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
奔涌的是天地道里那千年古木,不谢的绿叶一**的舒展和震颤,放眼看去,仿佛绿色的波浪席卷而来,一层层的在眼前展开。
奔涌的是整个华城的灯火辉煌,所有的花灯仿佛被某种力量给牵引着,发出沙沙的声响,随着那晚风而飘荡开来。
奔涌的是这天地的音律里的河水夜雀,从天地道理的小河到那条明河,水波一层层的荡漾开,水底的鱼儿摆动着鱼尾,飞鸟震动着翅膀,然后从黑暗中腾飞,在天地间化为一道寥落的影子。
还有……
锁蛇桥湖水里的巨蛇从湖水里支起身子看着高台,天地道间的白鹤齐齐的发出一声青鸣,通天路上的长明灯齐齐的跳跃明亮的火光……
……
所有人站在那里,惊愕,震撼,无语。
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催生这样的一道绚烂?
到底是怎样的探知,在感受这样的一种澎湃?
天地间,万物更新。
宋晚致抬头,明月照着那样的一张脸。
平静。
永恒的平静。
傅六生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惶恐之意,他节节后退!
大象境!
这样的大象境!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缓缓跃起的少女,素色的衣服在明月下仿佛沾着奇异的光辉,纤细的手指按在那断剑的剑柄上,雪色的断剑也仿佛截取了月亮的光辉。
少女看着傅六生,眼神宛如星辰坠入。
“我要,动手了。”
很简单的一个陈述。
她要动手了。
何时开始顶出胜负的?从小夜的银河鞭甩入屏障,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胜负。
天地苍茫。
风卷树叶如浪涌,群鸟高飞行渐远,千里声音凝于一刻。
所有的所有,都不及眼前的少女。
月光下面,挥舞的雪剑划破一道天地,人们看着那把徐徐挥起的断剑,一时之间,全部愣住了!
仿佛有无数的光华凝结,月光成雪,星光成雪,那些成雪的光辉,竟然落在那断剑上,然后,那把断了大半的断剑,竟然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的原因,竟然开始慢慢的生长!
然而,在半空中幻化为一道剑影!
雪剑的影子!
于是,那剑影无尽的展开,仿佛,有月光的地方,就有眼前的剑影!
恢弘!而壮丽!
人们已经震颤的说不出话来。
傅六生恐惧的睁大眼睛,抬头看着那雪影,不锋利的剑光,却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光还要渗人!
逃跑!快跑!
他在心里拼命的给自己这样说,但是脚底下却开始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迈不开步子。
而后,少女欺近。
剑来。
剑轻而易举的刺入他的肩胛,很轻的一剑,但是,随着这一剑,高台上的人听到一声声细碎的声响,那是,一寸寸的骨头开始拼命碰撞的声音,然后,咔擦,咔擦,咔擦……
每一个细小的骨头碎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剑仿佛有意识一样,拼命的吸取着眼前男人的鲜血和骨髓,他的身子一寸寸软下去,骨头似乎也没有支撑他的力量,巨大的力量被吸食,然后,化为虚无。
……
所有人就这样看着这样一个半圣瘫软在地上,睁着恐惧的眼睛。
他没有死,但是,这样的他,岂非比死还难受?
没有武力,没有身体,他曾经屠戮过的人,将会在四国间寻找他的身影。
站在高处的人,将别人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哪怕是街上的一个乞丐,都可以一脚,将他踩碎。
但是,人们的眼底,没有同情,只有叹息。
叹息这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样一步。
叹息刚才的狂妄就这样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这才是,生不如死吧。
而少女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他。
她慢慢的将手中的剑,抽了出来。
抽了出来,力量归于平静。
而后,天地间的一切回归,天地道里的百年古木不再颤动,鸟雀早就挥舞着翅膀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花灯也被风一吹,打着转,轻轻的落下,明河的水再次缓慢的无声的流淌,锁蛇桥的巨蛇慢慢的缩回自己的身子,然后潜入水底。
一切如初。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只有高台上的少女站在那里,素衣如雪,容颜如玉。
人们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高台,才发现,少女的身边,不知道何时站着那个布衣男子。
他是什么出现的?亦或者,从开始和结束,一直都站在旁边?
没有人注意。
宋晚致看着那地上瘫软的傅六生,然后抬起眼,看了天边的明月和星辰,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身旁。
身旁,他在身旁。
两人没有说话,然而目光一转之间,却只是深深一笑。
需要说什么吗?
而那边的小夜刚刚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接着,她高兴的将手中的银河鞭都落到了地上,然后便飞快的朝着宋晚致奔跑过来,一个猛扑,将宋晚致紧紧的抱住,然后,高兴的哭了起来。
“姐姐姐姐姐姐!”
