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里,等风也等你
守在外面的荣一,挨到傍晚六点钟左右,内心的担忧着实快要捺不住了。
恰逢消失一夜的庄爻刚回来庄宅,准备找阮舒:“姐呢?午觉还没起?”
荣一的担忧立时转换为不满:“不是午觉没起!是从昨晚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
庄爻愣住。
荣一的语气间少了对他的一贯尊敬,而多了愤慨:“强子少爷,你们既然早就知道傅令元来了江城怎么能不告诉我让我做好预案!怎么可以串通闻野让大小姐和傅令元见上面!”
这件事没什么可解释的,且已如此,庄爻也不想和他多纠缠,先扯回眼前的正事,反过来教训他:“姐没出来过你不会主动叫她吗?!”
说着当机立断要去叩阮舒的房门。
房门则当先从里头打开。
阮舒一身黑裙,沉默寂静地站立,脸很白,在房间里乌漆漆光线的反衬下,白得幽幽。
“姐!”
“大小姐!”
庄爻和荣一两人均紧张激动,可劲儿地打量她,生怕她哪儿有异常。
阮舒平平缓缓地从黑匣子似的屋内走出来,清清淡淡地问:“是不是该到晚饭的时间了?”
“是的是的!”她难得主动提吃饭,荣一高兴得不行,“厨房里在准备了!我马上去问问!让他们端上桌!”
阮舒略略颔首。
荣一飞奔下楼。
阮舒步履慢慢地行开。
庄爻跟在她的侧后方,凝注她低低的盘发上:“姐。”
“嗯。”阮舒没回头。
“……”庄爻略微踌躇,“相亲对象只是用来帮你挡庄荒年的。”
“我知道。”早料到他肯定会和闻野站同一条战线,阮舒不意外,语调无波地说,“我没意见。由闻野来易装,确实更方便。”
她也省得麻烦。毕竟和闻野演戏,比和一个陌生的外人演戏,来得轻松简单。
她把话全说了,庄爻有种被堵的滞闷感,安静两秒,补充道:“不会到结婚的地步。顶多可能有必要……订个婚而已。”
“随意。”阮舒的口吻也随意,踩着楼梯往下走。
餐厅里,庄荒年今天倒是这个点就在家里,见她到来,和隋润芝二人均起身问候:“姑姑。”
古董榆木餐桌,六座,长形。后方的墙壁上,是巨幅的“清明上河图”浮雕挂画,同样为价值不菲的名作。
阮舒在大家长的位置落座。
庄荒年和隋润芝才也重新坐下。
三人鲜少时间赶在一起,恰好同桌。
菜已上齐。和平常一样遵循两荤、两素、两凉拌、两汤菜。
拍黄瓜、素拌菠菜、鸡丝烩豌豆、冬笋烧肉等等,全是家常菜,没有山珍海味。
但餐具全是古董,且每回摆盘和品相,皆精致得让人不忍心破坏。
听说厨子是父死子继的。从庄家发家住进这座宅子开始,厨子也跟随每次家主的替换而替换。
只不过到阮舒这儿,还和庄满仓在世时是同一个。
阮舒自然先动筷子。
庄荒年和隋润芝在她吃完第一口之后,才也动筷子。
餐桌安静,只余碗筷偶尔轻微的碰撞声。
半晌,庄荒年才出言关心:“姑姑今天生病了?是酒店的火灾意外受到了惊吓?需不需要找医生来给姑姑瞧瞧?昨晚想向姑姑问安,姑姑已经睡下,荒年就没有打扰。”
“我没那么脆弱。”阮舒丢话,“睡懒觉而已。”
“姑姑无恙就好。”庄荒年小有喟叹,“年轻人就是好,像我上了年纪之后,晚上熬不了夜,早上五六点就生物钟自动醒来,偶尔想赖个床都不行。”
阮舒轻飘飘:“每天都有文物等着二侄子考察研究。二侄子多赖床一分钟,国家就可能错失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姑姑太看得起荒年了。”庄荒年极其谦虚。
隋润芝指了指餐桌旁的花瓶里的一束花,插话:“上午润东来看姑姑,姑姑还在睡。”
阮舒表情淡淡:“大侄子媳妇儿弟弟昨晚在相亲宴上表现不俗。”
隋润芝未露形色于脸:“姑姑谬赞。”
“隋老弟真有眼光,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最后在姑姑这里重新动了春心。”庄荒年调侃之味浓重。
隋润芝面色不改:“是姑姑优秀,招人喜欢。”
阮舒大大方方地接受奉承:“我年轻漂亮能干又有钱,应该没有男人不喜欢。我自己都想变成男人,把我自己娶了。”
庄荒年应声哈哈哈地笑开:“姑姑总是如此率性。”
阮舒垂着眼帘,继续吃饭。
又听庄荒年转入正题:“不知昨晚的相亲大会上,是否有姑姑中意的对象?”
