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了初六的身影,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挥手。“师兄,我在这儿!”
“小师妹,师父又让我送丸药来了。”初六的娃娃脸垮着,将一个银制的药盒递给她,面有不忍。“你是没瞧见师父的眼睛,熬了半个月的夜,里面全是红血丝,见他那么认真严谨,我也不能劝劝他,哎……还有你,这些药吃下去有用吗?”
初六也是重新回了京城,周奉严才对他坦诚秦长安的药人身份,初六是他从小带大的徒弟,虽然在医术上没有很大的造诣,这一点跟秦长安不能比,但处理琐碎的炼药事务以及当他的助手,初六却是能够胜任的。更关键的一点,周奉严相信初六跟秦长安的感情,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初六毫无心机,绝对可信。
“师父的心意自然是好的。”秦长安笑笑,把药盒收入怀中,她不是不知道,龙厉在五湖四海暗中高价收一些珍贵罕见的药材,而列出单子的人,正是师父周奉严。
他们两个都不想她被药人的短命诅咒应验,所以竭尽全力想要给她一个长久的将来,就算这些丸药没用,她也会吃下去,权当是强身健体了。
更别提,龙厉的那一句“本王要你长命百岁”,当下听着并无多大感触,却好似滚烫的烙铁,早已在她的心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师父不会走火入魔吧?”初六朝她眨眨眼,明明是成年男子,还有着少年时候的调皮和开朗。
“我就怕,走火入魔的另有其人。”秦长安眼神一沉。
这世上很多事都由不得人,身为医者,她见多了生离死别,再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有救不了的病患,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越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人,往往越是无法对生死抱有豁达态度,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帝王,都想要找到长生不老的方子呢?
若是她没对龙厉坦诚自己心里也有他还好,哪一天她不在了,龙厉应该还能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他认定这段感情是两厢情愿,想跟她白头到老的执念却只增不减。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讶异地低呼一声:“师兄脸上怎么了?谁打了你?”
初六闷闷地回,不敢正眼看她。“师父打的,他知道我带你出去喝酒了……怪我糊涂,有的药跟酒相冲,一不小心就会把补药变成毒药,我着实该打。”
“初六师兄也是想让我开心嘛,没想到遭罪的人成了你。”
她的心中有一处软软的,初六是个没心机的男人,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当年他可以为了她而省下自己的包子,只为了看她吃的满足,自己却只吃个半饱……有些事可以忘,但有些事她永远记在心里。
“这没什么,师父在我眼里,就像是我爹,打是亲,骂是爱嘛。”初六一看到秦长安眼底的雾气,即便被周奉严打了一耳光的脸颊还隐隐作痛,语气也故作轻松,不愿令秦长安伤心。
“喝酒的事,哪能罚你一人?更何况师兄都是当爹的人了,师父还以为你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徒弟呢?这打的也太重了。”她于心不忍,初六那张总是跟阳光般明朗的脸,几乎不曾改变,此刻强颜欢笑,实在明显。
说话间的功夫,她已经利落地取出祛瘀的药膏,往初六的脸上涂抹着,初六也不拒绝,嘻嘻哈哈地看着她,眼底熠熠生辉,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当初他就隐约觉得小师妹是很厉害的,师父教给他们的东西,她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而他的资质就要差了许多,就算到了如今,也只能看看头疼脑热那些常见的病症。
而北漠女神医的那个传闻,他即便在金雁王朝,也有所耳闻,年纪轻轻能被封为首席御医,更是绝无仅有的。
小师妹还真的是……比他所想的还要厉害啊!
“师父向来是偏心的——”初六嘟囔了一句,秦长安的手劲一时没把握好,疼得他龇牙咧嘴。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无言地望向初六,如鲠在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或许,初六师兄说的的确是事实。
初六见她神色大变,马上拉住她的手,也顾不得她手指上还有药膏,慌慌张张地说道。“你别多想,我不是你想得那个意思。师父是偏心的,其实我也是偏心的,我们都乐于对你偏心,对你好,是因为我们想这么做。即便帮不到你太多地方,只要你哪一天还是需要我们,不管是师父还是我,全都会豁出去的。”
秦长安眼神充斥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啊,这世上固然会有敌人,但也会有亲人朋友,正因为人有了感情,才有了软肋。
但她还是不排斥当一个有软肋的俗人。
眼底的酸涩一闪即逝,如花似玉的那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靥,轻拍初六宽厚的肩膀,她刻意压低嗓音,低声问道。“初六师兄,如果往后我还想去小巷子里喝酒,还能找你吗?”
