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新的身份和故事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如果换做四年前遇到同样的情况,阮希一定会从在大雨还未来临之前奔跑,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火城岩石地上。跑到等星星都落下的时候,他会站到越野车车窗边,等陆征河醒来,再直接询问他为什么要隐瞒。
可能会哭,会想动拳头,一巴掌打得陆征河怀疑认识,也会把这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和不愉快全部讲给对方听。陆征河可能不会回答,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笨拙地抱着他哄,像高中晚自习下课后天台上的十七岁那样,头顶有星月,怀里有爱人。
但是现在的阮希不同了。
他变得更害怕失去。
现在,死亡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而不是对方。
但阮希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陆征河不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夫?
除了不喜欢、怕牵扯,阮希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而且,一路上陆征河提过好几次要带他解除婚约,阮希现在摸不清陆征河到底还想不想和自己结婚。
但是陆征河对自己又那样好,是alpha对omega的本能反应吗?
暂时随他去吧。
阮希也想不明白了,现在的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去那边车上了,”宋书绵接到顾子荣的召唤,踮起脚,朝那边皮卡车挥手,“马上就来!”
阮希点头:“快去。”
“有什么事你要告诉我,”宋书绵十分真诚地,“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因为我是ablaze城人?”阮希抬起眼。
“不仅仅是……”临走之前,宋书绵听他这么问,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继而弯成一道桥,“还因为你是阮希。”
这就足够了。
阮希拉开车门,任自己站在风里。他撑开伞,看宋书绵小跑着朝另一辆车上去。
·
他们在朝阳完全爬升上天空后逗留片刻,开始启程去到仍燃烧着山火的边境线。
开了好一会儿,阮希才明白过来昨天夜里自己走了多少步。
在路途中,阮希注意到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它们甚至不像大雨作弄的遗留物,没有水洼,没有斑点状的痕迹,倒是像远处流过来一条河,让这些水流哗哗地飞下火城的岩石,有的蒸发,有的继续流淌向远方。
哪里来的水?难道这边有河流?
车辆行驶到边境线。
相对于昨日,火势正在减弱。
阮希想起昨天在这里遇到的卫弘,月亮和火把他堆出幻象。
被烧成焦土的植被都是黑色,小小的,蜷缩在土里。没有被烧的树叶大多枯败,被风一吹,整片树林发出脆脆的声响。
“我看看望远镜。”阮希摊开手,陆征河把望远镜交到了他的手里。
架上望远镜,阮希看见了边境线外的景象。
边境线的山火燃烧至境外,大片大片的冰川正在消融,承载冰川的河流也承载了碎冰,而那些冰水正在与火城的山火做着抗衡,无数破碎的白色轻轻摇动。
火城的土地似乎是被反噬了,山火烧不过去,只能在原地将可以消耗的可燃物消耗殆尽。
有一些土地已经脱离火城的版图,悄悄地往冰河上流去。
“我看到有的泥土层下面是冰……”没有见过这一违反自然规律的奇怪现象,阮希不免惊叹,“难道火城边境线的植被是长在浮冰上的?”
听罢,陆征河点头,“嗯,整个边境线其实就是浮冰。”
“那我们现在……”阮希说着,感觉耳旁传来一些巨大的、撕裂的声音,仿佛有一枚巨型的水煮鸡蛋被剥开了硬壳,“现在是在浮冰上?”
“对。现在我们脱离了。”陆征河平静诉说着,“现在只需要祈祷我们不会掉下去。”
什么?
立刻放下望远镜,阮希手忙脚乱地放开另一只手掌握的方向盘,将座位往后调一点,按开窗户,低头去看汽车轮胎。
因为沾水的缘故,现在汽车轮胎上也满是雨水,而地面已经脱离了原来的土地,边缘处甚至还挂着许多新鲜的草泥……
但陆征河说那下面都是冰?
