一盏青灯,一只木偶。
确切来说,是被人邮寄到酒店的,顾初正好做得签收人。
陆北辰看了邮单许久,寄件人那栏里的信息少之又少,只写了邮费地北京,倒是有一串电话号码,打过去竟是空号,这是对方故意填错的号码,而收件人没写明是谁收,只是写了个房间号。就在陆北辰沉思的空档,顾初却摆弄着青灯和木偶觉得新鲜,她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青灯做得精致,那木偶做得更是活灵活现。
“不会是谁想送咱们万圣节礼物吧?”顾初将木偶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一盏灯,一个木偶,这组合在一起还多少有点吓人的意思啊。”
陆北辰放下邮单,在她身边坐下。在别墅区他接到了她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心生焦急,如今的案情就好比黎明前的黑暗,虽然锁定了几名嫌疑人,但毕竟凶手还在暗处,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顾初来北京,因为她手腕上的伤疤形状,令整个案情着实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凌双只是因为香水的事而被警方怀疑,筱笑笑只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人绑架,所以,顾初不能再出事,他也不允许这种危险情况发生。
然而,对方邮来了这种东西,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在十分精准他下榻的酒店的情况下。也许,这东西是给顾初的,也许,是给他的。
他先是将灯拿过来,看了半晌,没看出丝毫端倪来。顾初手里攥着木偶,又瞧着他手里的灯,想了想说,“你知道吗,这种灯叫做青灯,在中国,青灯不吉利。”
陆北辰微微一怔,看着她问,“怎么讲?”
“青灯又叫冥灯,是在黄泉路上给死人引路的。”顾初记得曾经有本书上有过这个典故,“当然,这都是传说了。传说中,人死之后灵魂不死,悠悠荡荡于天地之间,如果没有一盏灯来指路的话,那些亡故的灵魂就找不到阴间的路,那样就会变成游魂野鬼,耽误了投胎的时辰。在以前,给活人引路的那叫灯笼,是红色的,死人见不得红色,会把灵魂变成煞鬼,所以给灵魂用的灯就是青白色的,谁家死了人就要在门上、路口或下葬的坟前点上青白色的灯,目的就是要那些亡去的人能手提青灯安心上路。现在就没以前那么讲究了,扎花啊、灯笼啊哪还是青白色?直接用白色代替了。”
陆北辰当然知道中国的鬼文化由来已久,这种源远流长的文化促使世世代代的中国人对生与死都有了尊重,相信死后的轮回,所以活着的时候才会有所避讳。但顾初说的死者与青灯的关系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便问她,“这个传说很盛行吗?”
“也倒不是,我是在本书上看见的,是本介绍民俗民风的书上。”
“还能找到那本书吗?”
顾初想了半天,“好多年前看的了,记不清了。”
陆北辰沉默。
“怎么了?”顾初觉得他神情过于凝重,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这青灯真的大有文章吧?”
“这两样东西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有待去查。”陆北辰放下青灯,如实相告,“沈强的旧居里放了不少这种灯。”
顾初一愣,“他做那么多青灯干什么?”
她是疑问,问得自然,那么给出答案的必然是陆北辰。可不曾想,在问完这句话后,她明显地瞧见了陆北辰眼里的愕然,他反倒是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七老八十了听不清问题?
“我是问你,沈强没事做那么多青灯干什么?”不是在外滩汇上班吗,他还有这闲情雅致做青灯呢?
陆北辰没回答,目光骤然一紧,像是想到了什么。顾初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顺势拉下了她的手,攥在手里,顾初觉得手指头被他捏得生疼,开始叫唤,“手指头要断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马上松手,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是你提醒了我。”他说,“沈强家出现的这种灯一直是我们忽略的线索,最开始发现时不过以为是些摆设,但没人知道这种灯就叫做青灯。我查了一下,这种灯在市面上根本没有卖,那么沈强从哪得到的?刚刚你的那句话正好解答了我的疑问,是沈强自己做的。”
顾初对案情了解不算太多,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又拐到青灯上了,想了半天问,“这还是一个案子吗?”
