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勾着嘴唇,旁边的烛火照耀下,却只看到那苍白剔透的脸。
他看着宋晚致。
宋晚致也在看着他,平静。
她没有办法证明这个人不是萧雪意,他的面容他的记忆,都和萧雪意一般无二。
宋晚致只是握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萧雪声站在那里,看向众人:“我自然是认得我的妻子的。”
“她自然是,宋晚致。”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顿时默默的松了一口气,而昭后却依然捻着佛珠站在帝王桥上,不动声色。
似乎,任何的结果她都已经预料到。
宋晚致心底也生出微微的诧异,为何萧雪声会说实话,但是现在,却并非深思这些的时候。
她看向昭后,道:“我反对您登上帝位,更反对您用权柄来杀人。”
“所以,请您从帝王桥上下来。”
少女的一双眼睛澄澈分明,然而,温和的包裹下,却是异常的坚决。
昭后看着她,摇了摇头:“孩子,你阻止不了我。”
“这个世上,谁都阻止不了我。”
“所有想要阻止我的人,都会——死。”
宋晚致微笑道:“我知道,在您面前,我不值一提,但是有些东西,难道是因为不值一提就不去做的吗?”
昭后冷傲的抬起头来:“可是,现在,你能阻止的了我?”
“我要让耶河之水重新流淌,让我们昭国的铁骑可以再无阻拦的踏出这个小小的昭国,我们要踏平山河。”
“我们昭国已经有了和他国一争长短的力量,为何要困顿在这个地方!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昭国,是最强大的。”
“所有日光照到的地方,都应该流淌着我们昭国人的血液。”
“我们昭国,最强大。”
昭后的声音广阔的传开,在雪粉中一点点的传入人们的耳朵,所有人都看着昭后,不由自主的涌动着澎湃之情!
“昭国最强!”
“昭国最强!”
在对面,那三十万的士兵举起了刀戈,发出雄浑的呼喊!
仿佛这漫天的雪粉也开始跟着融化。
宋晚致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士兵,握住了手中的雪剑。
她看着昭后,微微凝眉:“您想干什么?”
昭后看着她,嘴角缓缓的溢出一丝笑意,然后看向帝王陵那边:“我要当上昭国的帝王,然后,落下帝王石。”
独孤散人摇头叹息。
宋晚致的脸色也跟着微微一凝,她的唇齿动了动:“您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做下这样的事情。”
“帝王石,您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帝王石,只有昭国的帝王能够使用的,而若一旦落下帝王石,帝王陵对面镇守的极恶之渊便会释放,那么将会给整个昭国带来想象不到的灾难。传说当初昭国的先帝们用了巨大的力量,才将那些东西镇压在极恶之渊里,这数百年人世更迭,不论发生什么,也从来没有帝王动过帝王石的主意。
但是现在,昭后动了。
昭后平静的道:“是呀,我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我想要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所以,舍弃了一切。
宋晚致只感觉到天地间的雪粉一丝丝的落下。
帝王石下面镇压的力量很强大,或许这股力量能够帮助昭后建立不朽的功业,让昭国的铁骑冲破天阙,然而当后面的力量终于无法控制的时候,谁都想不到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她看着昭后,接着将目光转向了那数十万雄兵。
“我是宋晚致,我是昭国人。”
“我也曾想要昭国强大,我也想要昭国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的欺凌,年少的时候我也想踏过那耶河的河流,去告诉外面的世界,我最强,我要用武力征伐他们,然后将昭国曾经有过的屈辱,讨回来。”
“年少无知的我,也曾有一个想法,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最强,所以,我想要打败苏梦忱。”
少女的声音停了下来,那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在无人知道的心里,似乎也跟着荡漾起丝丝的涟漪。
而所有人听了宋晚致的这些话,都是沉默。
因为,谁都没想到,当初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女,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打败苏梦忱,哪怕他们在被这个世界隔绝开,但是“苏梦忱”这三个字,却依旧仿佛被供奉在神龛里面,是所有人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宋晚致又再次抬起了眼眸:“但是,当我迈出这昭国的土地,当我看到那些人,我遇见了什么?在我在冰天雪地里走着的时候,是一个宋国的老婆婆给我送上了一件袄子,当我前行的马车陷入泥泞的时候,是陈国道路上的过路人帮我赶起了马车。我发现,我们都一样,他们那些人和我们的昭国百姓一样,有儿有女,有暖有热,有情有义,他们所想,也只是想要吃饱喝暖,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平安生活。”
“我见到过打仗,刀枪所到血流成河,流离失所阴阳相隔。”
“我们有儿女,有父母,有朋友。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过的足够好。”
“所以。”宋晚致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雪剑,看向昭后,“我会阻止你,以我的性命和我手中的剑。”
众皆哗然。
百姓和士兵全部愣在了那里,接着,无数的声音便紧接着响了起来。
楚江流也在楚和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气血,接着道:“眼前的皇后,早就不是你们等待的皇后了。因为,是她杀了昭帝!”
楚江流的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地再次喧闹起来。
“是皇后杀的陛下?!”