“找!”初六顿了顿,嘿嘿一笑。“不过要等你身子恢复了,这段时间,我陪你一起戒酒。”
她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眼底讳莫如深。“是啊,从今日起,要戒酒了。”
初六煞有其事地追问。“不过小师妹,你以前的酒量就这么惊人吗?”
“今朝有酒今朝醉。”秦长安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道。
“小师妹,当年我跟随师父回了他的老家,建了个小村落,多半都是姓周的人家,不管男女老幼,他们对师父都很尊重,是打心里的那种敬重。其实我也知道,师父有秘密,你也有秘密,我心里没有秘密,你们何时愿意说了,我可以为你们保守这个秘密。”
秦长安哑口无言,初六虽然淳朴单纯,但并非是个傻子,只是当她触及他的眼神时,发现他一如既往的清澈。
“渐渐的,村子里也来了好些外地人,热闹起来了,不如一开始的冷清。我们给那个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芦花村。村子旁有一条河,一处很大的芦苇荡,你看过成片的芦苇花吗?起风的时候,芦苇花随风摇摆,实在好看极了。”
她被初六握住的手,隐隐发烫,听着初六的朴实无华的词句,却让她的心平静的宛若羽毛,无声落地,那种感觉,叫安心。
“当初建房子的时候,我在我家附近建了个小屋子,我想着哪一年你能不当靖王府的丫鬟了,你会愿意到芦花村来,到时候,我们在一起,能有个照应……”初六醇厚的嗓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他红了眼眶。
“初六师兄,总有那么一天,我要去看看你给我搭的房子,要去看看那一大片随风起舞的芦苇花。”她同样动容不已,她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头,既然要扳倒康家,就势必要走入那一场恶斗之中,但最后,谁能全身而退,无人能够预见。
“我就是个普通人,医术也学成了半吊子,没有太大的能耐,但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兄。”
“当然,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师兄。”她下颚一点,跟他对视一笑。
松香院的书房内。
龙厉斜斜地依靠在椅背上,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素色布衣的男子,约莫三十岁,要说面目,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长相,就算见过好几次,也无法让人留下印象。
他正是龙厉暗中豢养的门客之一,祁俊,虽然这个名字,让当初龙厉看到他的时候,大大方方地嘲笑了一番。祁俊音同奇俊,只是此人貌不惊人,而龙厉的眼光比一般人高了不少,说他是丑也可以,还不如索性改名叫祁丑的好,祁丑祁丑,其丑无比嘛,更加人如其名。
祁俊是毛遂自荐,主动来当靖王的幕僚,事实上,他认为这是他的使命,所以这辈子只能认定龙厉一个主子,即便这个主子脾气坏,易怒、残暴,但臭名昭著的皮囊下,却是一颗多智近妖的心。
以往一年也见不了龙厉几次,最近,龙厉却是召见了他好几回,祁俊清楚这底下有事,还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您真是打算跟康伯府成就喜事了?”祁俊的声音有些粗哑,是生来如此。
龙厉似笑非笑地瞥了祁俊一眼,自己手下的幕僚有五六百人,不过他的原则是不养废物,所以陆陆续续的筛选下来,成了如今的一百多人。而眼前毫不起眼的男人,八年前就来了靖王府,奇怪的是,八年后,他还在龙厉手下,可见祁俊是真有本事的。祁俊的话不多,平日里完全会忘记还有这一号人物存在,但遇到了多事之秋,冒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却又是祁俊。
就像此刻,幕僚中少数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亲信,祁俊首当其冲。
他垂下眼,不置可否,只是殷红薄唇若有似无地勾起一个弧度。
“您这是动真格了?”耳畔再度传来祁俊的粗哑声音,满满当当的错愕。
龙厉的眼底,迸射出一道厉光,额头落下一缕碎发,挡住左眼,他玩味地挑眉,那张白皙面庞上更是不容错辨的阴邪之色。
“若论要让皇上捏着您的弱点,那也不一定要是王妃秦长安,所以,您刻意让康家攀上您,默许了这桩婚事。等到康家小姐嫁过来之后,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才是最得宠的女人,康家会松懈而露出马脚,而皇上那边,也不会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王妃身上,您是这样谋划的?!”
