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里,等风也等你
李茂听言顿住。
一旁的苗佳插腔,伤感问:“阮总,这家公司是我们之间仅剩的联系。你要退出,给我们的感觉就像是,你打算以后要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阮舒原本倒没这么想,但此时苗佳提出来,她无法反驳——这家公司确实是她和他们俩唯一剩下的联系。
李茂瞧得分明,拉了一把苗佳,然后看向阮舒:“阮总,我们明白了,我们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你想退出就退出吧。”
阮舒沉默住,再开口时,还是强调:“华兴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再考虑考虑。”
“好的阮总。”李茂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阮舒说。
“阮总,明天如果有空,记得再过来~”苗佳提醒。
“嗯嗯。”阮舒迈步走向庄爻,和他一起上了车,朝窗户外挥挥手。
车子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
庄爻告知道:“姐,有警察去小诊所确认过了。只是拿了你的照片简单地询问半年前是否接收过你这样的一名伤患。”
“诊所的老医生应对得很好,警察没有怀疑,后来问了几句诊所的情况,没再探究,就离开了。”
“嗯嗯。”阮舒略略颔首,有些倦怠地靠着椅背眯了眼。
庄爻见状没和她多聊,安静下来。
快抵达心理咨询室时,他往两侧的后视镜瞥了瞥,发现原本跟踪阮总的两个陆家手下未再继续尾随——看来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
…………
因为疲惫,今天阮舒少有地给浴缸装满水,往里泡澡。
担心晏西给她发消息她没能及时回复,她把手机一起带进了浴室了。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晏西果然又找她了,而且这一回是直接打电话。
“小姑姑。”他的音量刻意压低,且一听就是闷头在被窝里。
阮舒颦眉,关切:“别憋着自己,不方便通电话,咱们就发发消息也可以。”
“没有不方便……”晏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明显是把被子掀开给他自己透气了,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比刚刚亮了些,喏喏,“我不想只发发消息,我想听到小姑姑说话……”
阮舒心头又暖又酸。
她感觉得出来,这两天,晏西很依赖她。原因无疑在于,她是目前为止,除了陈青洲和傅清辞之外,与他关系最近的亲人了。
“你现在是跟着外婆回家了是么?”她问。
“嗯。”晏西告知,“我就是担心一会儿外婆不放心我,进来我房间,所以刚刚才躲在被子里。外婆本来要我和她一起睡,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一个人睡。而且我如果和外婆一起睡,就不能给小姑姑打电话了。”
他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依赖和亲近,阮舒是欣然并且享受的。
第一个对她表现出依赖的人,是傅令元。
让她恍然,原来她也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她也是被人需要的。
现在则是她的小侄子。
或许从血缘上来讲,晏西和傅夫人更亲,她是第一个进入晏西生活中的亲戚,且迄今为止相处和沟通的时间和次数也比傅夫人要多,暂时占据了优势。
莞尔着,阮舒又问:“住在那里,还习惯么?”
“这里很大很漂亮,很像电视剧里古代人的房子。”晏西形容。
“是啊,那里以前确实就是古代人住的房子。”阮舒完全认同他对古香古色的傅家老宅的形容。
“小姑姑也来过这里?”晏西先是困惑,随后反应过来,“噢,小姑姑一定是和小舅舅一起来的。”
他如今总是更倾向于唤她小姑姑,以致于现在他把对她的称呼和他对傅令元的称呼放在一起时,显得颇为滑稽。淡淡一弯唇,阮舒说:“是,小姑姑去年春节和你小姑丈一起去过。”
既是回应了晏西的话,也算给了晏西一个建议:如果他习惯称呼她为小姑姑,不如干脆把傅令元称呼为小姑丈。
阮舒期待看到,傅令元听到晏西唤他小姑丈时,他会是什么表情。
晏西非常懂她的心思,马上就说:“对,就是小姑丈~”
“外婆告诉我,我妈妈小时候就住在这里。我现在睡的房间,也是我妈妈每次回老家睡的房间。”他又道,随后声音低下去,“但妈妈现在也一个人睡在医院里……护士姐姐和外婆都不让我见妈妈。”
不让他见傅清辞的遗体是对的。即便他已经清楚并且接受自己的母亲为了生小妹妹去世了,他也依然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阮舒今天一直就没主动向晏西问过傅清辞遗体的情况,现在从他的话里可揣度,傅清辞的遗体还在医院的太平间。
不知道傅夫人通知了其他人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将傅清辞火化?葬礼办不办?会不会对外公开傅清辞的死讯?
