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台儿庄内的日军开始溃退被赶出城寨的时候,迟成峰一个人从师指挥部里走了出来向北走去。!
他偌大的一个师长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身边的勤务兵警卫兵都被已被他派出去打反击了。
在反击之前他的下属报来的数字是,不包括预备队全师八千多人仅存一千三百一十四人,他手下七千多士兵这样留在了台儿庄这个不足两万平米的弹丸之地了。
迟成峰早想战场看看,但他是师长却不敢擅离职守,现在他终于可以走出自己的指挥所了,可以看看心一直记挂着的这七千多士兵了。
由南向北行来,景象越来越惨不忍睹,迟成峰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悲伤。
只因为目光所到之处无墙不饮弹无处不沃血!
池成峰随意地站到了一处墙边,那墙的每块砖竟然都有大大小小的弹孔,他大致扫了一眼,这面不大的墙竟然有百个弹孔而不止。
脚下一踩都已经没有了踩到实地的感觉,因为脚下都是手榴弹的弹片,竟然已经有十厘米厚了,手榴弹的木柄也是随处可见。
与这手榴弹片相应的是越来越多的自己的士兵的尸体,而有的已经不能算是尸体了,只能叫作残尸或者尸体碎块。
迟连城想起了在半个月之前在守卫台儿庄的誓师大会,他看着下面自己一眼望不到边的士兵,听着他们山呼海啸般地呼喊着“驱除日寇卫我华”的口号,他看到的是无数张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庞,那脸庞有着对侵略者无的愤怒,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冲动。
而当时自己作为一名高级挥员想的不可能和士兵们一样,他当时在想,打日寇热血不可缺,但打完日寇这如山如海的士兵肯定会少很多吧,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取得胜利的代价是如此之沉重,沉重得让他透不过气来,七千多年轻的生命这样没了啊!
“自古知兵非好战”,而为了脚下的和身后的土地,却必须“我以我血荐轩辕”!
于是,那些曾经扬溢着生命能量的士兵们这样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甚至残缺不全的尸体,再也没有欢声笑语。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段自己的故事,这段故事在人海之宛若一粒尘埃,但于自己而言于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而言却是如天如地
但这仅仅十多天的战斗已经残忍抹杀了这七千多人各自的天与地,迟成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早年霍远选择退隐山林,这世界没有战争更残酷的事情了!
迟成峰茫然而悲愤地走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已经出现了泪花。
这时,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巷口,自己士兵的尸体已经撂成了小山一般,他不用数也知道,这座小山至少有他百个士兵倒在了这里。
那些士兵阵亡的形态各异。
有的仆倒向前,仿佛还要冲锋。
有的仰面朝天,半只臂膀却消失了,想必是想扔手榴弹却先枪了,那手榴弹却把自己的手臂炸没了。
有的只见半身了,腰部已下已经杳无影踪。
有的已被深埋尸山之下,只露出穿着布鞋的双腿……
迟成峰心悲戚,眼渐有水雾升起。
这时,他又看到那尸山的下方一个士兵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了,裸露在外的胸膛却又被无情的硝烟熏成了黑色。
他强忍悲痛举步前,他想解下自己的军装,他要给他的士兵盖!
可是在他往前走的时候,脚下一跘,摔倒在地,他爬起来时,看清拌倒自己的是什么的时候,迟成峰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因为拌倒他的竟是他的某个不知道名姓的士兵的被炮弹炸飞的大腿!
迟成峰开始还有一丝残念想着要坚强莫伤悲,他想忍他知道自己可是一师之长,可是他脑海又有一个声音反驳他说,你算什么师长,你把你的弟兄都打光了!
男儿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于是在那个强大的反驳声,迟成峰再也无法强抑悲痛,一屁股坐到地抱起那个已经冰冷的大腿号淘大哭起来,如同一个无爹无娘无依无靠的孩子一般!
迟成峰哭了很长时间,才把积郁在肺腑之间的悲伤渲泄下去,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看了看四周围,虽然这里是主街,但街人迹廖廖,百姓都已远避战祸,士兵追敌未回,唯有那满街的残尸与自己为伴。
他鼻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强自忍住,却看到临街的一家房舍有块牌匾,一头却已是被战火击落了下来,在那里悬着,不过那匾却未烧毁,字迹还可辨得。
他走进了那个墙布满弹痕的房舍在里面翻找起来,一会儿他扛了一卷满是尘土的雨布出来。
他把那雨布撕掉一块铺在了地,然后将跘倒自己的那个士兵的大腿郑重地捡起放在了边。
在这一刻,迟成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然后他如同踟蹰街头捡破烂的老者,佝偻着腰身,一次又一次走开,又一次又一次地走回,他将散落于尘埃之的士兵的尸体碎块一次次捡起又一次次放回到那雨布面……
当一名31师的一名士兵找到迟成峰的时候,迟成峰所在的那条街道旁边,已经摆了一长溜的雨布,面堆积着的是他的士兵的尸块,如同一长溜无名英雄的墓塚。
那士兵无疑看到了自己师长在做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帮师长把又一块雨布打开铺好,没吭声。
“什么事?”迟成峰终于恢复了他作为一个师长平素的冷静与威严。
那士兵见师长问了,才忙一腰身报告道:“报告师长,我们长官让我向你报告,75军的人抢军需处霍小山他们的战利品,双方打起来了。”
“哦,打得厉害吗,你的长官是谁?”迟成峰问。
“我来的时候央军人有一个连,霍小山没吃亏,但还有很多央军的人往那跑呢,我的长官是刘思汉。”那士兵回答。
迟成峰在那雨布把又一块自己捡来的尸块郑重放好,这才直起腰来说道:“我去看看,你帮我把活干完。”
“是,师长!”那士兵立正听令,可见迟成峰要走了却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师长!”
“嗯?”迟成峰回头。
“报告师长,他们央军不光抢霍小山他们的,还抢了咱们31师的战利品,咱们有些弟兄被打伤了!”那士兵鼓足勇气报告道。
“哦,我知道了。”池成峰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北走去。
如果有熟悉他的人此时在他身边的话,会知道池成峰嘴角如果开始抽搐了那是他暴怒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