陆北辰点头。
“违规操作的整形机构和外滩汇,现在又冒出个青灯来,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啊。”顾初更是一头雾水了。
“案件看似零散,实则都有联系,重要的联系人就是死者沈强。”陆北辰道,“他一头链接了盛天伟的三人助理,一头链接了温泉碎尸案。”
顾初靠在沙发上,咬着唇思虑了片刻,又问,“就算沈强有做青灯的癖好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的问题就多了。”陆北辰的手臂轻轻一用力,将她拉在了怀里,双臂再一收紧,下巴轻抵她的头顶,阖上眼,呼吸着她的发香,方觉该死的头疼缓解了不少。“你也看见这盏灯了,做工十分精良讲究,选用的是油纸,防水防潮,如果灯是沈强做的,那么必然是跟什么人学的。盛天伟前三任助理中,第二任助理也就是沈强的女友眉首与第一任助理穆青灯关系最好,据罗池调查,眉首曾经送过这种灯给穆青灯,那么眉首的灯从何而来?十有八九她也会做灯,沈强学会了。”
“那么眉首怎么学会的?”顾初从旁挑过青灯看得详细,“你看这灯的撑骨都是竹子做的,每一条撑骨都削得粗细均匀,弧度完美,这肯定是跟着手艺人才能学明白,眉首不是都市白领吗?她会做这个也挺奇怪的。”
“所以,教她的人也许就是穆青灯。”陆北辰给了大胆的假设,“穆青灯的母亲是从小地方来到上海,据调查她没什么文化,这从给女儿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了,哪有人会叫青灯的?我猜十有八九因为是个女儿,所以就会拿身边最近的东西随便起了名字,那么,她身边最近的东西也许就是青灯,也就是说,穆青灯打小就接触这种能给死人引路的灯,所以,会做这种灯也就正常了。”
陆北辰分析得不无道理,顾初明白他的意思,虽说现在人人都叫嚣着生男生女都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地方重男轻女,说实话,穆青灯这个名字,的确不像是人名。
“一个跟青灯有关的地方……”陆北辰思索着,半晌后又道,“看来,郭香云的家乡大有文章。”
顾初拿着青灯在他面前晃了晃,“那沈强呢?”
“沈强做了青灯,吓疯了盛天伟的第三任助理梵尼。”陆北辰将重点又落回沈强身上,“他为了报复盛天伟,所以将目标瞄准了梵尼,既然他能吓一次,就能吓第二次,更何况,盛天伟害得他遭受了牢狱之灾。”
顾初亦是聪明,“你的意思是,沈强也有可能用这种青灯吓过我表姐?”
“许桐入职的时间是沈强在被害前,所以,沈强有很大的可能去恐吓许桐。”陆北辰计算着时间,“但不久后沈强就遇害了,这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惩罚。”
“你……不会是怀疑盛天伟杀了沈强吧?”既然能把沈强弄进牢里,那么杀了他……好像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盛天伟是不是幕后主使还有待调查,但从现场来看,凶手是女性。”
顾初重重叹气,其实她想对陆北辰说她觉得盛天伟是清白的,但感觉这种东西称不上是证据,这句话也就无法倒出口了。如果是之前没有跟过萧雪的案子,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必然会跟陆北辰争论一番,用自己的直觉来跟他辩论许桐和盛天伟的清白,但就是经历了之前的那桩杀人案,方知人心复杂,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人的感觉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但现在呢?”她又问,“沈强已经死了,又是谁送这个给咱们啊?”
