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架织机……
赵达见曹操说了这几个字后没有说下去,注目在那织机,苦苦思索曹操的用意。手机端 跟随曹操多年,可说是只要曹操一动念,能琢磨到曹操的心意,进而替曹操解决未言明的问题。若非如此,他怎能深得曹操的器重,让群臣、甚至天子刘协都为之敬畏?
天子、群臣或许不怕曹操,却怕赵达、曹棺、卢洪三人。因为众人均知,曹操行事还有规则会守,可这三人做事素来不择手段。什么君臣纲常、俗**理在这三人眼均是狗屁。
国家机器体现的是当权者的意志,当权者的意志,才是一切规则的根基!
赵达算是曹操的影子,说是曹操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足为过,可如今的他,却是益发的对曹操的想法难以理解。
许都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除玉玺被劫、旱魃重出、曹丕遭遇怪人行刺等事外,近些日子来,许都城尚有太多的意外发生。以赵达的头脑,早看出所有事情的矛头均像指着曹操。
按照曹操以往的风格,早让他赵达秘密处置。有人敢要造反,他赵达敢杀一儆百、甚至斩草除根的铲除一切祸患。
可曹操虽听他赵达禀告了诸多要事,却始终无动于衷,今日若非单飞前来,曹操甚至不想再见他赵达。
司空怎么了?他如何不知道眼下的危机?既然如此,他为何根本没有对策,他不像运筹其,这种事情若不详加考虑,多年的努力岂不是要毁于旦夕?
赵达忧心忡忡之际,听单飞道:“这架织机很有些年头了。”单飞看得出那织机是寻常之物,使用年限甚久,多处有磨损的痕迹。
曹操本是木然,闻言方道:“这是丁香用过的织机。”
单飞“哦”了声。他不是心理医生,却看出曹操的心事重重,“丁夫人……如何了?”
曹操没有回应,半晌才道:“我这一生,行事少有规矩,亦是难言对错。”
单飞知道人之称谓多是社会等级层次的反应,哪怕天皇老子面对知己真情流露时,恐怕也少自称为朕,因为有点脑子的皇帝都知道,若是那般自称,不是在和朋友平等的说话。听曹操不用“孤”字自称,单飞暗想这会儿的老曹倒没有官派架子,很像是和知心朋友交谈的样子。
涩然笑笑,曹操又道:“旁人如何评说我无关紧要,我自认做的很多事情问心无愧。当年朝廷征我为典军校尉时,我想的只是为国讨贼立功,图死后得题墓道:‘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平生之愿足矣。”
他说话时没有回过身来,单飞只看得到他眼角的皱纹、鬓角的华发还有那孤独的身影,他那一刻倒相信曹操说的是真心话。
“可这世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如何的!”曹操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单飞。
单飞微惊。
他记忆的曹操,着实不怒自威,这本是大权在手多年养成的气度。若非如此,历史也不会传下曹操曾为捉刀人的典故。
可如今的曹操却是双目满是血丝、面色灰败,着实一副颓废的模样。单飞从医者角度来看,曹操竟然是有点垂死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据他所知,曹操要到十数年后方才逝去,但如今看来,曹操竟像已是时日无多?
单飞终于明白赵达为何忧心如焚,还是静待曹操的下。
曹操又道:“我很快发现只凭一腔热血,无法适应这个险恶的世界,于是我开始研习丑陋的规则。很多人只是不知、或者不想相信这规则的存在,可只要你知道这些事情,要去学总是不难的,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放弃你天真的梦想!”
单飞突然感觉曹操竟和夜星沉的想法很有些类似。或者也可以说,这是这世某类人共同的走向——都想做个好人,但在真实的生存土壤,都变得偏离了初心。
曹操喃喃道:“以诚待我的人,我亦以诚待之,以诈对我之人,我亦以狡诈对之。想要害我的人,我反击起来,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想要得到权利的人,我用权利吸引他,想要得到名气的人,我给他名声……”
看着单飞,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曹操继续道:“学会世俗丑陋规则的我,开始不再觉得欠旁人什么,我也始终这么告诫自己,因为欠了什么,终究要还的。可我内心却有个声音一直提醒我,我还欠一人太多太多。”
默然了许久,曹操终道:“我欠丁香实多!”嗓子瞬间哑,曹操盯着单飞,嗄声道:“你可知道,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一直跟着我。那时候我和她缺衣少食,全凭她靠这织机纺出了衣物,换取我和她……不屈辱的活!”