意思是,现在他们在越野车上,而越野车在一块大而厚重的浮冰上。
这难道不会掉下去吗!
“我们在移动?”
阮希想起那些水流,放眼远眺,边境线的另一边是并不算高的冰川,繁星化作雪花,飘飘摇摇地降落。
水面在温柔地运送着他们,脚底的不实感非常明显。
本是难得一见的奇观,陆征河看起来却没有多大兴趣,“嗯。”
“你怎么了?”
两个人都不用开车了,阮希足够放松,从后座抓了一件加厚的棉衣披上陆征河的肩。一股清淡的酒香在空气中扩散开。
陆征河只是问:“是谁?”
什么是谁?
阮希连续三个问号打在脑门儿上:“什么?”
深吸一口气,陆征河像在分辨空气中传递来的异常信息。顿了顿,他紧皱眉心,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幽深。
“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是谁靠近了你?”他问。
好哇,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这下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希握紧拳头,以沉默蓄力。
glacier·36 “我们结婚了。”
第三十六章
谁靠近了我?
阮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陆征河不太对劲的神情,对方像是闻到了什么。
想起卫弘,想起被杀死的陌生士兵, 阮希想起那些包围住自己的、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他没打算现在就质问陆征河。
比起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更想聆听来自对方的坦白。
“有什么不对的?”阮希问道。
陆征河前倾身体,“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味道……不止一个。”
阮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低估了alpha的“领地意识”。
以前和陆征河以情侣的身份相处的时候,阮希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在学校里, 偶尔有其他提前分化的alpha释放信息素,大多都被教务处和德育处的老师及时抓走, 而陆征河只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掩盖住一切不属于彼此二人的气息。
离开火城的境内,大雨变作小雨。雨淅淅沥沥,直至停下。
冰城没有太阳,只有飘雪。
车内太闷,阮希将车窗按下来。
几片雪花落到他们之间,柔软、寒冷,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从小到大, 阮希属于脸皮薄的那种人, 什么都学会了, 就是没有学会过撒谎。平时对于需要隐瞒的,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说真话, 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糊弄过去。
“是谁?”陆征河又重复一遍。
他的语气带着愠怒,天生的强势给阮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似是在凝视的,一眨眼, 宛如有泪顺着眼角滑落。那种感受如同受伤的飞鸟从高空摔入海洋,羽毛碎在了水面。
要命……
到底怎么说?
而且明明是你哥哥来找我的麻烦,他想ntr你,你怎么能拿我撒气!
阮希觉得委屈。
他抬起头,用平静的眼神迎接对方,“可能是哪几个不懂事的alpha在公共场合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不懂事的alpha,”陆征河一字一字清晰重复,“有你的旧相识吗?”
“旧相识”三个字,彻底惹恼了阮希。
他是性格冷淡,是不爱惹是生非,是永远脸上写着“管好你自己”的那种人,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计较,不会介意被亲密的人伤害。相反,阮希觉得自己特别敏感,特别能斤斤计较,只要是难受了,一点点小事他都能给人掰开一片一片地扯清楚。
这是以前的他。
现在的他呢?
他感觉到了陆征河的暴躁,可是很巧,他也开始躁动起来。
把车门反锁过后,阮希的眼神平静无波,他盯着窗外某一块缓慢移动的冰川,然后发呆。
越野车还在浮冰上,浮冰还在冰河上悄悄游走,他们像身处于漂流、被运送去其他城市的浮棺。
点头,他气得看都不想看陆征河一眼,“对,旧相识。”
“谁?你那个心上人吗?”陆征河的眉头没有放松。
阮希扭头,这才把目光投向了他的爱人。
可是此时此刻,对方看上去像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可恨就可恨于装了一路的未婚。
这像是阮希想象中的合约制婚姻,又像不是。
它应该强取豪夺,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拱手让人……但阮希到现在都不知道既然陆征河不要自己了,还护着自己去雪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