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暖是夜半时分去的林老夫人处，去的时候，秋月正打着瞌睡。 那些个值夜的小丫头正东一个西一个的蹲在那儿浅浅入眠。
她没有惊动那几个小丫头，对一脸吃惊的秋月也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只慢慢地走近了林老夫人，缓缓地躺在了她身旁，静静地看着睡梦还蹙着眉的林老夫人。
原本饱满的脸庞，如今显得颇为消瘦还露出了颧骨，鬓边的花白头发似乎日间见时更加晃眼，即便是这淡淡地喘息声，林暖暖都听出了阵阵的哀戚来。
“曾祖母！”
林暖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头如同往日那般放在了林老夫人的臂弯，然后紧紧地贴着林老夫人的身躯，贪婪地吸着那温暖的、一如记忆的檀香味儿。
年岁大的人总是睡浅，其实林暖暖才进来时，林老夫人已经醒了。
只她此时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小曾孙女儿。
一个是自己鹣鲽情深的夫婿，另一个是自己爱若掌珠的小暖暖。
这样的两难境地，林老夫人多年未遇了。
怎么办？
怎么做，都会后悔，怎么做，都让人心痛。
若是从前的林老夫人，即便是喜爱林暖暖，也会将林国公府放在首位，因为当年林鹏和林琨那件事....
她是如此做的。
林老夫人本以为，如今自己虽然老迈，但是多年前杀伐决断的性子早深植于心，可她没料到，她低估了林暖暖在自己心的地位，低估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和这个曾孙女相濡以沫的早疼入骨髓的心意...
不知不觉间，从先前的好到后来的怜惜，都变成了如今的不舍。
是啊，不舍啊，她不舍自家的小曾孙女跟着那么个神志不清之人一起，说是一起生活三年五载，可那妇人之言，能信？
她不信，
林鹏不信，
林宇泽自然更是不信！
林暖暖交给了她，许是这辈子，自己再想见她一面都未可知。
自己老了，却还不昏聩。
三十多年的事情，不能再演，若不是因着自己，林鹏和林琨也不会兄弟阅墙！
林老夫人目光微闪，将脑那个猜测忽略，只又紧紧地闭眼睛，想等着林暖暖睡熟时再睁开。
她不敢看林暖暖，也不想见林暖暖！
她怕自己一夕之间，会改了注意，害了自己的暖暖！
一辈人的恩恩怨怨，自有一辈人了结，难为个孩子算甚！
不好的，要报应的，
都统统到自己的身吧。
是自己的决断，任何人都不能质櫞！
即便是林国公府的后人，也不能怪到小暖儿的身，她又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是她下的命，一切都是她的授意！
林老夫人如此咬牙决断之下，心内居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之感。
自己这样子，这才是小暖儿喜欢的曾祖母！
“曾祖母，小暖儿今晚跟着您睡可好！”
在此时，林老夫人的耳畔，一个柔柔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那细细绵绵带着甜美味儿的小女娘独有的绵柔嗓音，不由让林老夫人的心为之一软，她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应下。
倏然又想起白日里这个小丫头一叠声的质问，忙又生生忍住。
这小丫头聪慧，可不能让她在这儿，若不然随便问问都能露出马脚来，自己既不忍心撵走她，索性装睡到底吧！
林老夫人想得好，可是林暖暖却不是个脸薄之人，她这不过是惯常说一声。话一说完，人已经往老夫人的怀里头猛钻。
一下、两下、三下子....
林老夫人强忍着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却不料自家这小丫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从来不似一般小娘子那样守规矩。
一般的小娘子若见家长辈熟睡了，哪里还敢在前歪缠，定是会悄悄下得榻去，然后轻柔地给自家的老祖宗掖下被角，再温顺地慢慢退下。
哪里能如自家小暖儿这般混世魔王样儿，还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怀里钻的？
林老夫人心里头想说这个小丫头真是个规矩的，可是嘴角却开始微微翘而不自知。
从前的无数个夜里头，自己若睡不着觉，小暖儿是这般，如同一个小乳猫似的往她怀里头钻，一直钻得自己身痒痒，心里暖暖才罢手。
林暖暖此时可不知道林老夫人心里怎么想的，她只是如一如往常地往林老夫人身贴近着，想要汲取些力量，想要得到些温暖
....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温暖...
一如从前的许多年前，每个因着思念自己的爹娘久久不能入眠的夜晚，只要贴着老祖宗的身子，然后再让她给自己“顺顺毛”摸一摸后脊，接着一老一小，会慢慢地进入黑甜乡沉沉地酣睡到天明....
那一段艰难的日子，若不是有老祖宗，林暖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还能否如七年前一般的心平气和，不知会不会变得愤世嫉俗，变成一个沉默寡言之人。
“曾祖母，我的曾祖母！”
林暖暖叹息着往林老夫人身边又靠了靠，一如从前那般将脸挨挨蹭蹭地往老夫人的身又蹭了蹭...
林老夫人微微动了动身子，仿佛又觉得有些不够，忙又作出一副将要翻身的样子，慢慢地挪了挪身子，又故意动了动，开始轻轻打起了鼾来。
林暖暖势往前凑去，这一老一小如此一番配合之后，变成了从前那般模样。
林暖暖的头，枕着林老夫人的臂膀，林老夫人的下巴抵在了林暖暖暖的头顶，另一只手自有主张地放在了林暖暖的左侧，待轻轻拍了数下后，林老夫人才发觉自己此举有些不当，自己不是正在装睡？
她不由僵了下子，索性又开始拍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总是要拍好久，小丫头才会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着了之后，偶尔还会说一两句梦话，找一找爹娘，但大多时候，小暖儿都是安静的、听话的、让人心疼和怜惜的....
我的小暖儿，让曾祖母怎么放心将你交给你爹娘，
我的小暖儿，下次雷雨天，曾祖母不在你身边可不要忘了找你娘亲，
我的小暖儿，曾祖母是万分不舍，不想离开你，
可是，
曾祖母不能再陪着你了，
既然你曾祖父在那座山，曾祖母陪着他吧，
相信为了后辈，他定会原谅自己的取舍！
从来杀伐决断的林老夫人第一次这般意气用事，
但她，不后悔。
林老夫人的心里如是说！
林暖暖如愿闻到了让她心安的檀香味儿，心满意足地枕着林老夫人的臂弯，幸福地闭了眼睛。
这会儿，让自己放纵一回吧，
明天，明天，
请来得晚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