“刚不是才说,大侄子媳妇弟弟表现不俗。”阮舒把隋润东直接抛出去。
庄荒年不慌不忙:“听说昨晚还有另外两位和润东一样都很出色?”
“是,”阮舒掀眼皮子,“二侄子觉得另外两位更好?”
“荒年不敢左右姑姑的想法。”庄荒年一如既往那句话,“姑姑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他追问,“昨晚的相亲大会因意外而中断,没出来最后的结果,还不算结束。姑姑接下来是什么计划?另外找日子把第三关考验进行完?”
“如果说,经过前两关的考验,我心中已有人选?”阮舒静静地凝眸。
“噢?”庄荒年好奇,“姑姑心中的人选是……?”
“二侄子,刚刚我们的交流,还不足以你意会?”阮舒微微笑,有点小女人娇羞不方便明明白白出口的意味儿,眼角余光留意到隋润芝在看她。
“既然姑姑心中已锁定人选,那看来我们庄家的喜事将近,离我们庄家后继有人又近了一步。”庄荒年表现出欣慰和喜悦,旋即话锋一转,“只是那相亲大会毕竟未完,姑姑总得给其他竞争者一个公平合理的结束,以免落下更大的口舌。”
怎么没注意到他措辞的是“更大的”口舌?分明已听闻另外那些相亲者对前两场考验环节的埋怨。
“二侄子考虑得周全。确实我也不愿意那些个人在背后议论我有私心。那就照二侄子的意思,把相亲宴完成。”
言语间无不将这个决定表达为她是采纳了庄荒年的建议,而非她本人意愿想继续。即刻阮舒转眸望向隋润芝:“大侄子媳妇儿,就麻烦你通知你弟弟,一会儿九点,酒店集合。”
“姑姑不用客气。”隋润芝低眉顺眼,起身去打电话。
“今晚吗?”庄荒年有所顾虑,“时间不会太赶?现在已经快要七点钟了。”
“自然不会赶。”阮舒淡笑,若有深意似的,“措手不及才有意思,最好他们都没空前来参加,我心所属的人才能更加脱颖而出。”
“……”
阮舒起身离开餐桌:“二侄子慢慢吃,我先去准备一会儿出发去酒店。早点结束,早点省事儿。”
庄荒年目送她的背影,神色略微沉凝。
…………
“大小姐,”荣一也有所顾虑,问她确认,“真的要赶在今晚把相亲大会结束?”
“昨晚就应该结束的,不是么?”阮舒问,“怎么?来不及准备?”
“不是。昨晚就准备好的,很快能把人重新召来。不过……”荣一迟疑,“……大小姐,要不要我们换家酒店?”
阮舒拾阶的脚步不易察觉地停滞了一瞬,面上毫无动静:“荣一。”
“我在,大小姐。”
“你害怕傅令元?”
“怎么可能?!”荣一一下子拔高音量。
“那我们为什么要躲他?”阮舒直勾勾平视前方幽长的走廊,神色薄凉,“要换酒店也是他换酒店。”
“……”安静两秒,荣一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小姐。我现在就去重新布置。”
“嗯。”阮舒淡淡应,然后扭头看庄爻,“不去通知闻野么?”
庄爻的神色有点复杂。
阮舒自顾自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
接风宴过后自然要开始办正事。
早上两位堂主便派车来接傅令元,分别前往两个堂口。
海城以外的堂口,最主要的作用都不在于收纳小弟以扩张青门的势力,而多设置在沿江或沿海城市,方便青门某些生意的货物运转。
两位堂主先带傅令元了解两个堂口这一年下来的各项成绩,呈报两个堂口所管理的各项事宜的发展情况,当然,也包括展示众位弟兄们的风采。
最后,去参观青门的几个货仓。
几个货仓就近,差不多全分布在码头附近。货仓内的货物各式各样,三鑫集团旗下几乎所有涉猎的领域的产品输出,但凡发往这片地区的,都会以这两个堂口作为集散中心,要么直接进入江城。
冬日的天黑得快,金色的夕阳不瞬就降下海平面。
傅令元双手抄兜,迎风而立,嘴里叼着的烟卷没抽两口,迅速被风吹得短了截。
“傅堂主,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吗?”两位堂主陪同在侧。
傅令元半是闲聊似的好奇:“江城应该不止这个码头才对。”
其中一位堂主笑笑:“嗯,自然不是唯一的码头,我们还有几个小货仓在其他地方。不过,这个码头是江城最大的,每天来来往往的货船非常多,有时候需要我们处理某些特殊货物时,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就显得目标小点,也分散点。”
另外一位堂主接话补充:“而且,这个码头是庄家的。庄家非常受当地政府的保护,一般人不敢随随便便招惹。所以码头的秩序向来井井有条,极少出乱子,安全可靠。”
“当初陈玺陈老大尚在世时,就开始通过这个码头走货。我们也算是这个码头好几十年的老客户了,各项收费上对我们也给予了很大的优惠。”
“庄家……”傅令元的眸子不着痕迹地眯起一下,“你们江城我不了解,这个什么‘江城庄家’倒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什么来头来着?网络上看到有说挖坟盗墓的?是真的吗?”
