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狠地扯开另一边的衣袖,脸色极为难看,只见秦长安的双臂上全都浮现了红色的符文,宛若刺青般,无论他如何搓揉擦拭,也无法擦去,他越擦越是用力,纵然皮肤都擦红了,那些符文还是不曾消失无踪。
“三郎,没用的。”秦长安眉心紧蹙,纵然被擦的有些疼痛,但是看到他脸上的铁青阴沉,就知道他怒急攻心,她拉下他的手,试着劝说他。
“谨言,把金刚锥拿来!”龙厉满目猩红,置若罔闻,自顾自回头,大吼一声。
金刚锥很快就被取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表面的一圈凹凸不平雕刻上去的符文奇迹般地消失了!
龙厉沉默了许久,怎么也不说话,他没料到好不容易秦长安回归了身体,一切看上去都已经尘埃落定,偏偏又冒出来这么一件极其吊轨之事!
更何况,这一次,他有一种直觉,没有任何人知道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包括裴九。
裴九的打算,无非是两个,要么一辈子都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不一定能唤醒诺敏,一世潦倒孤寂;要么,找到跟诺敏契合的下一世的身躯,唤醒诺敏,两人厮守一生,皆大欢喜。
但如今的结果,却在裴九的意料之外,诺敏的确被唤醒了,却又是昙花一现,如今一切归于原位,理应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毕竟诺敏已经消失了,不是吗?
奇怪的是,当秦长安冷静下来,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之后,双臂上的符文再度消失了,龙厉来回抚摸着她的手臂,一脸讳莫如深的姿态。
沉默了许久,秦长安故意转移话题,话锋一转。“我二哥怎么样了?”
她知道那一个晚上她没得到他的首肯,最后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但想来是龙厉对她动了手,只是如今她看到龙厉守在自己身边这幅疲累模样,也不好意思再秋后算账。
“陆青铜没那么弱,前几日军中传来消息,他已经度过危险期,而且,主动请缨回了军营。跟西朗的第二仗已经跟着蔡敢将军把西朗的军队逼到铁岭山附近,相信至多两个月,就能让西朗缴械投降,溃不成军。到时候,你二哥也能凯旋回京,声名大噪,有了这次的军功,朕给他封个大将军,也是实至名归,既成全了他多年来的心愿,也能让陆家一跃成为京城的显赫权贵,如何?”
龙厉的话,她无法反驳,身为武将,所有的荣耀和封赏全都是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得来的,二哥曾经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但如今已经度过了危机,重新上战场的确像是二哥的作风,而她身为二哥的家人,本该理解支持他的决定。
“与其担心你那壮得像一头熊的二哥,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朕给你的宫里添了两个嬷嬷,你刚做完月子,刚养好的身体又被掏空了,得赶紧休养好了。到时候,估计前线的战役也结束了。你难道想让陆青铜看到你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模样?”龙厉想到她双臂下时有时无的符文,眉心有刺痛暗暗闪过,但脸上还是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微笑。
“嗯。”她淡淡一笑,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细白的耳廓,再度浮现淡淡的红,他在心中无声喟叹一声,薄唇才溢出一句话来。“爷不该打昏你,当时乌勒到底对你动的是什么念头,尚且不明,决不能让你涉险。”
“之前我们断定他不会让巫女启动转生咒,不想让诺敏复活,但事实上,乌勒的想法却跟我们截然相反,他担心诺敏纵然在这一世无法找到合适的身躯,神魂依旧存在,下一世依旧会是西朗的忧患。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诺敏在你身上苏醒。他何其野心又自负,认定自己的才能胜过往年的阴兵将军,能让阴兵走到西朗历史上的巅峰,更想要亲手除掉诺敏这个后患。因为他知晓,一旦诺敏依附在你的身体上,再度被人杀死,转生咒就彻底停止,不会继续转动。”
跟秦长安相视一眼,龙厉的眼神阴测测的,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俊脸上遍布冰霜之色:“因此,他的目的是一箭双雕,你死了,诺敏因为身体的消亡而魂飞魄散,转生咒因此而破灭,再也不会起作用;而你的死讯同样会成为重创我的利剑,一旦令我发狂,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回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跟我来阴的,到时候休怪我翻脸无情!”她掐了掐他的腰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当时这男人肯定是急疯了,才会不择手段,要知道,平日里他可从来舍不得对她下狠手。所幸二哥转危为安,否则,她醒来之后,若是听到二哥的噩耗,必定是要跟急眼的。
他的手掌伸过去,落在她的后颈上,失而复得的滋味实在复杂,庆幸又释怀,他的视线落在窝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久久舍不得移开。
他当然同样不希望还有下一次,不想伤她,亦不想她再度陷入险境。
……
十天过去了,秦长安在所有人的精心照顾下,脸上总算不再瘦弱苍白,恢复了往日的元气,每天的一日三餐,都在龙厉的监视下,把送来的膳食吃的干干净净,他脸色的阴沉才能褪去些许。
好笑的是,某人良心发现,不再把她禁锢在栖凤宫里,她的鞋子总算又再度凭空出现。
重获自由的她,每日抱着孩子在后花园转转,感受到体内的气血无声息地游走,方知晓出让身体给诺敏的短短七天,对于自己而言,几乎是一场豪赌,险些丢了半条命。
诺敏当真消失了吗?