这种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的法子,却将康如月一个女人当成是筹码,虽说不太人道,但的确是只有龙厉才能想出来的法子,剑走偏锋,便是如此。
历朝历代的皇帝,是不喜欢一个没有弱点的臣子的,无论是贪财、好色、喜权势,只要有一个弱点能捏在皇上的手里,这样的臣子皇帝用起来才会放心。
即便,这个臣子是自己的亲弟弟。
“祁俊啊祁俊,你的舌头留着,貌似挺有用处的,能说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来,真是——”龙厉利眸一眯,笑得阴测测的。“深得我心啊。”
祁俊不由自主地避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跟在龙厉身边的幕僚越来越少,用龙厉的话来说,便是适者生存。
其他被筛选下来的人,是生是死,他从不过问,当一个幕僚没有任何才能,只有被驱逐一条路可走。
他能够感觉得到龙厉想对付康伯府,所以如今康如月承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她如何自我膨胀和虚荣傲慢,往后等康伯府一倒,她就有多么惨烈凄凉。
这是不容置疑的结果。
“康如月不是新欢,而是牺牲品。”祁俊正色道。
“别说的这么可怜,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康家何尝不是把她当成棋子来摆布?”他冷冷一笑,这个康建也是狠心,连亲生女儿都推了出来。要说牺牲,是康家先决定要牺牲康如月,而并非他。
祁俊抿了抿嘴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心声,在心狠手辣方面来说,的确康家不容小觑,可是世家大族本来就人丁兴旺,嫡庶子女一大堆,女儿多半是用来得到利益的工具而已。康建兴许对康如月是有那么一点宠爱,但正是他把最宠爱的女儿嫁到靖王府,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好似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露出来,给一头野兽看,只求那头野兽放下戒心,沉迷在温柔乡中,更方便康家得到想要的东西。
“您部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维护王妃?”
“你说的没错,本王需要有一个软肋,一个弱点,才显得像是这芸芸众生里其中一个。既然有人想要拿捏我的软肋,就如他所愿,不过是一根没用的肋骨罢了,他想要,拿去便是。”
祁俊的声音,干巴巴地传来,没有任何起伏。“王妃在您眼里,似乎不只是一根无用的肋骨。”
龙厉无声微笑,眼底波涛汹涌,犹如万丈深渊,无法看透。
许久之后,他才望向自己腰际的那个素面香囊,撩起来深深嗅闻一口气,徐徐说道。“当然不是,她就是本王的血,就是本王的肉,是本王的心脏,早已跟本王融为一体。若是她被人盯上,出个好歹,你说,本王还能活的了吗?”
祁俊无言地望向那双形状美好的黑瞳,偏偏不受控制地被其中的漩涡吸引,头皮发麻,手指冰冷,他承认了!承认他如今的最致命的弱点,就是靖王妃!
所以,一切夫妻不睦,喜新厌旧,全都是龙厉刻意放出来的幌子,是迷惑敌人的烟雾弹!
他要把虚情假意当做恩赐赏给别的女人,只为了让别人替代秦长安,让人误以为秦长安已经失宠了,被冷落了,却不知康如月只是一个替身。
若有人想要用一个女人来要挟龙厉,康如月是死了还是残了,龙厉绝不会有任何的悲伤痛苦,但若是有朝一日这些落在秦长安身上,龙厉势必要发狂的。
这样残忍无情的男人,却偏偏是他自己认定的主子,祁俊哭笑不得地想。
想来除了秦长安的性命是无价的,其他女人的命,是一文不值的,就跟街边的野猫野狗一般无异。
无情到了某个天理难容的地步,从另一个角度看,反而是另一种深情。
深情?!
谁能想过残暴不仁的靖王是一个专情的男人?!就算他有胆子说出去,怕也没几人相信。
“话说回来,龙锦那里还是格外安静,依你看他还能装死多久?”他薄唇微掀,随口一提。
龙锦便是先前被驱逐到西部封地的太子,挂了个“寿王”的名号,这几年他过着荒唐潦倒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一堆废柴,不必记挂在心。
“当初王爷本可以不留活口的,为何没有——”痛下杀手呢?
而是把太子押送到西部的不毛之地,继续留着他的性命,这种程度的错误,不是龙厉会犯下的,毕竟,后患无忧、斩草除根才是他一贯的手法。
“康家跟太子接近的证据,在当时并不充分,所以本王没有杀了他,不过他若是还留着野心,迟早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康家若还是站在龙锦那边,就是谋反的死罪,就算他家里留着太宗皇帝赏赐的御封宝剑,本王照样要康家人头落地!”他的眼底染上一抹嗜血的残忍,眼神忽明忽暗,轻忽的语气却暗藏杀机。
祁俊眉头紧蹙,的确,康伯府能屹立百年不倒,根基深厚,一般的小罪名对康家的影响不大。要想砍伐这棵大树,就要用最锋利的砍刀,要用罪无可赦的大罪,而这天底下最大的罪名,无非是……谋反了。
康伯府仗着有太宗皇帝赏赐的那把宝剑,才能在风云瞬息万变的京城岿然不动,康家这么大的家族,若真想查,谁能保证查不出几桩丑事来?!
