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把人带过来。”龙厉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双掌,然后,仿佛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一样,几个男人架着一些“囚犯”出现了。
大的小的都有。
大的,都是乌勒后宫里的女人,前面的四人秦长安不曾见过,但最后那个是前几日还来骚扰过她的梅夫人,至于排在最后的那个小的,不出意外,是乌勒那个异于常人的儿子乌金。
双手被绑在背后,女人们被踢了一脚,身体直直地往前倾,不由自主跪在沙地上,无一例外,华服下的身子瑟瑟发抖,甚至还能听到有人牙关打颤的声音,可见她们吓得不轻。
至于最后那个小子,则像是没发现周围发生了大事,依旧定定地站着,只是抬起脸的第一眼,却落在了秦长安的身上。
她很快移开视线,心里有种别扭的情绪,不想理会乌金,却又无法否认,接下来的事,对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而言,异常残忍。
“这五位之中,不知谁是狼王最疼爱的女人?嗯?”龙厉缓步徘徊在这些女人的面前,红袍翻滚,气度上佳,若不是那张脸上阴邪难辨,乍眼看上去,仿佛是一位翩翩公子哥。
那一如既往的清滑嗓音,问的极为温柔,若是外人听了,一定会中招上当,秦长安顿时有些隐隐不安。
“我!是我!”一个黄衣女子最先喊道,因为太过紧张,声音都拔尖了,如今不是众人争宠的时机,她率先承认,只是因为认定这样才有让人留下她性命的一线生机,至于其他四个女人,反正姐姐妹妹也只是随口一喊,真到了危险时刻,谁管得了谁的死活?
乌勒的五官微微扭曲,原本就冷漠的脸,更是乌云罩顶,在心中咒骂一声,愚蠢的女人!
“好,就是你了。”龙厉朝她浅浅一笑,那一抹笑容柔化了脸上的阴狠,更别提西朗土生土长的女人,何时见过如此俊美的男色?自然心花怒放。甚至忘记自己命悬一线,更忘记自己是乌勒的后妃,双眼一派迷惘。
就在龙厉下颚一点,站在女人背后的谨言早已挥舞手下利剑,手起刀落,女人双眼一翻,顿时软倒在地上,很快后背上的鲜血淌了一地,很快就没了气息。
这么一看,其他四个女人更是心中惊悚,若不是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早就放声尖叫。
“怎么?狼王好像无所谓嘛,看来她并非是最受宠的那个。”龙厉嗤之以鼻,变脸太快,俊美如天人一般,下一瞬却成了要人性命的恶魔。
“陛下,快救救我们……”另一个绿衣女子哭泣着呼救,话音未落,就被削掉了脑袋,后颈只剩下一点皮肉还连接着,一摇一晃,最终倒向梅夫人的方向。
“啊——”梅夫人吓得大叫一声,绿衣女子嘴里喷出来的血泉,全都溅在她的胸前,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狼王并不打算救你,看来,你也是不得宠的了。”龙厉瞥了绿衣女子的尸体,轻哼一声。
“够了。”乌勒扬声道,动作迅猛,五指紧紧扣住秦长安的后颈:“龙厉,你别忘了,你也有女人在我手里。真要动起手来,她可是一尸两命,至于这些女人,她们的死活并不会影响我,但你就不一样了。”
秦长安双眉紧蹙,她本打算趁着两人谈话的时刻,乌勒分了心,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另一个角落去。
没想到兴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她肚子大了,很容易抽筋,没走几步,就崴了脚,这才被乌勒再度抓到。
真是倒霉至极!
“乌勒,你提醒了我,没错,这些女人对你都没有用处。”龙厉从谨言手里接过那把血淋淋的长剑,在乌金的心口轻轻点了两下,血迹顿时染上乌金胸前的衣裳,好似是从他的心口流出来的一般,触目惊心。
他垂着眼,喉咙溢出一连串低微的笑声:“不过,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一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愚痴的儿子,是否能让你改变主意呢?”
刻薄的话,尖锐的字眼,全都跟刀剑一般毫无章法地刺入乌勒的心,他自诩为西朗的强者,儿子的存在他无法抹杀,却又不愿公之于众,不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龙厉却在他的伤疤上撒了一把盐,能让人不气急败坏吗?!