她坐在凉亭里,盯着自己的双臂若有所思,当她情绪平稳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那些红色符文图案,可她在暗中无人的时候偷偷试验过,一旦她生气亦或是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就会出现符文。
这其中的玄机,纵然龙厉请来了青天监的监掌景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渐渐的,她早已安于现状,这些符文不会带给她丝毫的疼痛,不痛不痒的存在,纵然全都占据着双臂,看上去也不过在一对手臂上刺了红色的刺青,不觉丑陋,反而有种张扬又潇洒的姿态。
在诺敏钻入她身体的时候,她曾经置身于火海,尤其是火焰不停地落在她的手臂上,炙烤了许久之后,火焰渐渐被双臂的皮肤吸收,表面没有半点烫伤的痕迹,但是痛楚依旧铭心刻骨……
正是那个时候开始,转生咒的咒文其实已经深深植入她的双臂,如今诺敏离开,这些符文才冒了出来,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玄妙之事?
都说诺敏是刚硬如铁的武将,只有秦长安,看到了她没有人窥探到的……一丝似水柔情,诺敏离开的时候,是幸福的吧,毕竟,她得到了过去求而不得的感情,曾经的恨意重新转换为爱意,背负的负担也终将释怀。
诺敏当真消失了吗?
龙厉的脚步停在不远处,注视着坐在凉亭内的女子身影,如此询问自己。
就在昨日,从边疆运来一批战马,本来是直接配给禁卫军的,考虑到秦长安最近百无聊赖,他命人将一批骏马送进宫里来。
以前也给秦长安送过骏马,但知道这些是战马,她的确内心激动,眉眼之间一派欢喜,围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转了两圈,朝他粲然一笑。
“我二哥说,战马是武将最好的兄弟,大敌当前,战马是站着睡觉的,直到死才会躺下,就像是为国家赴汤蹈火的将士一样可敬。”
“喜欢就好,给它起个名字,以后它就是你的了。”龙厉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
她摸了摸枣红色战马的鬃毛,战马的脸上有一个白色的花纹,像是一片羽毛,她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就叫凤凰吧,如何?”
龙厉的黑眸微微一眯,他该相信这些都是巧合吗?他的属下在几千匹战马里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而秦长安给它起名为“凤凰”,这些完全跟诺敏一模一样,诺敏的坐骑也是枣红色,同样名为“凤凰”!
他的心悚然一惊,当下就开门见山地询问,诺敏在她的梦境里,是否还跟她谈过许多过去的琐事?
得到的,却是秦长安的否认,她说,她们的交谈并不多,诺敏跟她借用七天的身体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的梦境里出现过,直到最后一次,也只是听到诺敏传来的声音,连身体容貌都无法在她面前出现。
秦长安的身体恢复的很快,或许是放下了心里的心事,成就了赫连寻跟诺敏的心愿之后,她心里最后一分郁郁寡欢早已烟消云散。
每个晚上,他的手掌都会在她身上丈量,跟十天前相比,她的腰腹不再瘦的肋骨清晰,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一般,就连贫瘠的胸口也渐渐丰满起来,清瘦的脸上不再有病容和凹陷。
因为不太放心,他找过三次太医,但是太医就诊的结果也是千篇一律的相像,都说皇后娘娘已经痊愈,实乃国家大幸。
若是一般人,伤在心口,能死里逃生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养伤更是一段漫长的过程,身为一个柔弱女子,没有三五个月不可能下床来,但秦长安的确成了众人眼中无法解开秘密的……奇迹。
他亲眼所见,她心口上的疤痕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一小块粉色的痕迹,她如此神速地痊愈,只因为她是药人的特殊体质,还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只是,每一天看到秦长安的笑靥如花,精神充沛,他就暂时抛开这些没有答案的难题,不愿让自己越来越多疑。
或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苍总算开眼了。
他不曾继续往前走,打扰她欣赏后花园的美景,等到黄昏时分,他重回栖凤宫,秦长安不在内室,翡翠说她去了炼药房。
这女人,果真是闲不住!