可是从太宗皇帝开始,再到先帝,两朝皇帝在位的时候,康伯府却在暗中扩大声势,除了康家做事比较谨慎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皇帝即便听到了一些风声,最终还是把康家的问题压了下来。
皇家需要有人扶持,跟世家大族暗中交易的也屡见不鲜,世家大族给皇家办事,皇家自然也要给一点小小的甜头,所以,康伯府身上的烂疮,皇帝并非看不到,而是视而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祁俊眼波一闪,慢条斯理地说,“王爷似乎没有非要跟康伯府为敌的理由,这些年来,康伯府并不敢招惹您。”
康伯府两兄弟都不是蠢的,老伯爷康达看似慈善温和,实际上大风大浪见了不少,并非表面温蔼的人,内心就同样干净。而至于康建,最能审时度势,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他的嘴角掀起讥讽:“他们不敢来招惹本王,可是他们招惹了本王的女人,也就等同于招惹了本王。这笔账,原本在四年前就该跟他们算的,时隔四年,本王不但要把账算的清清楚楚,还要康伯府吐出利息来。”
祁俊心中一沉,原来康伯府是跟王妃有宿仇,只是王妃一个北漠郡主,怎么会跟金雁王朝的大家族扯上关系?能把靖王激的哪怕康伯府有御赐宝剑都要连根拔起彻底毁灭的决心,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仇恨啊。
该不会是跟说书常用的俗烂戏码,康家是王妃的杀父仇人吧。
祁俊激动不已地联想着,谁会知道,他的猜想却跟真相已经离的很近了。
“康伯府的野心,远远不止于你所看到的。”龙厉笑得极冷。
祁俊自从进了书房后,不知是出了第几身的冷汗了,要当靖王的幕僚不容易,这胆子就是活生生吓大的。
“难道连康家都相信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当年太子被废,突然就让先帝改了主意,诏书上写下了要宁王登基的旨意,当初还有人怀疑是宁王篡改诏书,不过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但是康家显然认为这是空穴来风,想找出真正的先帝遗诏,这便是他们阴谋至关重要的一环。
康如月嫁过来是起什么作用的,龙厉不用想都知道,就算他身边没有秦长安,也不会容忍自己栽在这么卑劣的手段上。
“就当是逗这两条老狗玩玩吧,本王这两年很少费这么多心思了。”他嗤之以鼻道,一脸的轻蔑不屑。
祁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膝,安安静静地问了句。“王爷下一招想用什么?”
“无中生有。”白皙的指节叩击在红木桌上,龙厉沉吟许久,才幽幽地吐出四个字。
在他的新婚期间,康家就想往他身边塞人,这事闹的满城皆知,他们错在不该把主意动到他一心想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
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犯的错有多么不可饶恕。
祁俊久久不发一语,眼前的男人狂的骇人,只因为想要护住一个女人,就要把金雁王朝搞得翻天覆地,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种狂烈自负的霸气,比起当今的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种势在必得的霸气,是一代强君与生俱来的。
祁俊走出书房的时候,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那方天空,仓促的脚步放慢了许多,看来,不久之后,京城又要变天了。
他依旧从王府的后门离开,穿过两条小巷子,汇入闹市中的人群,依旧是穿着素色的衣袍,一双布鞋,毫无特色的那张脸,平淡无奇,很快就消失了。
芙蓉园。
“翡翠,把热水送到净房就行了,不用伺候。”秦长安丢下一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
刚把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眼帘内就闪过一抹红色,对于某人几乎夜夜来访,幽灵般的鬼祟,她已经练就眼睛眨都不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茶的本事。
他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不坏,和颜悦色:“做什么去了?”