“差点忘了,难得来西朗做客,总不能空着手,慎行,把礼物拿来。”欣赏着乌勒脸上的黑沉之气,龙厉眼角余光瞥到秦长安的脸,她目光清澈明亮,始终都正视前方,看不出半点痛苦神色,完全不像是被人挟持的模样,再看看那些个西朗女人鬼哭狼嚎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骄傲。
只是她太过从容,让他难以揣摩到底乌勒扣住她后颈的手使出几分力道。这女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故作镇定,不让他担心吗?
慎行抱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打开,往地上抖落,当看清楚地上的是什么东西,那一刹那,剩下的三个女人全都昏了过去。
里面是人皮,是血淋淋活生生地人的身体上割下来的人皮,每一张巴掌大小,上面刻画的是一模一样的图案——苍狼,正是西朗的图腾。
七月天,天气本就炎热,这些人皮早已发出阵阵腐臭,不过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的空气里全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狼王,要不要点点看,可有漏网之鱼?”龙厉笑得温文儒雅,唯独眼底的狠戾,教人无法忽略,即便站在炎炎夏日下,还是不寒而栗。
乌勒自然很清楚,这些人皮都是从哪些人的身上割下来的,上一回,龙厉派人送来了一批人头,深夜丢在西朗王宫,哪些正是他手下谋士冷衍派去的死士,而这次,很显然,任务又失败了。
纵然他并不畏惧,也免不了一阵头皮发麻,龙厉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对付,更别提龙厉的手段残忍,近乎病态,简直更像是一个暴君!
深受震撼的人,除了乌勒和他的几个手下,秦长安也是其中之一。
她不害怕,也很习惯龙厉被激怒后必定要把对手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劣性,这种性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这辈子别指望他改了。
可是,身体最终还是背叛了此刻的想法,一闻到空气里的腐臭味,她忍了几次都忍不住,终于头往旁边一歪,将刚吃不久的早饭一股脑吐了出来。
谁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乌勒被吐了一身的脏污,虽然她早上只吃了一点清粥小菜,但胸口一片濡湿黏腻的感觉令他紧锁浓眉,他竟然一时不察松了手。
秦长安顺利地摆脱了乌勒的钳制,她弯着腰,双手抱着肚子,在树下吐得一塌糊涂,直到吐不出任何东西。
低垂着脸,无人看透她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由于她的肚子实在突出,而挡住了她右手的小动作。
“这可是你自找的。”话一说完,猛地转身,手一扬。
乌勒瞬间闻到一股香味,当他想到要反击,猿臂一伸,却没能再度抓住秦长安,因为他运气使力的关系,香味径自在体内游走,顿时,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
见到乌勒倒下的那一瞬,陆青铜已经带人冲了过去,跟乌勒的手下厮杀起来,龙厉匆匆大步走去,一把拉过秦长安,直到远离打斗的圈子,才捧起她的脸,视若珍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的脸并未清瘦许多,似乎还是跟他离开之前一样,带着一点点好看的圆润,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毕竟她刚才吐得很厉害。
“现在才害喜吗?”他锁着眉,这世上许多女人怀孕都会孕吐,但秦长安不曾,只是刚才看她吐的一塌糊涂,害的他都揪心不已。
但正因为谁也没料到这一出,连乌勒都乱了阵脚,这才被秦长安抓住一个空子,可谓是阴沟里翻船。
“那些东西,很臭。”她嫌恶地说道,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自然是死不足惜,可是他偏偏还要将那些人手臂上的苍狼刺青割下来,臭烘烘的,她能不吐吗?!若过去在军营,她的确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尸体,可是,自从她怀孕之后,嗅觉和味觉都变得更加敏感,实在怪不得她。
他脸色不善。“我知道了。”他是想刺激一下乌勒,不曾料到秦长安也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唯有看到她,他内心好似要把自己吞噬干净的怒火,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仿佛怕他消失一般,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像是在大海中攀住了一块浮木,一松手就会灭顶般的抱住他,怎么也不放手。
“陆统领,我们先走。”龙厉朝着陆青铜隔空喊话,陆青铜应了一声,挥舞动作的大刀,再度砍伤一人,跟谨言慎行他们交换了个眼神,连连后退,护送两人离开。
一路上不断有人冲出来,想要阻挡,但圆月小筑毕竟不是西朗的王宫,安插在此处的侍卫人数有限,更多的被困在东苑,为了保护被迷药迷晕的狼王乌勒,因此,路上的阿猫阿狗,在陆青铜的眼底,也就不成任何问题。
圆月小筑外面,停了几匹马,他们一路上都在赶路,自然是骑马过来的,但是他担心秦长安的情况。
“还能骑马吗?”