他脸色难看,直奔不远处的炼药房,推门而入,秦长安却头也不抬,她戴着白色的手套,正在研磨药粉,十分专注。
“在做什么?”
“这些天我因为养病,太懈怠了,刚刚想起宫外还有一个情敌没解决呢,你难道忘了?小周国送来的十八公主沈清。”她的红唇勾起笑弧,要淡色的药粉装在一个白色瓷瓶里,在他面前摇晃了两下。“这瓶药是我给她的赏赐。”
若是一般人,必定以为是皇后善妒,对小周国的红颜祸水起了杀心,说是赐药,但实际上,是赐的毒药吧。
但龙厉却知道秦长安的性子,完全不想刨根问底,有时候她可以心狠,但却并不歹毒,从来都不是蛇蝎美人。
他没见过沈清的容貌,纵然是在秦长安夸赞过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亦不曾有过窥见一面的想法。
他冷冰冰地回答:“让孙武送去吧,亲眼看着她服下,免得表里不一,浪费了你的好意。”
见龙厉没上当,她露出一脸懊恼:“你就不怕这是毒药?”
“这个沈清想必在小周国并不讨喜,既然被她的兄长送了出来,对方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冷哼一声,眼神极为锐利。“你是金雁王朝的皇后,就算你看沈清不顺眼,把她赐死了,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者,这个沈清本来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迟早是早死的人——”
她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她的确是嫁了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任何人的性命在他眼里,都是轻如鸿毛,哪怕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亦不曾把对方当一回事。
“那好,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观察沈清的手下回到皇宫,告诉了她这阵子发现的一些细枝末节,那个对沈清关怀备至的护卫叫做沈源。在沈清身边已有十年,两人怕是在小周国就暗生情愫,因此沈清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客服内心对龙厉的恐慌,答应成为小周国的“贡品”,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她要的并非是龙厉身边的位置,更不想从一个深宫走入另一座深宫,无非是想要自由身,跟沈源双宿双飞。
既然沈清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威胁,秦长安想着要如何安顿她,既能让自己耳根清净,除掉麻烦人物,又能送佛送到西,成全这对佳偶,替自己和孩子积累福报。
于是乎,她想到容太妃曾经送给她一颗云珠,这会儿正巧能在沈清身上派上用场。
沈清从小就是个多病的女子,云珠可以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天后,一向体弱的小周国十八公主由于在金雁王朝长期的水土不服,在一个月卧床不起身子毫无好转之后,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虽然十八公主没有福气,但帝后宽大仁慈,最后还是追封沈清为皇上的义妹,封为清华公主。
那一日黄昏,一座朴实无华的马车慢慢驶离了京城,一走就是半个月,直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上,驾车的男人才扶着一名女子下了车,来到了一个远离喧嚣的木屋前。
女子虽然身段窈窕,肌肤如雪,光看背影很能让人想入非非,但是一看到那张脸,城门的看守都恨不得把昨夜的隔夜饭都吐光。
那一张脸上,满是红色的疙瘩,而且整张脸异常红肿,看不清原本的五官是什么样,连双唇都肿的像是鸭嘴般可怕。
驾车的男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护卫沈源,他紧紧地握着女人的手,直到走入小木屋,他擦了擦木椅,殷勤地扶着女子坐下。
“累了吧,总算到了,这里是我选的地方,虽然屋子不够大,公主先将就将就,一两年以后,我们再换个大院子。”
这个丑女正是公主沈清,她最终选择相信来传话的大内侍卫孙武,将皇后赐的药服下,一个晚上就变成如此的丑态,但是为了避开京城小周国的耳目,可以早一日摆脱成为棋子的生活,她一切都愿意牺牲。
她一开始还是有些怀疑的,再三询问孙武皇后娘娘这么做的原因,孙武只是重复了那一句话——“帮你也是帮本宫自己。”
同样身为女子,她反复推敲了这句话,高高在上的皇后无需多言,若秦长安想要害死她,除掉她这个红颜祸水,多得是各种阴狠手段,而孙武也只是把两瓶药放下了之后,就走了。她在深宫曾经见过那些后妃对待下人的野蛮动作,如果秦长安要她死,大可以命人直接把药灌到她的喉咙里,再冠以“病死”的理由,只要抹掉一切痕迹,相信谁也不会起疑,毕竟她本就是虚弱的身子。
“源哥,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以后我不再是公主,你可别再喊错了,让人怀疑。”她新奇地环顾四周,从来都是活在深宫里的她,当真爱上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是她的人生重新开始的起点,虽然简陋朴实,但比起那些个雕栏玉砌却又冷冰冰的宫殿,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清儿……”一脸憨厚的护卫沈源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压下精壮的身躯,他激动地不能自已。“你愿意嫁给我吗?我虽然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我可以到镇子上去做工,也可以给别人当护院——”
沈清心中娇羞,但那张红肿难看的脸却难以做出任何表情来,她迟疑地问道。“就算我活不了几年,更不能给你生孩子,你也要娶我吗?”
