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二十年秋,太子刘衢亲自前往凉州赈灾。
当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赶到了此处的时候,天下皆惊,在此之前,群臣对于这位太子的评价都不是很高,毕竟,这位天子不仅是治公羊的,本身还是个好武的,整日都是混迹与兵学,后来还亲自前往南军,听闻,南北军的那些武夫,倒是颇为喜爱这位太子。
可是对于庙堂群臣而言,这样的太子,并不能算是太贤明,只是没有人敢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罢了,听闻太子不仅是亲自赶到了凉州,甚至,他亲自赶往为灾民最多的县城,一一的与这些人寒暄,并且还带去了些吃食,与诸多灾民一同用膳,顿时,这位太子的名望响彻在了整个西凉地区。
在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天子的推动中,此事也登上了邸报,并为天下人所知晓,在民间,百姓们纷纷赞叹起这位太子来,什么孝康之风,孝宪之德这样的话语,疯狂的流传,平日里严厉禁止民间流言的绣衣使者,此刻也是对此不管不顾。
而此刻,在凉州,虎儿的日子却还是过的很不错。
目前负责凉州赈灾事务的乃是济民府的袁席,袁席此人,怎么说呢,他是个较为老实的人,作为世家出身的他,并没有多少世家子的骄横,做事本分,不求突破,可是也不会犯下错误,在诸葛亮担任尚书令之后,这些年来,他是被诸葛尚书训斥最多次的,连他目前的位置都险些保不住。
不过,诸葛亮还是迟迟没有废除他的官身,或许就是因为他的性子,他或许不能提出什么像样的政令来,可是诸葛亮的安排,他还是能完成的不错,起码,不会偷奸耍滑,不畏惧劳累,只是,虎儿对于此人,便不大能看得上,刚刚来到了凉州,他便按着荀令公所教授的,直接前往了灾民最多的县城。
从雒阳带来的不少物资,直接发给了此处的百姓们,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告知他们,自己定会陪伴他们,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日,庙堂会帮他们的,天子对你们也很是关心,果然,太子只是讲述了几句,这些灾民便是感动的无以言表,纷纷朝着雒县的方向叩拜,满脸的泪痕。
虎儿与他们一同用了膳,如此过了两天,袁席方才前来拜见他。
虎儿此刻便是住在富平县的县衙之内,县令早早就将这里让给了天子来居住,自己带着人搬了出去,在他处办公,又给虎儿献出了不少此处的特产,这里的羊与中原的羊不同,多毛,肉又没有腥味,非常的好吃,虎儿只是吃了一次,便是喜欢了这道美食。
“殿下,济民府仆射袁席,前来拜见。”,姜维缓缓说道。
如今的他,已经被天子革除了南军的职务,不过,他本身却又进了东宫,这也算不得是一件坏事,毕竟进入东宫,担任太子的亲随,未来就定然是庙堂三令诸仆射之位,而作为最先进入东宫的臣子,狠有可能便是担任三令之位,故而,对于他,南军的同僚,也大多都是祝贺。
虎儿听闻,点了点头,说道:“他终于是来了,我赶到凉州都已经快六天了,我还以为,他是不会来拜见我了呢...让他进来罢!”,姜维急忙说道:“殿下,袁君也是忙于赈灾,故而抽不出时日,殿下还是莫要怪罪于他。”
虎儿笑了起来,说道:“我明白。”
袁席被亲随带到了县衙之内,看到坐在上位的太子,他急忙附身大拜,“臣拜见太子殿下!”,虎儿眯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袁席身材高瘦,相貌也并不出众,而此刻的他,浑身都有些脏乱,这让虎儿有些不喜,“袁君啊,来,坐下罢。”
袁席这才坐在了一旁,虎儿指着面前的鬲,笑着说道:“袁君来的正是时候,这富平县啊,有一种美食,唤作烂羊蹄,这是将羊的小腿直接丢进甗里,蒸六个时辰,再伴以西域那边的诸多香料,加上麦,实在是好吃啊...你看,这刚刚要做好,你就已经来了...”
袁席看了一眼面前的甗,点点头,神色有些木讷,他问道:“殿下...不知雒阳新一批的救济物资什么时候能赶到啊...”
“我也不大清楚,你得去问刘君。”
“臣明白了。”,袁席点着头,呆呆的坐在了一旁,也不开口,气氛有些尴尬,姜维开口问道:“袁君,不知如今的灾情如何了?”
“天气渐寒,灾情也有好转,不过,还是要除掉蝗虫的卵,不然,明年的灾情会更加可怕。”
虎儿也有了些兴趣,好奇的问道:“袁君啊?这蝗虫是要如此去除的?”