“嗯。”她点头,跟龙厉同骑一马,但在他拉着自己上马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歪了一下,看得她心惊肉跳,但好在最后他稳住了。
“陆统领,你回去,把人带过来。”交代了一句话之后,龙厉就挥下手中马鞭,胯下骏马疾驰而去,头上有一大一小的灵隼领路,从沙海的边缘绕到绿洲,两个时辰后,才抵达艳阳关。
过了边境,秦长安的心总算落了地,当地的武将给龙厉安排了最近的驿站,一走入那间屋子,龙厉就紧紧抱住了她,刚才在圆月小筑里,他们只是仓促地拥抱了下,完全无法平息他一个月来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皇上,皇后,热水来了。”武将亲自送来热水,见门并未关上,粗枝大叶地走了进去,可是里头的男女抱成一团,他急忙涨红了脸,退出来,将门掩上。
龙厉的下颚抵在她光洁的额头,哪怕有个不长眼的武将闯了进来,他腰际的那双小手还是没有松开的迹象,关于这一点,他很满意。
“没事了。”他低声安抚她,如今过了艳阳关,告诉她安全了,但她还是不曾松手。
她静静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红唇紧紧抿着,刚才在乌勒面前的龙厉,实在是判若两人,他的嗜血凶残、杀伐决断,甚至骨子里的残暴,足以让他成为一个恶魔。
当着乌勒的面,他打算一个个斩杀乌勒的女人,最后是乌勒的儿子,他没有一点迟疑,或许在当场,要他杀掉所有乌勒在乎的人,他也无所谓!换做平日,他总会压抑内心残忍的手段,但这回他不再打算压抑,不计后果,整个人显得阴沉的可怕。
连她,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下。
“打算抱着我一整天?”他的喉咙溢出低沉的笑,抬起她的那张脸,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底藏着一些很深很复杂的东西,他竟然一时之间无法看透。
“你……事情办好了?”她一开口,才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问的太糊涂。
“再重要的事,能有你重要吗?”他低哑的嗓音透着一股压抑,仿佛要用狠辣的眼神杀了她一样。
她淡淡睇着他,没说话。
“再说啊,怎么不说了。”他的语气微微缓和,是一贯跟情人说话的平和,可是莫名地笼罩着一股暴虐的风暴。
“你还好吗?”眼神闪烁,手掌离开了他的后背,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臂,仿佛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般温柔。
“不好。”俊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在屋内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心跟着不安,吞了吞口水,忍着浑身肌肤上起来的寒意。“哪里不好?”
龙厉并未坦白裴九的那些言论,他的心里还是有私心,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唤醒秦长安的鬼话连篇,秦长安就是秦长安,他并不希望她体内有什么神魂苏醒,更不喜欢她跟诺敏扯上半点关系!什么劫难,什么注定短命,在她身上,统统不存在!
“听我的,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他说的强硬。
很快有人送来了午饭,两盘清爽的时令蔬菜,一盘边疆几乎吃不到的芦笋虾仁,还有一碗鸡肉蛋花粥,香气扑鼻。
她虽然总觉得龙厉有点不太对劲,但眼下的确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候,她吐得那么干净,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肚子里空空如也,真是饿极了。
桌上的菜色看起来一般,但在边疆地区,能吃到这样的膳食,已经算很不错,至少味道比起口味重的西郎菜来说,更让她胃口大开。
尤其是那一大碗的鸡肉蛋花粥,切成小块煮的入口即化的鸡丁,白色的蛋花在里面宛若千丝万缕,再加上表面上的青色葱花,养眼又好吃。
这些菜都是她爱吃的,更别提在内陆要搜罗到新鲜的虾仁,实在是很不容易,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而她不久之前还吐过,他细心地嘱咐了人准备热粥,更好消化。
他……远比他看上去的还要体贴啊。
她连吃了两碗,肚子有了七分饱,整个人才恢复了大半精神,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男人。
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的皮相确实极好,他这样不言不语地用膳,吃相透着贵族的优雅,整个画面都格外的美好,只是,在烛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周有淡淡的青色,眼底的疲倦此刻才点点滴滴地浮出水面。
他看上去好累。
实际上,她吃第三碗粥的时候,他才吃了小半碗,吃的太过缓慢,吃的太少,很显然,人累到了极点之后,会影响一个人的食欲。
他……只是想陪她吃顿饭,因为她身怀六甲,决不能耽误任何一顿饭的时间,她会饿,肚子里的娃娃也会饿,而他此刻最需要的并非饭菜,而是好好睡一觉吧。