“这几天白银教我一套拳法,我学会了,刚才打了一遍,正要去沐浴。”
“好好的,打什么拳?”他嗤笑一声,觉得有趣,玩味地睇着她。
她喝了两口茶水,云淡风轻地说。“靖王府的事务繁多,我为了你的家业,这么呕心沥血,很容易积劳成疾,这一套拳法可以舒缓筋骨,还能延年益寿呢。”
龙厉似笑非笑地问:“听上去不赖,往后本王也要一起练拳。”
“千年王八万年龟,民间的俗话说得好,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像你,不用练拳也可以。一定会活的长长久久,凑什么热闹?”她气笑道。把将近二十家店铺都交给她,他倒是乐得轻松。
这回他没生气,只是搂住她的肩膀,这就要往她的脸上靠过去,她推了他一把,虽然嗔怒,嘴角却还是上扬的。
“别靠过来了,我一身的汗——”
龙厉却侧抱着她,双臂无声收紧,在秦长安主动对他告白之前,他对她是有迷恋,也有想彻底拥有的决心,但她说出喜欢他那句话之后,心情也有了更改。
他依旧喜爱她,却又不只是喜爱她,更多的是信任和尊重,无论在外面发了多少火气,只要一回到这儿,他暴躁易怒的心,就能瞬间平息下来。
仿佛他走了许久,跋山涉水,只为了见她一面。一见到她,他才可以放下满腹的阴谋诡计,只需要当她的丈夫即可。
那种感受,很难形容,他宛若是一艘在风暴中幸存的渔船,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回到了出发的宁静港口,只是静静地停泊在原地,就足以让他欣慰宽心。
而这种感觉,便是安全感,只是当下的龙厉,还不太清楚。
鼻尖只嗅闻到她身上混着汗水的幽幽女儿香气,如置繁花盛开,暖风袭来,空荡荡的胸口顿时温暖充盈,格外踏实。
他清滑的嗓音若有若无地划过秦长安的耳畔:“以前总有人说香汗,本王还不信,不过你的汗果然是香的。”
秦长安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本事见长。”这天底下再金贵的人也是个凡人而已,高贵的权贵也会摆脱不了吃喝拉撒这些俗事,汗就是汗,汗水就本该有汗水的味道,哪里能有香味呢?
“是真的,有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味。”他不依不饶,说到最后,秦长安都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恭维还是*了。
“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明日我要去见康如月,今晚你得让我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再去对付她。”她板着脸说,佯装要干一架的气势,所幸龙厉没说什么,松开了手,任由她去净房洗浴。
等她洗好澡回来,他已经在床上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她,看得她心中发毛。
“可别被康如月欺负了。”他轻轻地说,握住她软嫩的小手,嗓音里有太多的东西,眼神坚决又温柔,听得她胸口胀满了酸酸甜甜的情愫。
那一瞬间,秦长安豁然开朗,他们在感情上面的磕磕碰碰,龙厉让人想要后退逃避的占有欲,其实根源在她这儿。
一直,都在她这儿。
不是温如意,不是萧元夏,不是其他任何人,是她自己啊。
是她不愿承认,不愿正视自己的心,不愿全心地信任他,甚至不曾跟上他的脚步,才会让他心中埋藏着不安的火药,时不时就会被点燃爆炸,烫伤了她,也撕裂了他。
是她,放纵他们互相伤害。
龙厉对她的占有欲,她认定是束缚,是禁锢,其实,若是爱上,便想占有,若无爱上,占有欲才成了一种罪。
是她开窍的太晚了。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难得坚定地露出一抹浅笑,抽回手,抚上龙厉那张俊美的脸,霸气地说。“我可不准我的男人抱另外一个女人,明天当然要给她准备一份永世难忘的厚礼。”
龙厉这般骄傲的男人,原本是不喜欢任何女人把他当做物品般宣誓主权,只是到了秦长安这儿,不但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心里有一颗种子,飞快地破土而出,张开叶片,开出一朵娇嫩的小花来。
原来女人这么霸道凶悍,还挺迷人的嘛。
他不禁这般想着,修长如玉的手指拂过她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那双眼睛即便不看她,也有着勾人的风情。
“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对她下手,你千万别——”他顿了顿,幽幽地将薄唇贴上她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千万别下手太轻。”
她忍俊不禁,这男人,果然是个黑心的家伙。
“既然选择了跟你一道走下去,我就要做些惊天动地离经叛道骇人听闻的大事件,才能跟你的名声并驾齐驱。”
“喔?”他好整以暇地笑着,大手却暗暗拂过她单薄的里衣,眼底升腾着热气。
那双星辰般的眼瞳里闪过一道精光,她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凉凉一笑,“温柔娴淑的良妃我是当不了了,不如就做奸妃如何?把这世上女人不敢做的,全都一并做了,跟你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佞王配奸妃,正好。”他将薄唇压上她的唇,滚烫的热吻里肆意纠缠,许久之后,他才抬起那张*满满的脸。“真好。”
只是等龙厉还想做些什么,却听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窝在他的怀里,红唇微启,双目紧闭,已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纵然身体还有危险的信号,但内心涌着更多的是情感,不再是迫切的霸占,而是珍惜的怜爱之情。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跟自己并肩作战的女人。
这种心情,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
……
“四小姐,马上就要到清风亭了。”许妈妈在马车里低声提醒。
原本在打盹的康如月马上坐正身子,如临大敌,拿起随身携带的铜镜反复地照着自己的那张娇美脸蛋,还有些紧张地询问。“我怎么样?看起来是否能压过她的风头?”