袁席呆板的说道:“王公曰:蝗畏火,禽...以火烧之,以家禽食之...”
“这些连我都知道,我是问你,除了这些之外呢?没有别的办法麽?”,虎儿不耐烦的问道。
“曹司徒曰:蝗畏烟火,故而可以以浓烟驱逐...”
虎儿不悦的摇着头,脸上已有些不屑,不过,看在他还算本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姜维却是笑着与袁席聊起了赈灾之事,在聪慧的姜维对比之下,袁席的迟钝彻底显露出来,就比如姜维问起一些灾民数量等情况,他甚至都不能直接回答,反而是要从衣袖里拿出文书来,认真的看上好几遍,方才能够回答。
他那衣袖里,不知装了多少的文书,虎儿甚至怀疑,若是没有那些文书,这厮连凉州有多少灾民都不知道!
很快,那所谓的富平美食也就已经做好了,虎儿甚至要赐予袁席一块,可是,当袁席上前的时候,虎儿险些将手中的烂肉都丢了出去,只因为,袁席身上实在是过于恶臭,虎儿从未闻到过这般的恶臭,哪怕是在战场上的血腥味,也没有如此的难闻。
“袁席!!你竟不将我放在眼里?!你穿如此衣裳前来拜见,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可你闻闻,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你是诚心与我过不去的?!”,刘衢愤怒的叫道,袁席被他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太子,附身大拜,眼里有些委屈,“臣不敢...这些都是家禽的粪...”
“这饭也吃不得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拜见我了!”,刘衢愤怒的将手中的碗筷丢在了地上。
袁席再拜,也不敢再看太子,低着头,离开了营帐,看着离去的袁席,姜维皱起了眉头,颇有些不满的说道:“殿下,你这又是为何呢?袁君他恪尽职守,不嫌污秽,为国效力,殿下如何能如此对待他??”
“伯约莫要恼怒,从未听闻有大臣穿的那般不堪,前来拜见君王,我虽只是个储君,可他的行为也实在无礼,简直就是把我当作孩子来糊弄,我也不是要他焚香沐浴,只是稍微洗漱一番再来见我,我也不会如此生气的。”,虎儿说道。
“殿下,我常常听闻,自古明君,都是能礼贤下士的...”,姜维刚刚开口,虎儿便是大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你且放心吧,他是个没有什么才能的,这一点,我是最为清楚的,他若是有伯约你半点的才能,我都绝对会礼贤下士的,可惜啊,他是个庸碌的臣子...”
“殿下何来此言啊??袁君乃是堂堂仆射,他怎么可能是没有才能的呢,他曾拜师赵公,治儒家之经典,又是通过考核担任官身,这些年来,未曾有过半点得过错,这才升迁至于仆射,别说是我,就是让朝中其余仆射叫来,来代替他赈灾,都未必能做的比他要好,殿下怎么能如此言语呢?”
虎儿挥了挥手,不在乎得说道:“你不知道,我却是看的清楚,我知道谁才会是大才,谁又不会是,你看看他,对于赈灾,完全没有一点自己的打算,全部都是效仿先人,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神色木讷,这样的人,实在是不知当年是如何成为雒县三害的!”
“当年的雒阳三害,我叔父刘懿如今已是担任庙堂议郎之位,曹君如今也是堂堂的北军校尉...”
姜维无奈的看着太子殿下,长叹了一声,说道:“是啊,殿下,你认为三人里最没有才华的庸人,如今却是担任仆射,其余两位见到了他,还得附身行礼...”
虎儿一愣,不悦的说道:“他只是因家世罢了...不提这个,伯约,还是赶紧上书庙堂,他们尽快的将赈灾物资给运输过来罢...”
“唉...”,姜维点了点头。
县衙内,灯火摇曳,虎儿开心的捞起了烂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县衙诸多官吏,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周围,全力奉承当今太子的仁德,姜维却不在此处,他已经回到书房,帮着太子上书庙堂,要刘巴早些将剩下的物资送过来,言语里满是对这些灾民的怜悯,可谓是闻者落泪。
虎儿听着众人的奉承,咧嘴大笑,满脸的油光,在灯火下格外的耀言。
而在城池之外,瘦弱木讷的仆射,手持火把,带着百姓,正在耕地周围狂奔,手中的火把打向了那些害虫,不少人在周围点起火来,使劲的朝着耕地的方向扇风,使得耕地内外满是浓烟,仆射满头大汗,浑身都是黑乎乎的,身上弥漫着难闻的气味,狂奔了一夜,累的瘫坐在了地面上。
灾情终于是被限制住了。
天下人无不感慨太子亲自赈灾的壮举,赞叹太子的仁德,若是没有太子,凉州百姓面对这样大规模的蝗灾,该怎么存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