“要。”沈源深深地凝视着她,一个字,干脆利落,他是武夫,不懂得甜言蜜语,只有一片赤诚真心。沈清在他的心目中,就是最美好的存在,哪怕他能拥有她一朝一夕,那都是他的幸运。
沈清突然有些羞赧,她因为要离开京城,顶着过去那张脸根本出不来城门,如今的这张脸实在是丑陋至极,但是一路上,沈源看向她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深情,没有半点嫌恶。
他们两个相处已有十年,只是她感怀自己的体弱多病,甚至劝说过他早点成亲。可是沈源却是个一根筋的,他一直在等她,而如今,他们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皇后娘娘让人带话,只要我一连七日服下她给的药粉,不但能让这张脸变成原本模样,还能让我的身体健康痊愈。哪怕不能很长寿,只要精心养着,活到五十岁不成问题。”她定定地望着手心里的白色瓷瓶,幽幽地跟沈源对视。“没想到,来到金雁王朝当真是我人生的最大转机……可惜对皇后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不用想这么多,皇后做了善事,自有福报。我们早点离开京城,让你兄长的企图化为泡影,不去插足帝后的感情,你兄长若没那么愚蠢,就该长个教训,别再搞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或许这世上风流的男人不少,但元国的皇帝却对皇后一心一意,他如果执迷不悟,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沈清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无声点了点头,兄长把她送到金雁王朝的那一日起,他们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就早已割断了最后一点淡薄的感情。既然她的死讯已经被昭告天下,她也没必要再对小周国的一切恋恋不舍,无法释怀。
“明天我去镇子上买好成亲的东西,清儿,我们下个月就成亲。”沈源牢牢地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喜不自胜。
……
细密的雨丝在风中纠缠着,斜斜地飘飞,秦长安站在栖凤宫的台阶上,伸出手去接飘在空中的雨珠。
龙厉不禁失笑,以为她在怀孕生子后成熟了不少,可是从这些细节上看来,她仍然像是个青春永驻的少女。
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她的身边,静默不发一语。
她本是凝望着天空,忽然一把伞挡住了她的视线,偏过脸就看到龙厉的脸。
那一刹那,龙厉竟然觉得她的眼神藏着太多太多东西,起起伏伏,一眼无法看透,甚至,带些陌生。
“长安?”他低声唤着她。
她没有马上回答,转过脸继续看着面前的雨天,半响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前线还是没有新的捷报吗?”
