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来了,虎娃当然高兴,赶紧将之迎入仙宫。广寒仙界一别后,虎娃不知这位前辈仙家去了哪里,就连他的弟子传人皋陶与侯冈、伯禹都不清楚,却时时能见到仓颉在人间留下的痕迹。
如今虎娃已求证真仙物化之境,很清楚仓颉亦有造化一方世界之能,若他真的在无边玄妙方广中造化一方世界,一念之间就是几百年都有可能,也可能就不再回到人间了。难得这位仙家还有兴致来到洞庭仙宫,虎娃正有很多感悟想与仓颉切磋交流呢。
可是仓颉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一直板着脸,对仙宫的景致也没怎么欣赏。想必仓颉每处仙界都去过,见识的已经太多了,这样一座仙宫也不会令他惊叹。记得上次见面是广寒仙界初辟之时,他与虎娃先后到访,还在广寒仙界中品饮造化玉露。
仓颉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一副高深莫测、游戏人间的样子,哪怕仙界也似他行游的人间。虎娃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难道是谁得罪他了?
在云端上的仙宫正厅坐下后,玄源奉茶,试探着问道:“仓颉先生何故不乐,难道是有什么人开罪了您?可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有这般本事?”
得罪过仓颉的人多了,比如当年的郑室国国君,仓颉也没有不开心啊,只是“应要求”将对方一脚跺死了,却在巴原上赢得仓煞之名。所以有什么人得罪仓颉倒无所谓,还能让仓颉如此不乐,这就有点奇怪了。
仓颉冷哼一声,抬手指着虎娃道:“此人不在世上,在仙界!不用问我,你问问他!”
在凡人眼中几乎无所不知的仙家,此刻也被仓颉弄得一头雾水,虎娃赶紧欠身道:“我对先生一直尊敬有加,不知何事惹您不悦了?”
仓颉:“你倒没有亲自做什么,都是你那好徒弟干的!”仙家神意本可解说前因后果,可仓颉偏偏就是扔了这么句话,什么解释都没有。
虎娃更纳闷了,怔了怔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东华,他做了什么?”他门下的弟子传人多了,可谁也没本事去得罪仓颉啊,仔细想想,唯一有点可能的就是东华了。
仓颉没好气道:“原来你知道啊?”
虎娃一摊双手:“我知道什么啊?您倒是说呀。”
仓颉:“虎娃,你如今很是了得呀,收了那么出色的一位弟子。受庚辰所邀,他跑到瑶池仙界去养伤,修为精进神。天天去少昊天帝那里献殷勤,有说有笑、交流多多……”
玄源一脸震惊地打断他道:“仓颉先生,您说慢点!少昊祖师与东华亲近,为何惹您不悦呢?”
有句话虎娃也想问却没敢问出来,难道少昊天帝好男风?好就好吧,仓颉又生什么气?难道他也……这算怎么回事啊!
仓颉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闷声道:“你们二位还不清楚吧,少昊是女子!”
这真是个让人震憾的消息,虎娃和玄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仓颉的声音中终于带着仙家神意,解说了当年的隐情。两人如今方知少昊原是女儿身,而颛顼帝当年竟出生在巴原的宜郎城外。仓颉心情不好,透露的信息却不少,也暗示了白煞的来历。
见两人好半天都不答话,仓颉又瞪了虎娃一眼道:“你的徒弟,你到底管不管?”