“这里的虾仁很新鲜。”她当机立断地夹了一块虾仁,送到他的唇边,他已经搁下了碗筷,似乎是吃饱了,但见她笑靥如花,眼神明媚,还是张开了嘴,任由她给他喂食。
喂了几口,她才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吃饱了就困,三郎,你陪我睡个午觉吧?”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谈任何人,任何事,看着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倦意,她于心不忍。
他下颚一点,唇线有了细微上扬的弧度,脱下身上的红袍,躺在她的身边。
往日,这男人不管睡在哪里,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何种天气,势必是要沐浴之后才肯上床的,但今日他显然顾不了那么多,即便他只字未提,她还是心中清明,这一次,他怕是累惨了。
木板床太硬,被子不够柔软轻盈,枕头有些不舒服,换做往日,大老爷早就牢骚满天飞,非要换成他满意的,否则,誓不罢休。
她其实说了谎,今日的自己并无太多困意,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忍不住伸出手触碰他的面颊。
察觉到脸上贴上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那种熟悉的感觉令他压制了一下汹涌而来的睡意,他刚闭上眼就再度睁开,那双眼遍布血丝,声音愈发低哑。
“怎么还不睡?放心,进了艳阳关,就是我们的地盘了,除非乌勒现在就想打一仗。”
弯了弯红唇,她眼神温柔几许,柔声道。“我知道,不过,我想看着你,你先睡。”
龙厉默许了,双臂搁在她的腰际,她解开了衣裳之后,他刚才看到,当真是讶异的很。
让他震惊短短一个月内,她的肚子简直大的惊人,她面对着自己侧躺着,他想要更靠近一些都难,毕竟……她的肚子顶着他,好似在他们之间画下了楚河汉界,让他难以再往前挪动一寸。
才七个月,可是上一胎临盆的时候,好似也就这么大,当初生下来一个白胖小子,这里头若真是他喜欢的女儿,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继续长大,必然是一个重量级的胖妞呢。
不过这些烦恼都是其次,只要大人孩子全都安全就好。
这般想着,一闭上眼,他就陷入一片黑暗。
将手从龙厉的脸庞上移开,秦长安无声叹了口气,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恶鬼窟事件之后,他看似平静,一如往常,但仿佛被撕开了心底的一张符咒,这次乌勒不长眼地把她掳走,更是大大地激怒了龙厉,他杀了那么多人,连女人小孩都不管不顾,当真是杀红了眼……若不是她提前暗算了乌勒,一旦继续放任下去,剩下的三个女人和小男孩乌金,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她的心情万分矛盾,她纵然希望龙厉能来救她,但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宛若恶魔的时候,她却又不喜欢他如此疯魔,几乎丧失理智的模样。要知道,或许那些女人孩子是跟乌勒有关,但在龙厉眼里,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留下活口,她看过他的眼神,里面好似地狱,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很可怕。
她认为他需要迅速冷静下来,否则,迟早会走火入魔……并非是武艺上的走火入魔,而是心智上、感情上的。
断断续续想了许多事,她整个人松懈下来,将红唇迎上他的,感受着他平稳的气息,下一刻,她轻轻松松睡着。
黑暗中,她好似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她心慌恐惧,毫无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张口想喊,喉头却干涩地发不出半点声响。
毕竟,对于一个能在黑夜中视物的人而言,一片毫不透光的黑暗,是一个噩梦。
她不想待在黑暗里,循着点光,用力张开双眼。
远方的天渐渐放亮,灰色的迷雾散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草原上,不久之前刚下过雨,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这样天然的香气好似缓解了她刚才在黑暗中的恐慌。
真好啊……
她淡淡一笑,看到远处有一只灰色的野兔,一边啃食着青草,青草上的露珠滴落在它灰色的皮毛上,它十分警醒,敏锐地观察四周。
思绪渐渐回笼,她不由地生出疑心,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经过了艳阳关了吗?不是到了最近的驿站休息吗?她怎么会在草原上。
而且,龙厉不在。
风中,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人的骑术似乎很好,骑的很快,但却又很稳,她站在一旁,只觉得眼前一道红色身影一闪即逝,迅如闪电。
是龙厉吗?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红色身影,眉眼不自觉生出浅浅柔柔的笑意,不过,当对方勒住缰绳,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彻底愣住。