“如今正是胶结的关键时刻,西朗的阴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确有两下子,但西朗不适合把战线拉长,战争打的越久,西朗国内就越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毕竟,一场战争,可是需要数不计数的白银才能支撑……这些说得好听是国库,其实还不是从百姓头上刮下来的游水?乌勒是拼死一战,一旦他输了,在西朗国必定威信全无,因此他如今是咬紧牙关强撑着。但事实上,跟金雁王朝耗多一日,他就越是处于下风,如果他聪明点,应该马上喊停,认清局势。”他说了这一通,搁下手里的黑伞,跟她并肩站在屋檐下。“战争在任何时候,都是劳民伤财的东西,不过,有时候不得不战。”
秦长安回以一笑:“我明白。”
“进屋吧,天气转凉。”他不再多说,其实他已经下了密令,斩杀狼王乌勒者,赏赐良田千亩,官位三级跳,这么大的诱饵,是完全值得的。就为了激励士气,尽早除掉乌勒,金雁王朝打得起仗,纵然是拖个一年半载都没问题,只是他无心恋战,擒贼先擒王,希望早点完结。
由于他对秦长安双臂上的符文耿耿于怀,暗中请教了青天监的监掌景老反复研究,但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答案,眼下他不容许发生任何差错。
过去的他,曾经极为厌恶一成不变的日子,非要找点刺激的乐子,哪怕玩弄人心人命也未尝不可。但如今的他,却恨不得就这么定下来,不要半点改变,不想再受到任何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头痛欲裂,身心俱疲。
这个晚上,秦长安隐约感觉到要发生什么,在用晚膳的时候,她就频频见到这个浑身透着冷意的男人给她夹菜,她的小碗堆得跟小山一样高,反观他,则跟往日一样,吃相优雅,但又仿佛没什么胃口。
“吃完了吗?”他一手托着下颚,看她很努力地解决那座小山,薄唇微微上扬,这些年,他一直都喜欢秦长安吃东西的样子,不矫揉造作,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她掀了掀眼皮,手边的一碗鸽子汤还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汤还没喝呢。”
“慢慢喝,朕先去沐浴。”他起身,握了握她的肩膀,这个动作好似暗示着什么。
秦长安目送着他的身影,金冠下的黑发里,依旧掺杂了几根银丝,低调的银光掠过她的眼底,她捧着温热鲜美的鸽子汤,一时之间心思不稳。
这些天,为了把她的身体养好,两人只是单纯的同床而已,身为他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龙厉在床上的勇猛,但这阵子却是连亲吻都几乎不曾发生,对他而言,必定是很难熬的吧。
唯独每个晚上,他会用双手在她的腰腹上摩挲丈量,不厌其烦地确定她在一点点地恢复往日的身段,偶尔她被撩拨的心生荡漾,会凑过去亲他,他却总是不冷不热地说道。“都瘦的只剩一副骨头了,朕一压就散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早点睡吧。”
一次两次下来,秦长安也就学乖了,更何况她的确瘦得厉害,宛若大病初愈,脸上的气色也不好,这样的女人……恐怕完全不能让男人动了欲念吧。
让生龙活虎的男人当了一个月的和尚,清心寡欲,秦长安的内心也有些愧疚,若是其他家族也就算了,男人可以去别的女人的房间,但龙厉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因此,才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一个男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全天下的女人都能被他勾勾手指头就召到宫里来疼爱,偏偏他只守着一人。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龙厉的眼神不再毫无波澜,把她当成是一只肥美的烤鸭般上下打量,直到反复确认,才离开饭桌,独自去隔壁的净房洗澡。
不过是一个月没有行敦伦之礼,她紧张什么?艰难地吞咽了一口鸽子汤,却听的一旁服侍的翡翠忍不住笑出来。
美目一瞪:“死丫头,笑什么?”
“奴婢很少见到主子紧张呢,是怕皇上吃了您不成?”翡翠如今也已经年纪不小,因为贴身伺候秦长安,虽然没有嫁人,但也明白夫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以往秦长安要侍寝,可都是神色自如,今晚怎么有些特别的气氛?
主子真要是被皇上吃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冷不忌了?敢调侃你家主子,是不是不想活了?”秦长安故意板起脸,喉咙的确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在看到龙厉的白发之后,她对他的心情,时常复杂地难以言喻。
说完就要去掐翡翠的脸,正在两人嬉闹的时候,翡翠笑着闪躲。“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才像话。”秦长安哼了一声,继续端起碗喝汤。
翡翠小心翼翼地提醒:“主子,您别再喝了,吃的太饱……不太好。”毕竟,皇上为了体恤娘娘大病初愈的身体,很久没开荤了。
一时不曾察觉,秦长安险些被一口汤呛到,故作阴沉地看向翡翠。“真该给你找一门亲事了,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后谁敢娶你?”
翡翠嘻嘻笑着,讨好地说道。“好主子,奴婢陪您去院子里走两圈消消食,肚子里积食了,待会儿可难受了。”
秦长安忍俊不禁,最终还是禁不起她的软磨硬泡,去院子散步,走了一会儿,她看似随意地问道。“翡翠,我是不是还是太瘦了?”
