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城近来的气氛糟透了。
先是被明军数百人夺城、再是印第安奴工起兵,尽管在战争层面上,墨西哥城两度易手都没能决定战争走向,但墨西哥城人心浮动也是无法避免。
明军绿斗篷夺城还好,守军与市民几乎没有抵抗,看见明军出现城内便疯传贝尔纳尔被歼灭的消息,守军士气崩溃、大量贵族出逃,但对城镇没太大损害。
印第安奴工起兵就不一样了,他们本身就是西班牙人的财产,何况积压已久的愤恨一朝爆发,死在混乱中西班牙人多达千余,自墨西哥织丝厂燃起的烈火几乎烧毁半座城市。
率军入城镇压起义的阿尔瓦公爵甚至都打从心底里感到怀疑:是什么让这些印第安人烧毁自己的城市。
六十多年前埃尔南·科尔特斯攻陷墨西哥城时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阿尔瓦公爵不单单是西班牙的军事家,作为封建大贵族,他自然而然拥有多种身份,将领、贵族、政治家,他曾出入宫廷作为整个西班牙最重要的两名执政大臣之一,也以低地国家总督的身份出兵尼德兰,仅用几个月的时间就镇压了那些黄油制造商和奶酪贩子组成的乌合之众。
镇压反对菲利普陛下的商人与市民,他是最专业的,整个西班牙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好手。
墨西哥城的局势不会比尼德兰还要复杂——至少在率军刚刚挺进墨西哥城时他是这么想的。
可真实情况要比想象中棘手得多。
一方面,阿尔瓦公爵要让他的扈从总结贝尔纳尔数次兵败的原因,并从中找到西班牙军团的短板,以应对今后明国下场后更加复杂的世界局势。
他做的很好,找到了问题所在:西班牙的军队火器装备太低,从逃兵捡回铭刻着香山千户所军器局万历元年造火枪上能够看出明朝人在火枪上加了短剑,以期于近战中对抗刺剑短刀。
公爵身边的书记官就此事写了报告,博览群书的修士提出这是中国对古老火铳的变种,早年流寓双屿的葡萄牙籍修士曾见过明军的制式长杆火铳‘快枪’,就是这种将矛头塞进铳管增加近战能力的构造。
各个军团的军官在看过这种兵器后分别上交了关于明军战法的报告,这些报告着眼点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他们指出明军与西军在陆战方式上比之欧洲诸国更为相近,同样使用军团作战,只是编制不同。
报告中称:西国军团为三千人、可分为十个三百人小方阵或三个大方阵作战;明国军团为五千六百人,可分为五支部队火五十支小队。
所有军事报告最终指向一点,火枪加装铳刺与普遍的重甲火枪手极大增强了明国火枪手的近身作战能力,使他们的长矛仅仅用来对付骑兵,更多的火枪齐射让明军长队在与西军方阵对战用拥有更多火力。
而阿科斯塔的报告则从制度上指出明军士气高昂的根源——残忍的首级功与严苛的军法。
修士通过在常胜县与百姓、旗军及官僚的交谈中总结出:明国遵循的首级功制度给寻常士兵提供了普遍的成为贵族的机会,因此在占据优势的战斗中通常由下至上会表现出非凡的勇气。
这一制度的弱点为当他们面临劣势,为保住性命会产生大量溃逃,只有严苛的军法断掉他们逃亡后的生路才能保持高昂战力。
白马河一战逃脱的几十名军团步兵至今仍对明军冒枪林弹雨听闻战鼓沉默向前的场面心有余悸。
阿尔瓦公爵认为明军的战法与制度是可以学习的,因为他这支部队的作战目标是葡萄牙,而葡萄牙人的战法与西班牙几乎相同,明军能击败西班牙人,那么使用明军对付西班牙军团的方式,一定更容易对付葡萄牙人。
找到问题就要解决,缺少火炮、制度不同这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公爵决定先从火力上下手。
阿尔瓦公爵将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两个月,墨西哥城的工人赶制了轻型火枪两千六百杆、重型火枪四百杆,极大地增强了西班牙军团的火力。
但在铳刺上遇到一些困难,这片土地缺少铁,能搜集到的铁都被用去造火枪了,想尽办法克服困难后,又发现火枪手的胸甲不够,好不容易才凑出一些锁甲与棉甲,铳刺造出来又发现不合用。
他们的火枪口径各不相同,铳刺不是插不进去就是放进去晃荡,往草人上一桶就掉了。
而且即便大小很合适,一样捅不了两下就会掉出来。
后来机智的阿尔瓦公爵抢走了半个墨西哥城西班牙市民的鞋垫——与明国不同,他们的鞋垫是软木做的,工匠把鞋垫压碎重制与木质剑柄相合,这一次出产的铳刺终于能放进去了,但拔不出来。
拔不出来就拔不出来吧,剑刃还总断,心灰意冷的阿尔瓦公爵终于感到他的人在葡萄牙是用不上铳刺这种那些海上痞子没见过的新鲜东西了,干脆将报告打包送回西班牙,请国王菲利普下令西班牙制剑中心托雷多打造出合格的钢制铳刺。
他对战胜葡萄牙的信心本来就很充足,如今见识了明军的优秀方面,这份信心更加强大了。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墨西哥城的事越来越难办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果没有明朝边境线,所有印第安人都会安于现状,南边北边到处都流传着反抗西班牙人的部落被镇压、歼灭,战无不胜的西班牙人这一印象早已深深地根植在每个印第安人脑海中,他们根本想不到反抗这个词。
可现在不一样了,对明国作战接连失利,给阿尔瓦公爵带来的麻烦不单单是疲于应对脑袋长角屁股塞尾巴就是恶魔的陈沐,还要对付墨西哥城内的风起云涌。
明国让印第安人过得太好了,今天光着腚背个面口袋逃到边境西边,明天就穿一身棉布衣服束起发髻拿着明国标明姓名、履历、所属村落、工作的木牌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边境这边,揣着通宝向种植园主买走他们的亲人。
种植园主当然可以选择不卖,但那些抱着火枪的绿斗篷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你——谁敢不卖?
阿尔瓦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传出的消息,被蚕食小半的新西班牙到处流传着奴工逃到边境那边后日子过得多好多好,甚至连他都听说过,愿意种田的朝廷给租一定数量的田地,爱种什么种什么,只要给皇帝缴纳‘租税’与‘十一税’,完完全全就是自由人,和从明朝本土来的移民没什么两样。
哪怕不愿意种田,也有数不清的工作等着他们,样样都能赚通宝。
阿尔瓦对付尼德兰人的制胜三宝:剿灭、屠杀、镇暴委员会,在这儿不好使,他都快被逼疯了。
就在这种时候,从旧大陆靠岸的船抵达哈瓦那,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葡萄牙国王赛巴斯蒂昂折戟马哈赞河,葡军大败,国王落入河中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