“这个……”两人堂主的神色均有闪烁,稍压低了声音,“傅堂主,庄家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也不大清楚,能听到的都是些未经证实的传闻罢了。反正可以这么说,我们在江城是靠庄家吃饭的。最大的职责是维系目前的友好合作,其余的庄家内部的私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方便议论。”
“靠他们吃饭?”傅令元睨他们,状似颇为不满,“我们青门什么时候要靠别人吃饭了?”
“我们青门当然不用靠别人吃饭,是我们用词不当。”
两位堂主立刻纠正,笑了笑,“只是我们两个堂口少不得要和庄家的码头打交道,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等傅堂主把我们外边这几个堂口都走一遍,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傅令元于唇齿间重复,眸色幽深,饶有兴味儿似的。
两人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傅堂主,要不我们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接着带傅堂主去其他小码头。现在先回酒店吃饭,晚上给傅堂主安排了节目。劳累了一天,傅堂主该放松放松。”
“你们是真要折腾死我才肯罢休?”傅令元斜斜勾唇,“行了,一起吃个饭就差不多了。”
“昨晚灌了我那么酒还闹了出火灾的乌龙,今天忙了一天,明天也要接着巡察,今晚我早点休息,而且得留出点时间打报告。明晚践行大家再一起热闹热闹。”
他态度明确,又确实公事要紧,安排得也合理,两位堂主自然不会勉强:“好,都听傅堂主的。”
傅令元率先迈开长腿。
两位堂主紧随其后。
其余手下也跟上。
一行人离开码头,回去五洲国际酒店。
酒店内的娱乐设施齐全。
因为先前傅令元的话,两位堂主将原本预订的KTV包厢取消,陪同傅令元在餐厅里简单地就餐之后,又给傅令元安排桑拿和按摩两种选择。
傅令元没有拒绝,去了按摩,正好放松疲累的筋骨。
不多时,栗青匆匆进来附于他耳边低声汇报:“老大,荣一又联系九思了。阮姐今天晚上好像又来酒店里!”
趴在按摩床上假寐的傅令元睁开眼,感觉昨晚被她用手肘砸过的心口仍旧隐隐作痛。
好几秒没得到他的回应,栗青有点着急,出主意:“老大,要不我马上去做准备?我们再干一场把阮姐抢回来!”
傅令元并未应允,眉目沉洌,凝起神色。
…………
客房里,阮舒抱臂立于窗前,就着绝佳的视野,眺望窗外的风景。
远处的海面是漆黑平静的。
近处的海滩是热闹亮堂的,正在开篝火晚会。
“姐,海风又冷又大,再吹下去会感冒的。”庄爻伸出手臂,帮她把敞开的窗户给关上。
阮舒漠漠转身,视线瞥向电脑:“现在什么情况?”
“荣一和吕品已经安排他们每个人呆一个房间了。房间里的催情熏香也都点着。”
阮舒走过去沙发,在电脑前坐下。
监控画面呈现,各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挺悠闲的,悠闲中难掩不明所以,只偶有一两个稍显紧张局促。
阮舒的重点依旧落在前两轮胜出的那三位。
隋润东的神色最轻松,甚至向服务员点了餐饮送进房间,不忘享受。
沧桑大叔有他所在年龄而赋予的稳重,正襟危坐。
最后是那位小年轻,没怎么闹腾,安分守己地坐着看电视。
倒是稀罕得紧,闻野那厮突然转性了?