过去她虽然也是纤瘦的身段,但凹凸有致,该有的都有,她并不看重这些,加上身子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强健,很少生病,总显得精神奕奕,活力满满。
但自从清醒后,她照过一次镜子后,就再也不想主动照镜子了,她见到过许多病人,瘦得脱了相,是极为难看的,宛若一朵很快要凋零的花儿。为了让她醒来,龙厉曾经在昏迷的她身畔塞了龙凤胎,想用母子的心灵感应牵绊住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但等她醒来后,他却固执地不让她亲自喂养孩子。
她没再跟他唱反调,毕竟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身子受到重创,更别提心口那一道更是凶险,整个身体都被掏空,奶水少得可怜,又如何能有余力哺乳?
翡翠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娘娘已经许久没照镜了,身子已经跟过去差不多了,您不想穿以前那些宫装,担心穿着显得空荡荡的。您如今总做劲装打扮,反而更显得英姿飒爽,奴婢觉得很好看。”
“就你嘴巴甜。”秦长安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宫装自然华美,但很容易曝露一个人的缺点,像她前阵子瘦的跟一块铁板没两样,前后一马平川,完全不适合。
再加上宫装层层叠叠十分繁琐,不适合静心养病的自己,她就穿起了劲装。毕竟劲装利落,男女皆宜,就算她身材干瘦,宛若没长好的少年郎也无所谓。
陪着主子进了内室,翡翠跟秦长安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知趣地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龙厉正站着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已经擦得半干,才看到秦长安回来了,他眯了眯黑眸,将手里的布随意一抛,嗓音透着几分磁性。“回来了?”
“嗯。”秦长安浅浅一笑。
他像是优雅又残酷的猎食者,朝她一步步走来,全身赤裸还湿哒哒的,神情高傲地仿佛这一切天经地义。
当龙厉两条手臂将她困在墙壁与他之间,秦长安只能撑大美目瞪着他,恨不得整个人嵌入墙里。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居然想低头,避开这样火辣辣的视线。
按理说,他们已经当了三年多的夫妻,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头一低,才更加恼火,不经意发现垂下视线,也会看到不该看的。
他的喉结滚动,把那股被压抑的烦躁解读为愤怒。她把长发束起,单单用红色绸带扎起,身上一袭红色劲装,潇洒明艳,勾勒出她渐渐恢复如初的纤细腰身和哺乳期的愈发明显的胸前丰满,更别提衣领很低,露出了一截洁白如玉的脖子和美好的锁骨。
她怎么能这么招摇过市!即便是在宫里,也不尽然没有其他男人的存在!他更希望她穿着眼前的宫装,华美又端庄,衣领也高,腰线也没有这么明显!可是,前阵子的她,的确不适合穿宫装,他明白她的心思,便允许她在宫里随意一些,只是如今她的身体好了,这一身劲装也带来了不同以往的诱人感觉!
死死地盯着那一截白玉般的脖子,他恨不得在上面咬一口,狠狠的。
“明天开始还是穿宫装吧,实在尺寸不合适,找宫廷裁缝过来修改。”他的心情很矛盾,虽然秦长安做劲装打扮也很有风味,让人眼前一亮,但总会让他想起那个诺敏也是这般的装束,他就有了逆反的想法。
没人知晓他内心深处的抵触,迫不及待要把她跟诺敏区隔开来,不能让她们的行为举止越来越相似,更不想她活的越来越像另一个人,纵然那人曾经是个伟明显赫的女将军,他亦不能答应。
又来了。
秦长安险些翻了个白眼,这男人越来越喜欢从头到脚管着她了,自然颇有些不耐烦。“连我穿什么衣服都要管?”
“朕是你男人,朕不管你,你还指望谁管你?知道的你是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来了一位江湖侠女,你的伤已经痊愈,不穿宫装的确跟你的身份不匹配。”他的语气半真半假,虚实难辨,自从秦长安清醒后,他们夫妻之间时不时会冒出一点小口角,他发现一旦他越是霸道专制,她对自己的腻烦反而会更加明显,因此,只能用说笑的口吻,试图缓和彼此之间的气氛。
“三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就在龙厉俯下身子,解开她腰际的红色腰带,她的眸光一闪,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上,隔着单薄的布料,感受到他肌肤上滚烫的温度。
龙厉短暂地沉默了下,脸色显得冷淡几分,他没有更加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抚摸着她眼下依旧光洁白皙的双臂。
诺敏当真是离开了吧,连带着裴九都在青天监安静地不像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长达半个月之久……
但凡诺敏还对秦长安的身体或者意识造成一丁半点的影响,他都无法放任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发生亲密关系。即便他是个有正常需求的年轻男人,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么多天都没有碰她,只因他有洁癖,对感情的洁癖更加严重,他不想拥抱除了秦长安之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