“怎么可能,当初昭帝那么的爱惜皇后,便是三宫六院也没有,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若真的是皇后娘娘杀的……”
……
如果是以前的皇后,自然谁都不会相信,因为昭帝本身便是一个半圣,若非身体羸弱,恐怕也是圣人的位置,可是,现在的昭后,是隐藏这么多年的圣人呢?!
而如果真的是皇后杀的昭帝,那么人们想起来也觉得后背发凉。
楚江流道:“当年昭帝死的时候,我一直帮着昭后,太子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一个皇后要承担这些,不知道要受到多少。然而我楚家全部忠于皇室,自然是愿意为皇室扫除那些障碍的。可是,直到有一日我有了疑惑。”
“昭帝身子本来便不好,所以当初久病之下被太子昏迷的消息刺激而驾崩也无人怀疑。然而,我当初看见昭帝身子的时候却在他的胸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点,看不出任何的不同,只是,有些花纹。而直到后来,我在皇后的发上看到了那只木簪子。”
“那是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神器,钗头凤,钗头凤认主,除了主人自己,谁都没有办法控制它。”
“而昭帝,便是被皇后娘娘发上的那根木簪子刺死的。”
“钗头凤,取人心头血,唯留一点,痕迹皆无。”
年迈的老将身受重伤,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便顿时脱力,然后踉跄着往后倒去,幸亏楚和光急忙扶住他,才将老人扶着坐在地上。
然而楚江流的这些话,却顿时掀起更大的轩然大波。
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尊重的皇后,竟然杀了他们同样尊重的皇帝?
而且,身为昭国人,每个人都知道,当初的皇帝是多么的将昭后捧在手心里,那个力排众议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帝,让每个昭国人都赞叹和敬佩。
敢忽视血脉,身为帝王,本身便需要极大的勇气。
宋晚致呆在那里,听了楚江流的话,顿时只觉得一股冰凉沿着自己的背脊慢慢的往上。
雪粉落下,站在帝王桥上的昭后面容模糊,似乎,再也看不清。
宋晚致想起那个要昭帝帮她画眉的昭后,那个在每个夜晚都替勤政的昭帝亲自煲汤的昭后,想起那个娇俏着对着昭帝撒娇的昭后……
宋晚致看着她,声音微微的低哑:“是不是?是不是你杀了昭帝。”
昭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冷静的声音厚重的响起。
“是。”
一个“是”字,碾压一切。
百姓和数十万士兵全部震惊的呆在那里,他们如何想到,眼前的皇后,竟然开口承认?
宋晚致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还没有停止,昭后的声音继续传来,如刀。
“还有,晚致,当初雪意为了保护你,想要娶你,但是,是我催动阵法激发了你的血脉。”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王不见王。”
“你是凤凰之血,却并非一般的凤凰之血。有你在,我的羽翼只能折断,所以,我要活下去,那个时候我离圣人只有一步之遥,我不能让你在十三岁的时候通明毁了我,所以,我只好,毁了你。”
……
大家都不知道昭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仍然从昭后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件事,那么便是,曾经的昭后,对晚致小姐,做了一件极其不好的事情。
人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宋晚致身上。
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决定将那黑暗的记忆永远的掩下,但是现在,昭后却硬生生的将那伤疤撕开,然后露出里面腐烂的骨血。
而那腐烂的骨血之下,仍然藏着她所不知道残酷真相。
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的素音姨,那个总是将她当普通小女孩给她弄吃的弄穿的素音姨呢?
她情愿相信是十三岁那年血脉被自动激发,然后那不祥的血脉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也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是这个结果。
她抬起了手中的剑,冷冷的指向昭后:“为什么?是因为权利么?”
昭后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笑了笑:“没有原因。”
竟然是,没有原因。
她看着所有人,道:“帝王陵已开,帝王石已经出现,而这座帝王桥,也在为我而开,所以,你们都不能阻止我。”
她说着转身,向着帝王桥的那边走去。
没有人能阻止她。
独孤散人提起长剑突然跃起,于此同时百里惊秋也跟着出手!
宋晚致拿着雪剑,看着昭后,道:“我来阻止你!”
雪剑起!
她的人,也随着那雪剑的光辉一路纵横而去。
素衣的身影破开一切。
但是昭后依然没有回头,她一边向着帝王陵稳稳的走过去,袖子一拂,然后,一个小小的瓶子从她的袖子里扔出。
那透明的瓶子在半空中破碎,接着,一尾小鱼落入天堑下面的耶河之水。
素衣少女的身形在黑暗里宛如一道光。
那光,想要横贯在昭后的面前。
但是,就在宋晚致落到那帝王桥上的时候,突然之间,天堑下的河水突然汹涌起来,而后,一尾小鱼借着那汹涌的河水跳了起来。
宋晚致认得那条小鱼。
昭后养着的北冥鱼。
宋晚致突然间想起了当初昭后的话语。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听说是很厉害的东西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是很厉害的东西。
于是,汹涌的波涛卷起,那一尾北冥小鱼的跳出来水面,尾巴沾着那蓝色的河水,然后,像是拉开了一道巨大的屏障,而在那巨大的屏障之间,那一尾小鱼的身形却突然变大!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整个天堑之上的天空,似乎都被它占满。
它威严无双,张开大口,吞吐着,将少女包裹。
所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晚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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