他像是对单飞叙说,耳边却一直响起织机“笃笃”的声响,那声响其实没有一日止歇。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些年我活的和野狗一样,没有任何人看得起我,可丁香不同,”曹操哑着嗓子道:“她在最容光的时候嫁给了最落魄的我,为了我,她忍受太多人异样的目光、屈辱的呵斥、甚至她的双亲以关系断绝要挟,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我……”
看着曹操激动的脸庞,单飞默然。他脑海闪过当年酒楼初见丁夫人的那一幕,那时身为天下第一人的曹操,对丁夫人的呵斥没有不满,有的只是愧疚。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能知道这些,能做到这些的人,总算还有着人性……
“可在我最荣耀的时候,她却要离开了我。”曹操声音哽咽,“她从未向我索取过任何事物,我却从她那受惠太多太多。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始终想要改过,我知道丁香不再对我怀有希望,可她还将希望放在子修的身。于是我将子修带在了身旁,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的一切可以交给子修……我不再图什么题墓之字,想的只是我还能不负丁香的期望。”
单飞沉默,他知道子修是曹昂,可他亦知道曹昂的结局。
“可子修先我而去,而且还是为我而去。”曹操声音嘶哑道:“子修随我出征的时候,骑的是丁香为他亲选的‘绝影’战马。宛城一战,生死关头,我没有保护住子修,反倒是子修将绝影战马让给了我!”
房寂静,只有曹操内疚的声音在激荡。
“绝影死了,子修也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曹操看起来只死人多了口气的模样,“可那时的我为鼓舞士气,拉拢人心,居然当着手下的面说——宛城之败,孤不心痛子修之死,只是痛心典韦的逝去。”
单飞记得这被历史记载下来的话。
“我这么说自然让手下更加忠心耿耿……”曹操喃喃道:“可我那时从未想到过,我这么做,让丁香彻底对我绝望!她绝望那让她曾经希望的人,为何会变成那般冷酷狡诈的模样!”
单飞无语。
“自那以后,我没有见过丁香的丁点儿笑意,每次再见,我们不再有昔日的任何情意,而更像三世的仇家。”
曹操自语道:“我知道,我这都是自作自受,可我那时还不承认有负丁香,我只认为自己不过是做错了一些事情,男人怎会不犯错?我犯的只是男人常犯的过错。”
单飞轻叹一口气。
曹操继续道:“我还期望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我还希望仓舒能帮我挽回丁香,我一直认为我在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回。”惨然的笑,曹操直勾勾的看着单飞,“你可知道当年在酒楼内,丁香为何会对我失望?”
——曹阿瞒,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单飞瞬间回想起丁夫人那时的言语,也记得曹操那时的落寞,却未言语。
曹操似也没有期待单飞会回答,“如今不但丁香对我失望,我对自己也是着实的失望。”眼泪终于涌了眼眶。
哪怕是一世枭雄,终究亦有着难言的神伤。
“因为我一直在欺骗着自己,因为我不过是个懦夫,我始终沉醉在虚幻的荣耀,害怕挫败,始终不肯面对自己的懦弱。在酒楼时,懦弱的我只敢将责任推给妙才;在宛城,懦弱的我将死亡推给了子修;不久前,懦弱的我还胆怯的将自己的期望放在仓舒的身、一个孩子的身。”
曹操泪盈眼眶,哑声道:“没有人提醒我,我也假装不知的不再提醒自己,子修死了,我不知悔过;丁香离去,我不知认错;如今连仓舒都是为我而死,可我还如个懦夫般的祈求丁香的原谅?”
泪水肆意的流淌,曹操痛苦道:“我自己都不能再原谅自己,如何能得到丁香的原谅?可是、单飞,你知道吗……”
曹操戳着自己的胸口,嗄声道:“我这里很痛!我的心真的很痛!我算杀了再多人,也不能缓解我的心痛。”
赵达默然,他屡次想要劝说曹操,可到了这种时光,相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知道曹操这句话是对他而说。
“单飞,我知道你是极有本事的人。”
曹操前一步,一张脸痛苦的扭曲道:“我不想再做个懦夫,可如今哪怕我死,都已不能解决我面对的一切。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事到如今,我不敢奢望什么原谅,可我如何能让一个垂死、将要离我而去的丁香,不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