虎娃竟一时语结:“这,这,这叫我怎么管啊?难道先生您没有听说过离山不索与大成不召吗,更何况他已飞升仙界。”
仓颉虽没说自己对少昊有什么心思,但他因为这种事情不高兴,虎娃和玄源岂能还不明白。玄源又道:“许是先生您多心了,少昊祖师见到东华,愿意多聊几句,可能只是印证修行。”
她还真猜对了。东华来到瑶池仙界后,少昊确实对他所得的修行指引很感兴趣。若论身份,东华可是上古仙家,他成就真仙比少昊和仓颉还早。东华也曾去过九重天仙界,却没能登上建木高枝,后来又回到人间修行,号东海青童。
和某些仙家不一样,东华仍有精进之心,所以他才会拜虎娃为师。虎娃是如何指点东华的,外人不知,师尊对不同的弟子自有不同的点化方式。与烈鸿子那一番大战后,东华受伤不轻,来到瑶池仙界恢复了仙身伤势,修为亦精进神。
若他再一次前往九重天仙界,恐已能登上建木第七枝或者第八枝了吧。别人对此也许不清楚,可是在瑶池仙界,一切都在少昊的感应中,包括东华的形神变化、修为精进、甚至是他动的每一个念头。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华在瑶池仙界中修为精进,也代表着少昊的修为见知增长。
少昊对东华的兴趣,也与虎娃有关。因为某些原因,少昊不让虎娃来到瑶池仙界,可是虎娃的弟子东华来了,少昊便与东华多有交流。而东华见到少昊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位曾赫赫有名的人皇竟是女子,可能也生出了仰慕之心,便经常主动去拜见少昊,很有点找机会起腻的意思。
仓颉答道:“少昊确实是对东华所得的指引感兴趣,但也用不着那样!”
虎娃:“少昊天帝将您怎样了?”
仓颉:“就因为她不将我怎样!”
仙家神意中透露了一件事。仓颉听说东华跑到瑶池仙界,天天找机会拜见少昊,看来很有仰慕之意;而少昊还经常现形见他,一同行游瑶池仙界各地,在一起喝茶聊天啥的,于是仓颉也去了。
少昊一见到仓颉,便开口道:“史皇氏大人好久不见,听闻恒娥仙子开辟广寒仙界,她那清淡的性子我也知道,本不好客,而您是第一个闯门祝贺的。您去得也太着急了,也不先和我打声招呼,否则我也好托您送份贺礼去。广寒凄清,史皇氏大人想多送些温暖,就不必总在我瑶池仙界耽误功夫了。”
这番话将仓颉噎得够呛,偏偏当时东华就在一旁,然后少昊又说道:“与东华先生论道多日,悟出了一门妙法,正要与他切磋。此乃独门之诀,史皇氏大人就不要窥观了。”
少昊没将仓颉赶出瑶池仙界,却也没有再招呼他,而是让他自便,搞得仓颉很是尴尬,然后就跑虎娃这儿来牢骚了。
虎娃闻言正襟危坐,低着头不吭声。玄源想笑又忍住了,开口说道:“正如我所言,少昊祖师与东华只是切磋修行而已,也没有别的事情,我看少昊祖师未必对东华有意。”
仓颉语带不满道:“少昊未必对他有意,但他恐怕对少昊有意。……玄源啊,你叫少昊一声祖师,而东华如今是虎娃的弟子,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虎娃本不打算说话,此刻却忍不住开口道:“仓颉先生,已历天刑之仙家,早已脱轮回,有必要再拿这些说事吗?且不提东华乃上古仙家,若一定要这么说,那么您和少昊天帝又该怎么论?”
仓颉一愣,气得差点没拍桌子,指着虎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娃却突然又笑了,这笑容多少有些心虚,赔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您与少昊天帝才是最般配的一对。以先生您的风姿神采,又岂是东华能比?难道以您的修为眼界,还不知自己在少昊天帝眼中是怎样的地位吗?”
仓颉收回了手,点了点头道:“嗯,还算你这孩子会说话。”
玄源亦开口道:“其实仓颉先生多虑了,少昊祖师那样说您,恰恰说明心中对您有意。若是换个人闯入广寒仙界,又与少昊祖师何干?正因为心中在意,才会那样做给您看。她若真的对您无意,直接把您逐出瑶池仙界便是,又何必晾您尴尬?”
仓颉手捻胡须道:“嗯,这话也有道理,玄源啊,你的眼光就是比虎娃高明!……虎娃,你在一旁叹什么气,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虎娃:“先生说的当然都对,我只是在为我那弟子东华叹息。您与少昊天帝打情骂俏,却把他夹在中间说事,他委屈不委屈啊?”