就算对亲朋好友公开傅清辞的死讯,必然也不会告知外人她的真正死因吧……终归晏西和晏嘉的存在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耳中是晏西的声音还在问:“小姑姑,是不是就不让我再见妈妈了?”
“当然不是。”阮舒告知,“等两天,妈妈化好妆,漂漂亮亮的,你就能见到了。女人都爱美的,要给大家看到她最美的一面。”
“那小姑姑……”晏西又问,“我爸爸呢……”
阮舒梗住。
一整天了。
自早上从傅令元口中得知陈青洲的死讯,她犹疑不定,该怎么告诉晏西这件事。一天之内失去双亲,成年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住,何况晏西这么一个孩子。
他不像晏嘉,年龄小,什么都还不懂。
事到临头,决定反而下得更快,阮舒打算继续先拖着,好歹再等上几天再告诉他,或许打击的力度能小点。
然,未及她开口,晏西率先问:“小姑姑,你不要骗我,我爸爸是不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句“不要骗我”所流露出的恳求,叫阮舒根本不忍心对他撒谎,可她也确实无法亲口告诉他,他的爸爸死了。
难过的纠结之下,她只能唤出一句:“晏西……”
晏西这孩子哪里还能不懂?但并没有表现出难过,反过来安慰她:“小姑姑,你不要伤心,我爸爸他去找我妈妈了,他们现在一定在一起。”
阮舒眼里发潮,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半分难受,笑着附和他:“是,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一块。他们以后也再也不会分开了。也没人能把他们再分开了。”
“嗯~”
隔着电话,阮舒都能想象得到,晏西此时一定把头点得非常用力,像是要他自己确信,也让她确信,连口吻间都彰显出高兴,为他的爸爸妈妈能永远在一起而高兴。
然后他主动说:“小姑姑,我该睡觉了。我要听我妈妈的话,早睡早起长身体。小姑姑你也不能太晚睡觉~”
“好。”阮舒点头,“睡觉了。我们明天再继续说悄悄话。”
“小姑姑晚安。”
通话结束,阮舒卡在喉咙里的话没能出口,心绪久久难平。
对不起,晏西……
小姑姑没能救回爸爸……
…………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已经睡着的阮舒从床上敏感地醒来,披上衣服去开了房门,侧耳凝听,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她往下二楼走。
褚翘正压低音量和下楼接她的马以边说着话边往上走,刚在马以的脸颊上偷了个香以慰藉自己和他分开了两天,亲完抬眼就看见阮舒站在楼梯口。
“嗨~小阮子~你是没睡着?还是被我吵醒了?”她一点儿也没有被撞见亲昵举动之后的尴尬。
阮舒在对上马以瞥过来的目光,却是尴尬:“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没啊~打扰什么打扰~”褚翘当即松开马以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转而挽住阮舒的臂弯,“你肯定是关心傅三现在的情况嘛~既然你醒着,那咱们走呗~上你屋去~我们慢慢聊~”
说话间,她已然率先迈步,拉着阮舒上三楼。
身后是马以在问:“你不先洗漱?灰头土脸的。”
“没关系!小阮子不会介意的~等等我马上和小阮子说完话就下来~不然等我洗漱完去找小阮子再下来,就得洗第二次了。”——因为会被深度洁癖的马以嫌弃她从阮舒的屋里又带了灰尘和细菌……
阮舒在一旁:“……”
褚翘到了三楼就松开阮舒的手,快一步进了屋,迫不及待地扑向阮舒的床,抱着被子滚了两滚,然后满脸都是爽到不行的表情:“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嘛~”
“我自己在江城的那三年,每天在外面都累成狗了,回家只想倒头就睡,哪还有那个精力去洗漱啊?等洗漱完,人都精神了~”
不用怀疑,她这是在怀念单身生活。
并且紧接着小小地吐槽了马以:“从外面穿回来的衣服,必须换成家居服才能躺床上,好崩溃的……”
阮舒私以为,这习惯是没错的,并非马以太强迫症。
当然,褚翘过去的生活习惯也没有错。
她不偏不倚、不做评判,走去冰箱倒了被鲜牛Nai,放微波炉里加了个温,端过来给褚翘。
褚翘从床上盘腿坐起来,接过杯子的时候觑着她戏谑:“哟呵,我这本该是傅三享受的福利吧?咱们小阮子越来越有贤妻的架势~我可得多向你学习~”
阮舒:“……”坐到床沿,看到褚翘把牛Nai喝掉大半杯之后,才出声:“他呢?是不是也跟着你回来海城了?”
