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栋将军拔刀厉喝,这才让众人安静下来。阿土见彭铿氏大人仍然沉默不语,也不想再耽误时间纠缠,他尽量压住脾气,开口当场裁断道——
“滔天祸事来临,先有高人于空中示警,彭铿氏大人又及时赶到,命众人及时迁移并施法阻住洪水,挽救满城民众性命,实为仁至义尽。大水并非彭铿氏大人之责,就算彭铿氏大人不来救人,也无人可怨之。若非彭铿氏大人相救,今日还有人能到这堂前告状吗?
你家夫君死于洪水,与彭铿氏大人无关。况且本城主早有命令,逃命时莫携带财货、莫耽误行程,车中堆积财货满满而未及过桥,实为自寻死路。你莫在堂上无理取闹,来人,将她哄出去!”
不料话音未落,那妇人却突然起身朝着虎娃扑了过来,带着哭号、口中咒骂不休,状若疯癫。二栋将军哪能让她碰到虎娃,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虎娃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种心境有些微妙,既是以彭铿氏大人的身份站在城主府的大堂中,却也是仙家观望人间诸事。
此刻他终于开口道:“此人经历丧夫之痛、家园被毁之苦,已失心成疯,不可理喻之。我不与疯癫计较,至于城主大人,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言毕虎娃便飞身而起,身形就似幻影穿过了屋顶。满城民众皆看着他飞上云端般消失不见。
虎娃一走,阿土就算涵养再好,此刻也压不住烦躁之意了,指着堂下道:“彭铿氏大人不与疯癫计较,但本城主怎能容她在此疯癫?……二栋将军,掌嘴!若我再听见一句对彭铿氏大人不敬之言,这就是你的责任。”
二栋将军两巴掌下去,那妇人立刻说不出话了,连人都当场晕了过去。阿土也没有再理会她,强压怒意继续处置公务,有太多的人都在等着呢。
虎娃已离开了下界城,他之所以在城主府中露面,一方面是想看看阿土这位城主能不能搞得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定人心,并观察所有人的反应。因为类似的很多事情,接下来在巴原各地都会生。
至于那妇人状告他之事,虎娃也很无语,他也看出来那妇人确实是疯了。不要指望世上所有人都明事理,那妇人竟因夫君之死而状告虎娃,在某一方面条理又那么清晰,居然连七天还差半个时辰都说得那么清楚。
面对这样的灾祸,民众虽然暂时逃得了性命,但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毁,或者即将放弃家园,谁都会感到恐惧、哀伤与压抑。洪水暂时堵住了,但人们的情绪却需要宣泄,而很多人又不知该怎样去宣泄。
别说那个妇人了,先前六个人状告二栋将军时,堂前民众群情激愤,呼吁城主就是要将这六个告刁状滋事者当场斩杀,这也是一种无意中的情绪宣泄。
此刻在满城民众心目中,虎娃的地位已经相当于神明一般,大家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也也有例外。虎娃离开前看见了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死死地盯着他,充满恨意,来自一位十八、九岁的后生。
这后生是那告状的妇人之子,他不敢上堂去做什么,只是握紧拳头全身颤。虎娃能体会清楚这种忿郁与无助的情绪,但扪心自问,他真的亏欠此人吗?可是每个人的想法与感受不同,而这世上总是什么人都有。
其实下界城众包括阿土、二栋在内,大家都是凡人,有着自己的情绪和想法。离开下界城时,虎娃在闪念间也回想起了那个葬身于洪水的中年胖子。
当时虎娃已连续施法架桥七日,但那人还没有走到桥头,而虎娃正凝聚全部法力准备随时相助崇伯鲧,那滔天洪水也给他带来了莫大震憾。
虎娃的确是见死未救,但这谈不上是见死不救,更谈不上是有意或无意。因为虎娃看见那人时,根本连“救与不救”的念头都没起。
但是再做一个假设,如果虎娃当时真的救了他呢?很多人却没有去想另一个问题,虎娃为什么“还”要去救他?
其实虎娃的先前所作所为,已经是在救他了,否则他怎知逃命?不单是他,虎娃救了满城民众。如果虎娃当时真的分心施法将此人救到了东岸,又会是什么结果呢?城主明明下令不要携带无关的财货,那人偏偏还是带了那么多东西,以致在洪水到来时赶不及过桥。
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虎娃所救,那么可以预见的后果,在场的很多人接下来就不会执行城主的命令,更有了侥幸寄望之心。满城民众还要继续迁移,反正现成的例子在,违反城主之令携带大批财货也不会有事,甚至有仙家高人特意相救。
那么这个后果恐怕就太严重了,那个中年胖子此时该死未死,将来只会让更多本可不送命的人送命。这些后果都是尚未生的事情,可是对于虎娃而言,见因知果,便不要让它生。葬身大水中的不止这一个人,虎娃其实都已经救过他们,但凡人总有一死,就看怎么死了。
虎娃架桥七日、又助崇伯鲧收摄浪头三日,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别忘了他虽是真仙但神通法力尚弱。就算分化形神也是要消耗法力的,能省就省点吧,涌入巴原的大水暂时已被堵住,虎娃要赶紧去找少务。
虎娃飞天而去时,也能察觉到城中万民的心绪,在敬仰与感激中,也带着难以形容的失望与彷徨。其实这里每个人都希望神通广大的彭铿氏大人能留下来,最好每时每刻都在保护着他们,满城民众都还需要彭铿氏大人的帮助,然而此时此刻,彭铿氏大人却离他们而去。
还有人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彭铿氏大人施展大神通化出一道山脉挡住了洪水,山间又开出了一条河道引水流泻入大江,看上去灾祸已经结束了。假如山脉就一直横在这里,下游民众就不必再迁徙避难,他们也就不必再放弃家园。
那么彭铿氏大人为何还要他们三个月内都迁走呢?听这个意思,显然这条山脉不会永远存在。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可以把山脉永远放在这里?假如虎娃本人能化为一条山脉永远堵在此地,恐怕也是很多人内心深处所期盼的。
看着彭铿氏大人弃他们而去,有些人心里隐约也有一丝怨意,但在此刻,感激和景仰还是占上峰的,也没人敢公开说什么,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滋生,可是虎娃却能感应到。
……
虎娃再见到少务时也微微吃了一惊,这位巴君满眼血丝,两鬓也染上了些许银霜。少务比虎娃年长,但如今也不过刚刚四旬年纪,他的形容一直都很年轻,毕竟也有五境修为,而且服用过不少不死神药,身体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少务很显然是操劳过度,连续多日不眠不休,且心情焦急万分,换一个人恐怕早就累趴下了。少务见到虎娃,就像溺水之人见到一艘迎面驶来的船,私下问明了这场大洪水的起因,以及崇伯鲧所做的事情,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禄终果然早已来过,而少务已经下达了全国总,以最快度的通知全境城廓做好准备。不仅是将遭受洪灾的城廓,就连不会遭受洪水侵袭的城廓也是一样。民众的迁徙安置需要各个城廓之间协调配合,否则那么多人逃离家园后,又能去哪里呢?