仓颉:“你这意思,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玄源赶紧道:“当然不是先生的不是!……您难得来到洞庭仙宫做客,请多盘亘数日。”
仓颉摆手道:“正要多留一段时日,我其实不是为东华而来,就是为虎娃而来。”
虎娃:“为我?”
仓颉:“少昊感兴趣的事情,我当然也感兴趣。东华究竟得了怎样的修行指引,她问东华,我还不如直接来问指引东华之人,正有很多事情想向你请教啊。”
虎娃:“晚辈不敢!”
仓颉:“已历天刑之仙家,脱于轮回之外,不必自称晚辈。”
虎娃:“虎娃不敢。”
仓颉起身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就别谦虚了。这洞庭仙宫我是第一次来,就在此玩赏一段时日,你若有空,可随时找我切磋。”
仓颉出去了,玄源则笑盈盈地看着虎娃道:“广寒仙界初辟,有人和仓颉先生是前后脚到的,去了一次又去了第二次,还在广寒仙界中一待就是七年。”
虎娃苦笑道:“你怎么又扯上我了?我可没别的意思……”
玄源:“我也没有责怪夫君的意思,只是很感谢恒娥仙子对你的指点。你下次再去广寒仙界亦不能失礼,可以先让我准备一份礼物,不要总空着手登门拜访。……我只是有点意外,像少昊祖师和仓颉先生这等人物,也会有这样的小性子?”
虎娃:“神仙也是凡人修嘛,这不奇怪。比如我,在世间就是世人。哪怕帝乡神土,亦非无趣之所。”
玄源:“夫君提到了帝乡神土,其实我也曾想,假如不在世间又会怎样?但看见仓颉先生今日这个样子,倒是明白了一些,也安心了。”
虎娃:“哦,你还想过什么?”
玄源:“若两人皆飞升无边玄妙方广,是否便不得见?”
这倒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至少在太昊开辟九重天仙界、昭示天帝成就之前是非常严肃的。无边玄妙方广似万物诞生之初,什么都没有,就连时空的概念都没有,仙家飞升至此,仿佛只是一丝意识而已,当然见不到任何东西,也见不到另一位仙家。
直至太昊开辟帝乡神土之后,情况才有所改变。两位飞升的仙家想见到彼此,可以进入同一片帝乡神土中。玄源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她也历天刑成就真仙,能在何处见到虎娃?如今看来,只能在帝乡神土之中。
但帝乡神土就是天帝的形神,哪怕是广寒仙界也是恒娥仙子的形神所化。按照凡人庸俗的理解,这是跑到天帝的“体内”与“心中”去了,一言一行甚至所动的每个念头,其实都相当于融入天帝形神的一部分,这……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别扭。
也许以仙家之脱心境,没必要去在意这些,但玄源在未飞升之前还是会去想的。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除非是虎娃开辟帝乡神土,虽不可号称天帝,但同样求证了相当于天帝的成就。那么玄源将来飞升至虎娃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便是与虎娃在无边玄妙方广相见了。
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从无边玄妙方广返回人间,比如虎娃现在就回来了,玄源成仙后一样可以回来,但在无边玄妙方广中还是不得见。但若虎娃开辟了帝乡神土,只要帝乡神土还在,他便回不了人间了,玄源等于只能在虎娃的形神世界中与他相见。
这个问题有些“诡异”,一般人也不会去想,而玄源了解虎娃如今的修为境界,偏偏想到了。虎娃沉吟道:“以我如今的修为,其实已可造化一方世界。”
玄源:“只是那一方世界,于他人而言并不存在。哪怕你在世界中造化了另一个我,于我而言,那也不是我。”
虎娃:“太昊天帝当年应也曾考虑过你方才的问题,或许就是九天玄女前辈问他的,他则前行一步,化一方世界为帝乡神土。我若愿意,将来亦可做到,但此非我所求、亦非仓颉先生所求。近日或有所悟,正想向仓颉先生请教,他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