“四小姐的容貌,那当然是没得挑的。”许妈妈恭维道。
话音未落,马车却颠簸了一下,康如月一个不稳,若不是许妈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她险些磕碰上车厢的门框。
马车徐徐停了下来,有什么断裂的声响,充斥在空气里。
许妈妈喝道。“车夫,你怎么赶路的!”
“许妈妈,车轱辘断开了!”车夫纳闷地跳下车,检查了一番,只能苦着脸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为何好好的车轱辘坏了,不过幸好清风亭就在眼前了。四小姐,要不奴才这就骑马回去再驾一辆马车来,不过这一段路,只能麻烦您走过去了。”
许妈妈虎着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边的车轱辘坏的不成样子,但是抬头一望,约莫只有四五百步路,就能到清风亭,也就不再多话。
“赶紧回去,路上可别再出岔子了!”
马夫唯唯诺诺地卸下了一匹马,赶回去救急了。
康如月由着丫鬟扶着走下来,清风亭就在山脚下,可是路上不少石头砂砾,让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踩着精致绣鞋走上这么一段路,她哪里受得了?
才走了一半路程,便直呼累了,中途歇了下来。
丫鬟识相地站在一旁,缓缓摇着手里的仕女画团扇,给康如月带来徐徐清风和凉意,许妈妈则老练地打量着周遭的风景,休息了会儿,主仆三人继续往前走,清风亭里却空无一人。
“她还没到?”康如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眼梢微勾,语气更差。
今日并非是单纯邀请秦长安来看山脚下的春花浪漫,她跟许妈妈商量了一计,既然靖王已经对靖王妃有所不满,不如她们趁热打铁,把那个女人彻底变成一个男人看不上眼的弃妇。
所以,在她还未曾进门之前,就要有所行动,不能失了先机。
康如月三番五次地送来拜帖,秦长安一次次地回绝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更是坐实了靖王妃气量狭小,太过嫉妒吗?
她打算在赏花的过程中,假意摔坏了脚,那么,最大的嫌疑人除了秦长安,再无其他人选。
不但为自己婚前博得了有教养、有耐心、委曲求全的好形象,更要让秦长安善妒的一面被世人所知,同样在靖王的心里埋下一根刺,对秦长安更加疏远,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微风徐徐,一辆大红色的华丽马车从不远处驶来,马车的正面帘子上,用金黑两种绣线绣着靖王府的徽记,看得康如月瞳孔一缩。
秦长安下了马车,康如月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比起在康伯府那晚,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康如月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更别提此女精通装扮之道,哪怕身上珠玉环绕还能不让人觉得繁复和累赘,会觉得宝气流转,毫无庸俗之感,今日一瞧,又是精心打扮过的。
真搞不懂,今天她来,到底是赏花的,还是赏人呢?
但今日的康如月,收敛了几分性子里的骄傲,十足的温婉迷人,巧笑倩兮,看上去极为讨喜。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如月给靖王妃请安。”康如月垂下眼,给她行礼,姿态端正优雅,挑不出半点毛病。
康如月在她面前如此乖巧可人,正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先把姿态放低了,秦长安还能怎么刁难她?
“在外面就不用这么客套了。”秦长安淡淡一笑,比起康如月的打扮,她则随意多了。一套海棠红常服,墨云般堆积在脑后的发髻隐隐可见一只金步摇,身上的坠饰很少,腰际挂着一块翠绿色的玉佩,看得出来上等碧玉,中间雕有麒麟图腾,以红珊瑚坠之,贵不可言。
康如月见秦长安悠然坐下,她才笑着坐在秦长安的旁边,牙根隐隐作痛,明眼人一看她便是盛装出席,而秦长安却好似只是穿的出来散步一般随性,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一时间,高下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