马上的红衣人,不是龙厉,甚至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女人。
红衣女子从马上跳下,步伐轻盈地走过秦长安的面前,一张俏脸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但当她越过自己的时候,明明两人之间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但女子却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而是继续往前方走去。
那一刹那,秦长安离她很近,近的可以数清楚对方的眼睫毛有几根,可是,她却甘愿成为一道隐形的屏障,甚至不自觉屏住呼吸。
草丛里的灰兔子感受到来人的步步紧逼,开始往前一蹦一跳,无奈小短腿却跑不过女人的大长腿,女人一弯腰,把灰兔子精准地抓住,扯了扯它的耳朵,冰山美人的五官有了细微的柔色。
盘腿坐在草地上,女子的红衣映衬着无边无垠的碧绿色,更显得突兀,可偏偏,她浑身随性潇洒的气息,却又让她跟大草原融为一体,毫不违和。
仿佛她天生就是从这片土地上出生的草原儿女,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清风和太阳,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她见过的风景。
抱着灰兔逗弄了会儿,女人最终放开了它,目送着兔子动作缓慢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然后,她才默默地转过身来。
她们两人,四目相对。
秦长安瞬间心跳如鼓,她们面对面站着,可是跟刚才擦肩而过的情况又有了很大的改变,红衣女子直直地望着她,她环顾四周,确认在这一片草原上除了对方,只剩下自己一人。
可是,秦长安无法在对方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就是说……她根本看不到自己?!
她已经断定这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可是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这样还嫌不够,红衣女子伸出手来,在她面前轻轻挥舞,只是,秦长安同样没有被触碰的真实感。
心中的震惊,犹如水中涟漪一般渐渐扩大,最终,掺杂了慌乱。
红衣女子在空气里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最终无可奈何地放下手,却不曾收回视线,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伫立的秦长安,落在身后的某一处。
梦境无论多么荒唐,秦长安都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但这一次,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只因,她仿佛是在揽镜自照。
红衣女子跟她或许不能说五官一模一样,她比自己年长几岁,双眉之间并无朱砂痣,肤色也比她更深些,甚至个头还比她高半个头,有着极其高挑的身形,兴许这世上有的男人还比不上呢,要找不同,还是能找出不少细枝末节。
容貌上,她们最多有六分相像,但另一种令她看了都毛骨悚然的“相似”,却是来自神韵气质亦或是一些小动作。
她们皱眉的样子、微笑的神态、甚至失落的表情,竟然一模一样!
她很清楚自己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否则,她会很高兴领会另一个家人。
而对方却根本看不到她,她最终闭上了眼,任由清风拂过,她的长发高高扎起,红色发带被风吹得肆意飞舞,那一刹那,秦长安的心微微一动,就连她这个女人,也觉得对方很美。
那种美,绝非大众纠结于那种粉雕玉琢般的惊艳容貌,而是给人的感觉。
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想法,对方虽然看不到她,却再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她的存在。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衣女子睁开了眼,红唇微启,眼神溢出了浅淡的欢喜,却深刻地感染到她,令她也觉得欢喜。
“你在这儿,是吗?”女人开了口,她的嗓音比起一般女子而言,更加低沉些,不如自己的清亮,但却听得出她骨子里的坚决果断,而非毫无主见唯唯诺诺的小女人。
“是,我在。”秦长安回答,或许她的声音对方也听不到,可惜,不知为何,她还是想告诉这个人。
女人的表情有了几不可察的变化,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困惑和惊诧,秦长安反客为主,追问了一句。
“你听得到吗?”
“对。”
这下子,激动万分的人,成了秦长安,她抑制不住地朝着女人伸出手去,五指却穿过了对方的发梢,有一种模糊的触感,不太鲜明。
“你是——”
女人的笑容很淡,看上去兴许十分冷淡,宛若一朵清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然后,她听到那么独特又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是诺敏。”
诺敏?