这也是陆北辰想不通的地方。
手机响了。
是陆北辰的。
他接起,是罗池打来的。
顾初瞅着他接电话时的神情,不苟言笑,眉头也时不时皱一下。等结束通话后,她忙问怎么了。陆北辰将茶几上的邮单拿到手里,道,“罗池根据单号查了快递公司,快递公司反映,是有人采用了预约发货的模式,早早地就将东西包装好放到了快递公司,单子都是快递人员写的。”
对方刻意隐瞒了信息甚至行踪,想查,大海捞针。
“就算是预约的方式,那也一定不是沈强做的。”顾初头脑清醒,“沈强又不可能未卜先知,难道他在遇害前就能推断你必然会下榻这家酒店?所以,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陆北辰同意顾初的说辞,道,“我想,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你表姐最清楚。”
“之前她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也经历过了,罗池说有人要杀我表姐,又说我表姐……”说到这儿,顾初蓦地顿住,看向陆北辰。
没错,就在她刚到北京那天,他就跟她说过:许桐是瞒了一些事情的……再联想到罗池之前跟她说的话,说许桐瞒了事情,心里就一激灵。
陆北辰对于她能想到的丝毫不奇怪,道,“沈强对盛天伟心存不满继而打击报复也正常,许桐是第四任助理,被他盯上也实属正常,但在我看来,沈强的恐吓行为更多的是为了逼盛天伟就范,逼着他把失踪的眉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是沈强的目的。但在上海,恐吓你们的人很显然不是沈强,因为那个时候沈强已经死了。”
顾初经陆北辰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之前许桐来上海的时候脸色就很差,她那时还以为是工作压力过大,随后就遇上了弄堂事件,现在想想,有可能许桐在弄堂事件之前就已经受到恐吓。“那么能是谁在借着沈强的手来继续吓人呢?”
陆北辰盯着青灯,沉思。
顾初对于这个案子也只是听一头是一头,有时候罗池会说上一嘴,有时候科洛会随口那么一句,她在不清楚详情下就不便做过多分析。将木偶拿了过来,百思不得其解,“青灯好解释,这只木偶算是怎么回事呢?”说着,手指摸到了木偶背后的凸起位置,好奇地按了一下,不成想,木偶突然说话了!
“叮当当,没人装……”
“啊!”顾初哪会想到木偶会冷不丁出动静,吓得一声惊叫,手一松,木偶“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木偶结实得很,没有摔坏,黑漆点成的双眼直勾勾地瞅着顾初,孩童般的嗓音继续:“眼尚明,难心安,咕噜噜,头啖汤,你不喝,我先装……”
“这、这什么?”顾初战战兢兢地问。
陆北辰看上去极为冷静,将木偶拿了起来,静静地去听,直到,木偶“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下一顿,你做汤。
听到这儿,顾初早就后背生凉了,只觉得毛孔里都嗖嗖地冒着凉风,咽了一下口水,指着木偶,“我怎么听着像是童谣呢?”
童谣打小她听过不少,天南地北的,各种版本的。什么“排排坐,吃果果”、“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穿花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等等,但从没听过这种童谣,明明就是小孩子们的声音念出来的,明明声音听上去那么童稚天真,可每字每句都透着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陆北辰没说话,将木偶拿在手里,反复查看。
是童谣没错。
可这首童谣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就在没多久,这首童谣是从梵尼嘴里说出来的。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愈发诡异,同一首童谣,怎么一天之内出现了两次?
他思量了许久,末了对顾初说,“也许,当时的那个人并不是要杀许桐。”
顾初看向他,不理解。
“沈强恐吓梵尼是为了找出女朋友,那么他吓许桐也应该是这个目的,但很显然,后来冒充沈强来吓人的那个人做事手法跟沈强不同,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许桐不止受过一次惊吓,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害人,许桐受到的何止是惊吓?最有可能的是,是有人要利用这种事来达到告诫的目的,就像,今天一样。”
“告诫?”顾初眉头拧起,“一盏青灯和一个木偶,能起到告诫的作用?”