哪些地方的人丁需要迁移、迁移到何处、需要哪些城廓配合安置、怎样安置、整个过程需要多久、人力物力和各种保障物资怎么调派?涉及的事情太多,巴君召集群臣连续商议了几天几夜,这才有了初步的方案。
少务不仅通过各种手段,以最快的度向各地城廓下达命令,同时也向武夫丘、孟盈丘乃至山水国、奉仙国等各方求助。
已归隐的伯劳大人、在宗门中清修的长龄先生,都被少务紧急召了回来,然后带着详细的命令飞天而去,每人都被赐一杆金杖红节,可在紧急情况下代表巴君行事。
贤俊先生在彭山隐居,也被少务请动出山,贤俊又通知了他的好友古令和云起。当虎娃来到巴都时,巴原各路高人也6续都赶到了。他们可不是从仙界来的,并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只知巴君紧急求助,据称是事关巴原万民安危,还有不少人是被禄终惊动的。
虎娃在巴都见到了玄源,两人本约好,虎娃飞升后将下界去赤望丘,结果因为出了这等意外,却在巴都城中相见。
武夫丘的四位长老、孟盈丘的烟衫长老、赤望丘五老中的三位、山水国的山爷和水婆婆、云起、古令、贤俊、长龄、羊寒灵、太乙……等等高人,来到巴都后便很快又离开了,此番并未与虎娃相见,他们每人都带着一杆金杖红节。
这些金杖红节都是紧急打造的,当然不像虎娃当年那根那么粗、那么沉,就是以木杖包金。这些大成修士都会飞,就算原先没有飞天神器者,此刻也紧急借用。少务要争取的就是时间,以最快的度将尽量将最详细的政令传达到全境。
如果已来到的高人都留在巴都未走的话,规模竟会比赤望丘中的服常还要大。这些高人本身或不惧灾祸,但别忘了他们也生活在人间,不是凭空蹦出来的,有所出身的部族、有亲眷好友,在宗门中还有弟子传人。
虎娃在王宫中见到了武夫丘的新任宗主武天。武天只比虎娃小一岁,想当年在武夫丘上虎娃也见过他,但当时并不知他就是剑煞先生的侄孙。后来武天离山行游去了,再见面时已是庆祝剑煞成仙的大典。
武天就是在那场庆典之后、剑煞飞升之前,突破了大成修为。武天执掌武夫丘这样的宗门还稍显稚嫩,好在宗门中还有四位长老,另有一位已有大成修为的女师兄熊丽。如今熊丽在宗门中坐镇,武天宗主带着四位长老都赶到了巴都。
四位长老持金杖红节被派出去了,武天身为宗主留了下来,孟盈丘宗主青黛也留了下来,虎娃还在巴都见到了师弟山水君盘瓠。少务平日不可能指挥调派这么多世外高人,武天、青黛、盘瓠、玄源都留在巴都,就是帮巴君协调各方事务。
虎娃来了,不仅是少务,大家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少务赶紧召集群臣与众高人在王宫大殿中议事。大殿中央放了一个行军作战时演示地形用的大型沙盘,其上显示的就是整座巴原的地貌,是盘瓠和武天前两天刚赶制出来的。
少务现在最迫切需要了解的,就是洪水的详情,身为巴君这么多年,面对未知的灾祸,一切都无从掌控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虎娃来时崇伯鲧曾有叮嘱,不要在巴原上当众说出他的名字。所以虎娃只说已有仙家高人以一件不可思议的神器暂时堵住了洪水,至于能堵多久,虎娃也不敢确定,大概是半年左右,为了防止意外状况,下游城廓的迁移最好能在三个月内完成。
所谓意外状况,就类似虎娃刚经历的“还差半个时辰”这种事情。崇伯鲧告诉虎娃,他至少可以坚持半年,但也要防止意外的变数,所以下游民众要尽快迁移,离上游越近的地方当然就越危险。
得到了一个相对明确的保障期限后,巴国群臣的脸色多少才好看了一些,只要地方官员以及各部族领不故意拖延,能按命令组织民众有序迁移,应该还来得及。
巴君给各地下的命令,和虎娃给下界城、拢江城所下的命令差不多,而且更完备。立刻迁到指定的地点,只许携带最必要的物资,有意拖延或者制造混乱事端者,都以违抗君令的罪名就地论处。邻近未受洪水侵袭的各城廓,都要暂时划出一片地域,以统一安置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