褚翘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故意卖关子先不告诉她,慢悠悠地继续喝光剩余的牛Nai,把杯子搁回床头桌,这才说:“他可不是‘跟’着我回来的。他是被我和我的同事‘押送’回来海城的。”
“你们抓了他?”阮舒蹙眉。
褚翘单只手臂撑在她的肩膀上:“怎么?担心了?心疼了?”
阮舒安静一瞬,道:“你是警察,他是独枭。你抓他,天经地义。”
褚翘正打算夸她明白事理。
便听她又问:“他这回是犯了什么事?被你人赃并获了么?”
褚翘眉毛顿时挑得高高的:“一大块罂粟地,你说算不算人赃并获?”
四目相对。
罂粟地的话题一引出来,阮舒完全明白,褚翘这么热心地上来她屋里,真正想和她谈论的人并非傅令元。
早在打给褚翘那通求救电话,阮舒就做好了被褚翘知晓某些事情的准备,遂此时不和褚翘绕弯子了,直白问:“你们警方打算怎么处理陈青洲的尸体?”
褚翘亦直白,直白反问:“你和陈青洲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事先不曾料想阮舒会回应得如此爽快,而且这答案还小有悚人,褚翘不禁呛了一呛:“哥哥……?!”
她没问过傅令元,只是自己瞎琢磨,倒是有往亲戚方面猜测,可竟然直接就是兄妹。
阮舒收着她的满面错愕:“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褚翘没磨叽,告知:“陈青洲的案子归滇缅的警方负责。他的尸体也留在了滇缅的警察局。滇缅的警方从海城调取了陈青洲的资料,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但资料上显示他并没有直系亲属。后续应该会通知陈青洲的前妻。”
“清辞姐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不说她现在行踪不明,就算她在,她恐怕也不会去管,傅伯伯也不会允许她管。那么就有可能会通知陆家了。几个月前陈青洲死遁,尸体就是由陆振华前往认领的。”
阮舒这个时候突然觉得庆幸,还有一个陆振华,否则陈青洲不仅得客死异乡,最后连尸体都回不了家……
可就算陆振华去认领了陈青洲的尸体,陈青洲的尸体也只会留在海城。而傅清辞,肯定是葬在他们荣城老家那里的。
晏西说他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的。
两个人却没有办法合葬……
晏西会不会难过……
褚翘见她的表情有恙,暂时没说话。
直到阮舒自行缓过来心绪,又问:“那……方便透露,陈青洲的案子如今调查得怎样?”
褚翘在她面前早已不是第一次违纪,此时倒也无所谓和她摊到明面上,不答,先问:“小阮子,面甸的工厂和滇缅的村寨,全是陈家独品生意的重要据点吧?”
答案毋庸置疑,阮舒选择默认。
褚翘肃色,较为关心的是:“你在其中是否有牵涉?”
阮舒摇头。
褚翘一胳膊搂上她的肩膀:“嘿嘿~我就知道小阮子你没有~”
旋即调侃:“傅三自己是青门的独枭,不允许你也当个女独枭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和他抢生意的~”
“小阮子你可是有成功经营公司的经历~论商人的气质和手腕,得甩傅三好段~他铁定斗不过你~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在陆振华跟前春风得意~”
阮舒:“……”
偏头的功夫,褚翘才正式解答她刚刚的问题:“虽然村寨被烧了、工厂和罂粟地都被炸了,但既然这些都暴露出来了,我们警方肯定就要查到底,比如还有没出来的陈家的贩独路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目光笔直地看阮舒:“小阮子,我相信你没参与陈家的独品生意,可你应该对陈家的独品生意非常清楚,没错吧?”
阮舒反问:“陈青洲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么?”