陆北辰将木偶放到了青灯旁,凝神注视,一字一句道,“也许,秘密就藏在童谣里。”
……
周一的时候,a大果然通知了考试的成绩,顾初再次拿到全优,跟她当年刚入学的成绩一样全科优秀。学校通知她在本周就去学校报道,可顾初不大想走,原因是这两天在北京虽说不怎么参与案件吧,但多多少少知道了案情,勾得她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来北京顾初还不知道,原来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而她愈发觉得,这个案子越是查下去,对许桐就越是不利。
但陆北辰摆明了要她回学校的态度,接到成绩后,他便给她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她明白他并非是赶她走,只是这个案子,他不想让她插手太多。
想来机场为她送行的人不少,罗池语境他们都嚷着要来,但都被陆北辰给回绝了。他独自送她到机场,快进安检的时候,她依依不舍,一直搂着他不放,自然也顾不上周遭的眼神。
“我答应你,案子差不多的时候我马上回去。”陆北辰见她眼眶泛红,心里自是不舍,但在公众场合也不能表露太多,只能轻声安慰。
她在他怀里点头。
“回上海后别嫌麻烦,能让保镖跟着的场合就让他们跟着。”
她又点点头,抬眼看他,依依不舍的。她欲言又止的,他看在眼里,便问,“想问我什么?”
顾初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酸涩,开口,嗓子有点堵,“其实我来北京那天,你是回了上海吧?”
陆北辰也知道瞒不过她,抬手,将她的发别在了耳后,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顾初便明白了,又紧紧搂住了他,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能瞒我了。”这些天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总会心生愧疚,当时她还在埋怨他的不守时。
陆北辰只觉得心头先是暖后是疼,亦将她搂紧,在她耳畔低语,“好。”
“北辰,你一定要早点回上海。”顾初轻声道,不知为何,她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会感到淡淡忧伤,就生怕是甜蜜过了头就会苦涩似的,下意识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当然,这番话她不能跟陆北辰说,因为他会觉得她在胡思乱想。
可女人,何尝不是喜欢胡思乱想呢?因为曾经失去过,才对今天得到手的幸福倍感珍惜,而同时的,却又更怕失去。
陆北辰低头亲吻了她的脸颊,低低承诺,“初初,我会早点回去。”
顾初凝着他的脸,下一秒,主动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
送走顾初后,陆北辰又马不停蹄地赶回罗池那,案子显露出种种迹象来,这意味着他们又该加班加点。一件案子,分摊了不少的小案子,所以一旦线索冒头都是数件齐发,这也是这类案子的好处。有关梵尼的问题,上头做出了指示,科洛找的别墅毕竟是个人家,对于梵尼这个重要的涉案人员,警局这边另寻他处安置。所谓安置,更像是看管,毕竟,想要证明一个人是在装疯还需要时间,与此同时,专案组人员又再次赶赴疗养院对梵尼的事情进行调查,对她平时的衣物进行筛查等等。
而齐雪被警方盯上后已经承认自己受了伤,但为什么受伤,她给出的理由跟给医生的理由如出一辙。再问,缄默。专案组人员近乎跟她在审讯室里磨身心俱疲她才松口,说,伤是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打的。警方给她做了详尽的口供,她终于承认那晚朝着黑衣人和科洛开枪的人是她。
“可是,我使用的不是枪支,只是可以将人打晕的器械而已。”她是这么给自己辩解的。
齐雪不清楚是谁绑架了筱笑笑,也不清楚是谁救了筱笑笑,她跟警方交代说,是那晚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匿名者告诉她有人会闯入地下室找证据,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自己却受了伤。警方对她第一次审讯的时候,是她刚刚受了伤没多久,她是咬牙承受的,后来她知道警方一直盯着她,所以始终拖着没去医院,也不敢找医生来看,但这两天伤口一直发炎,她怕这条胳膊会废掉,所以只好冒险了。
问及受伤的情况,齐雪说,应该是麻醉剂,当时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混沌之中。
专案组人员将齐雪的口供送到罗池手里时,陆北辰正好从机场赶回来了,罗池看上去挺兴奋,挥舞着口供本对他说,“我觉得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眼了,决定出手帮咱们了。”
陆北辰没像他似的那么激动,安静地看完了齐雪的全部口供后对罗池说,“最好对齐雪的伤口情况重新做一次扫描。”
这是有必要的,罗池也明白,便打电话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了。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同事探头进来,说,“头儿,盛天伟来了。”
“嘿,今天什么日子啊?看来得去买彩票了。”罗池将手里的文件一归档,手一挥,“走,会会他去。”
同事马上澄清,“那个……头儿,盛天伟指明要见陆教授。”
罗池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