阮舒狐疑颦眉。
第三关的考验正在进行之中,起码要再半个小时才能结束。
庄爻记挂着她晚饭吃的并不多,提议着问:“姐,来点宵夜吧?等着也不无聊。”
阮舒倚靠在沙发里,单手轻揉太阳穴,膝盖上则摊开着前天晚上的那些公司送来的文件在浏览,恹恹拒绝:“不用。我不饿。”
庄爻定定觑她的脸。
妆容并没有完全遮盖掉她倦色。
她微低着头,也微垂着眼帘,灯光下,她的眼睫于眼睑处落下阴影,加重了眼睑处原本的暗色。
可她明明从昨晚开始睡到今天晚饭前……
兜着心思,庄爻转而建议:“姐,要不先别看文件了,你再睡一会儿?”
“你不是说这些文件是明天下午开会要用的?”
“……”
庄爻默然。
阮舒其实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抬眸,眼神平静而平定:“先出去吧,不要在这里吵我。等第三关的结果出来再找我。”
挥挥手,她重新低下头。
一直以来,无论在海城林氏,还是如今在庄家的公司,她办公的习惯都没变。庄爻自非常清楚,不多说什么,默默地起身离开,帮她带上门。
总算没有人影在她面前晃,总算四周围完全安静。
阮舒闭了闭眼,将文件夹搁到身侧。
起身。
径直循向minibar。
打开。
涣散的目光顿时重新收敛焦聚——果然,有酒……
选了其中度数最高的拎出,再拿过杯子回到沙发里。
迫不及待倒上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
转瞬,一瓶见底。
阮舒深深呼吸两口气,第二次起身,,把minibar里还剩的三瓶酒一并拎出来。
房间的门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从外面打开。
来人整齐的白色西装在身,头发油亮,戴着顶绅士帽,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飞扬。
不陌生。
海城茶馆相亲那日,闻野穿的就是这一身。
阮舒立于原地,恍然为何自己方才觉得监控画面里的小年轻有点古怪,原来是人家正主儿本人。
闻野立于门口,盯住她手里的酒。
阮舒没有放回去,在他的视线下继续自己的步子。
坐回沙发里,倒出满满的一杯。
她一口气喝掉。
放下杯子时,闻野已站到她的跟前。
阮舒仰脸,对视上他黑黑的眼珠子。
“好久没见你戴美瞳了。有空再变回琥珀色给我瞧瞧。”
她抓着空酒杯的手指了指,旋即继续给自己倒酒。
闻野的表情一贯那般地带了浓浓的讥嘲,并添了两分冷意:“没出息。”
“是挺没出息的。”阮舒嘲弄,“明明是庄家的家主,人人都尊敬地称呼我为‘姑奶奶’,我却连瓶酒都要不到,只能借着这种机会,在外面偷偷地喝。真惨。”
话落,半杯又下肚,她眉头紧拧:“不是说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是我们庄家?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求他们,以后每间客房的minibar都必须配备烈酒?”
“这些啤酒实在太没劲太没意思了。”她吐槽,轻吁气,把剩余的半杯再喝光。
斜过视线。
监控画面里,房间里的那些人在催情熏香的影响下,已然躁动。
让荣一去安排的上门服务的小姐们,其中一个已敲开了隋润东的房门。
阮舒看闻野:“怎么不参加第三关了?担心自己通不过考验?”
闻野冷呵呵:“无聊。”
阮舒的视线挪向小年轻的房间画面,替他担忧:“你提前和他打过招呼没有?他要是管不住下半身,你这个未婚夫也没门了。我很公平公正的。”
闻野回之以轻嗤。
阮舒抬抬下巴:“我刚刚翻过庄荒年给我的那份相亲者的名单资料了。原来他是主持冠姓礼的那位驼背老人家里推荐过来的。你既易装过人家爷爷辈,又易装了人家孙子辈,他们一家人都受你的驱使?”
闻野不予回应。
阮舒啜着酒,朝他掀眼皮子。
他始终站在距离她两步之外的位置,未再靠近。
她挑眉,微微翘了一下唇角,故意问:“站着不累?不坐一坐?既然来了,难道不是有事找我?”
闻野仍然不理她。
嗯……?阮舒再挑眉——这是昨天在电梯把他彻底吓坏了?
当真不小心找到他的弱点?
和尚当太久,所以近不得女色,以防破戒?
狭长的凤眸微眯一下,阮舒咽下嘴里的酒,起身朝他行去。
半步都没迈出去,闻野便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猛地推她。
阮舒重重地撞回沙发里,“嘶”一声,捂住手臂。
闻野轻蔑冷笑:“又来?”
指的是,之前在海城的酒店房间里,她已经有过一次装受伤的前科。
阮舒五官紧皱。
闻野盯着她的反应貌似不像假的,皱眉。
阮舒缓一会儿气,抬头,定定地看他,眸光充满探究和研判:“我和你,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