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在梦中,她的头脑似乎格外迟钝,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到底是猴年马月听过这个名字。
“我被困在这儿,已经一百多年了……”女人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天色,整个人都显得孤单落寞起来。
秦长安面色一白,一百多年?这女人看上去顶多三十岁,不过她依旧不懂如此荒诞的梦境有何寓意,梦中无奇不有,就算面前的女人告诉她,她是火狐狸化成的人形,自己也会相信。毕竟,一百多年的,必定不是人,而是精怪鬼魂之类的吧。
只是,她不认为火狐狸会用那么温柔的表情对待一只灰兔,她有几次都撞见火狐狸叼来松鼠麻雀这些小玩意,把它们玩的精疲力尽,才会一口吞下。
女人回眸,脸上的寂寞无法抹去,她并不在意秦长安的沉默,话锋一转,问道。
“我们能见面,是否寓意着你身上的……已经解开?”
她身上的什么被解开?
秦长安听得不太分明,还想继续追问,这个梦境顿时地动山摇,一眨眼的功夫,红衣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她被迫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是龙厉。
他把她摇醒,脸上忧心忡忡,见她猛地睁开眼,心情一派紧绷。
“怎么回事?怎么喊你都没反应。”
“你喊我了?”秦长安后知后觉地摇摇头,神色略显萎靡。“我刚才做梦了,睡得太沉了吧,没听到。”
龙厉神色有着淡淡的不悦,他坐起身来,观察着面前的妻子,长安怀孕的时候容易嗜睡,但只要晚上小腿不抽筋,必然是一夜到天明,她也不太做梦。
刚才,他第一个醒来,本来无意叫醒她,反正两人已经脱险,就算她睡到明日清晨也未尝不可,只是后来,她沉睡的表情不再平静柔和,反而有些痛苦,沁出一身的汗,呼吸粗重,他才觉得不太对劲,担心她身体不适,急着把她唤醒。
但奇怪的是,他喊了她十来次,她却说一声都没听到?!
心中有了计较,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脸色不对,是做噩梦了?”
“我梦到一个人。”
“什么人?”
秦长安笑着,主动勾住他的脖颈,眼底尽是狡黠的光芒。“这么紧张?又不是男人,是个女人。”
龙厉轻哼一声,眼睛若有若无地横了她一眼。“山珍海味吃多了,还想换个口味?”有他这个顶级男色摆在面前,居然对女人感兴趣了?
她嗔怒地掐了他一把,难得流露出情人之间的小女人模样。“没事别乱吃醋!这个梦挺奇怪的,我不太做梦,你是知道的,更别提还是个女人,说来惭愧,连我娘都没到我梦里来做过客呢……”
“风月的生意做上瘾了?最近这半年,全天下的美人你也网罗了不少了吧。”男人的语气依旧酸唧唧的,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幸好上苍没有把失去秦长安来当做对他的惩罚,否则,像裴九那么悔不当初的后果,同样会把他逼疯。如今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贪婪地欣赏着她唯有面对他才会有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些真实而不做作的小动作,他就满足地想要连声喟叹。
“那个女子跟我有些相像呢。”她兴致勃勃地说。
龙厉不以为然,挑了挑眉,睡了一下午,暂时让他恢复了一部分赶路耗尽的体力,窝在床上跟秦长安聊个天南地北,竟然也能让他察觉到些许的甜蜜滋味。
“变着法子夸自己是美人?”危机扫除,他有心情调戏自家娘子,嘴巴一如既往的坏。
“呸,刻薄鬼。”她的表情灵动,将自己绵软的身体贴上去,扬起红唇,笑得格外迷人。“我以为只是一个无聊的梦境,啧,亏我还以为她是火狐狸幻化成的呢,她却告诉我她叫诺敏。”
龙厉不敢置信,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叫什么名字?”
“诺敏,听着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而且,我还觉得有点耳熟——”
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循循善诱,想听到更多故事。“就这样?”
“她还问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解了没……”
他如鲠在喉:“什么东西?”
她没好气瞪了一眼:“就是你把我摇醒了,否则,她肯定会回答我的。”
龙厉不吭声了。
感觉到他过分的沉默,她摇了摇他的手臂,语气软下三分。“不过是个梦罢了,或许是这些天太紧张了,才会做梦,其实这个梦境也没什么意义。”
秦长安突然做了这样的梦,当真没有任何意义吗?
他蓦然心惊,因为不知道代表什么,他对自己无法预测和掌控的不明未来,产生了十分厌烦的情绪。
其实,他跟秦长安提过王朝从过去到现在,只有出过一个女将军,那人就是诺敏,但她显然忘记了。
若不是他推敲出裴九的身份,而裴九也把过去的那段往事说了出来,他不会如此担心,担心正如裴九所言,诺敏的神魂会在秦长安的体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