“犯罪嫌疑人死亡的,不追究刑事责任。想起诉也起诉不了了。”褚翘嘲弄,“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死’真是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好办法呢。干了那么多坏事,自己双眼一闭就烦恼全无地对这个时间撒手了,被害的人还得继续留在人间炼狱里受苦。”
阮舒知道,褚翘并非专门针对陈青洲一个人,恐怕只是因为陈青洲的事,而衍生出她从事警务工作多年来积压的感慨。
而她的这感慨,叫阮舒联想到,陆少骢一死,即便蓝沁的案子翻了,也无法再惩处凶手了……
当然,她也并不是说,希望陆少骢能还活着。
捺一下唇角,她接腔道:“更多的时候,‘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才有了‘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比如陆振华,是比陈青洲更可恶的社会毒瘤。
比如阮春华,直接或者间接坑害无辜的孩童。
褚翘正因她的话把手指骨节捏得咔嚓咔嚓清脆地响:“嗯,你家傅三就是个大祸害,这回终于栽我的手里~”
她的打量阮舒的表情,却和刚刚一样,并未从阮舒的脸上找出一丁半丝的担心。
挑了挑眉,同时她的心思转了转,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幸灾乐祸:“傅三在你这儿失宠了吧?哈哈哈哈哈~明儿我上警察局,一定要用这件事再打击打击他~”
说罢,她从床上爬下,起了身。
阮舒以为她要下楼了,却是见她舒展着懒腰往浴室去:“小阮子,我天一亮就又得回警察局,没剩几个小时了,干脆就睡你这儿了~省得麻烦。还能和你再多说些话。你一定有兴趣听一听,我在滇缅的惊险经历~”
阮舒神经一紧,很想阻止她,可她已经把浴室的门关上了。
“……”
头疼,大概没多久马以就该上来了……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直到褚翘都和她钻在一个被窝里关灯了,马以也没有动静。
察觉阮舒一直往床沿靠,褚翘在数次的主动凑近之后狐疑:“小阮子,挨在一起睡才会暖和。”
阮舒无奈,如实相告:“我不太习惯。”
不仅不习惯,而且不是特别舒、服。
“欸?难道你和傅三睡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挨着中间也留这么大的缝隙?”说着,褚翘坏笑,“你们该是负距离才对吧……”
阮舒:“……”蹙眉,“真该让马医生来治你,尽开荤段子。”
“我这就荤段子了?”褚翘嘁一声,“那傅三在你面前肯定就该到下流的级别了。”
阮舒:“……”他们俩这小时候的塑料兄弟情不是白搭拉的,猜得够准……
褚翘又挨了过来,但不如刚刚近。
阮舒便也没像之前那样继续挪开位置,主要也是还有话没问完她:“你去滇缅的主要目的不是抓‘S’么?‘S’什么情况?”
“哼,狗P情况!”提起这事儿,褚翘难免来气,“我琢磨着应该就是后山的动静让‘S’警觉,所以不出现了。”
阮舒却是觉得不应该。
照理阮春华肯定安排了吕品把闻野丢去给警察。不应该没出现才对。
难道真已经在面甸工厂里被炸死了?——当然,这质疑仅滑过一瞬,毕竟她已经分析过,闻野还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会是阮春华的安排出现了问题?还是吕品和闻野出现了问题?
忖着,她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她手机,给庄爻发了条消息,让他明天能不能从卧佛寺那边得知些什么。
闻野啊闻野,心腹大患啊……
放下手机,阮舒转回脸来。
褚翘正双眸灼然地盯着她,洞悉地笑:“小阮子,我等着你提供给我‘S’的最新线索~”
…………
凌晨的警察局里。
傅令元正和谈笑面对面,遭受着来自谈笑的质问:“你知道不知道这次的情况有多危急?”
傅令元的两手放在桌面上,把铐在两腕上的手铐轻轻地来回磨,垂着眼帘,不冷不热:“我是当事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
“你当初偷偷救下陈青洲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今天?”谈笑一掌拍在桌面上,“先不说,如果你因为一个陈青洲失去了陆振华对你的信任,我们几年来的心血全部白费,就说你自己,命都可能得丢。”
傅令元没说话。
谈笑收着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火气愈发旺盛,霍地坐下:“我是不是很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感情用事?你自己数一数,你前前后后为了阮小姐,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你自认为公私分明,其实早掺和在一块了。”
傅令元没答话,掀了掀眼皮子,将戴着手铐的双手往他面前一挪:“有没有烟?”
谈笑这回并不给他:“你现在是个嫌疑犯,在蹲局子,接受审讯。”
傅令元看着他,忽道:“我姐也死了。”
因为极少听他如此称呼傅清辞,谈笑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蓦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