她喊着她,仿佛只有这样呼喊着,才能平息刚才心底的那一种害怕,害怕失去,真的,害怕失去。
宋晚致抬起手,然后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然后,将眼前的少女抱在怀里。
“小夜,姐姐没事,你看,好好的呆在这里。”
“姐姐,我害怕,刚才我害怕死了。”
宋晚致轻轻的叹息一声:“对不起,小夜,姐姐让你担心了。”
小夜从她的怀里站起来,然后使劲的摇了摇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是小夜,是小夜没保护好姐姐,是小夜的错……”
宋晚致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眶,然后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们的小夜已经非常厉害,这个世间,再也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小姑娘了。你要高高兴兴的,咱们也都要高高兴兴的。”
高高兴兴的,这原本便是最简单,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小夜看着宋晚致的微笑,方才安定下来,然后又笑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到宋晚致手里的剑上:“姐姐,剑断了,怎么办?”
想到此处,她又转头,看着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傅六生,他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的伤痕,但是整个人却似乎,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小夜走过去,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将他的身子一直踹到高台的边缘!
宋晚致拉住小夜的手:“小夜,别为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了。”
“嗯!”小夜狠狠的点了点头。
而宋晚致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断剑,刚才的那一幕,她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眼前的这把断剑,似乎,长了点?
但是,还是一把断剑。
天下第一名器,竟然是一柄断剑。
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将剑给收了起来。
宋晚致看向秋意凉,对着她微微一笑,接着,便开口:“夜深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仿佛刚才不是经过了一场大战,而只是外出走了一遭,毫无波澜。
于是,苏梦忱站在她身边,小夜拽着沉瑾,秋意凉也站了起来。
他们五人,缓缓的走下高台。
只剩下那个在高台上奄奄一息的傅六生还有一众还沉浸在刚才震撼中的人。
大象境。
十七岁的大象境,这,还有谁能比拟?
最极致的天才从十三岁开始,用七年来突破通明境,但是过了通明境之后,每一个境界,可能都要花费比以前七年更长的时间来突破,但是现在,眼前的少女在三日通明之后,再次突破!
虽然不知道为何之前竟然连知己境都不到,但是现在,她再次颠覆所有人的想象!
谁还敢说她之前的三日通明是假的?
天地道外,苏梦忱携着宋晚致的手缓缓的走出来。
梅见雪看着眼前的少女,心底的惊愕都还没有完全的压下去,而其他的百姓,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在少女和男子出现的刹那,人群如潮水般的让开。
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女,已经在看一个传奇。
刚才质疑的声音,嘲讽的声音,此刻,通通无声,但是谁的心间,不是在涌起巨大的震撼?
那是无声的汹涌。
然而,两人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宋晚致看着人群中饱含泪花的小星和慕容白,轻声唤道:“小星,白姐姐,我们走吧。”
说着便向前走去。
脚下踩着青石板,暗夜里的桂花送来醉人的香气,而在人群散开的尽头,小白甩着小短腿便拼命的追了上来!
嗷!竟然不让爷进入天地道!爷进入了,还有那个见鬼的事?!
小白甩着大尾巴,一下子便沿着苏梦忱的手跳到了他的肩上,然后,对着身边的两人龇开大板牙。
而在遥远的地方,又是哪串铃铛在清脆作响?
月光遍地,清辉在眼,照着两人的身影,如初。
但得多年之后,依旧此般模样。
——
宋晚致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是故国的雪夜,一户户人家慢慢的打开了门,小小的她站在那里,裹得像是一个雪球,走几步,便摇摇晃晃。
萧雪意和宋浮卿跟在后面,低声说着笑,那个时候两个少年都还是年少,团了个雪球就开始互相揍起来,她蹦蹦跳跳,但是脚底一滑,便滚落在地上,然后摔倒了她却咯咯咯的笑起来,旁边人家的妇人走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为她揉着膝盖,打着雪,一边对着那两个昭国最尊贵的少年开骂。
“你们这些当哥哥的怎么回事?!妹妹摔倒了还在玩!是我家的孩子老娘非得将你们揍得站不起来!”
小小的她抬起眼,然后看着那两个少年,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起来。
梦境一转,却又是她一个人,那是昭国的荒城,草生长出来,遮蔽人的视线,她在荒草中乱行,然后拨开,却见荒草之后,却是袅袅炊烟,有妇人扯着嗓子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有男人拎着自家捣蛋的小兔崽子往回走,也有老人牵着自己孙子的手,蹒跚的向前面跑去。
一个小姑娘在旁边梨树上站着,摘下一个便扔了下来:“这位姐姐!接着!”
梨子落下来,她接着,抬起眼,却看见小姑娘对着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起来。
……
宋晚致睁开眼,眼前,却依然有一双含笑的眼。
温柔如昨夜的明月静影。
她一呆,看着身边躺着的男子,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而苏梦忱已经从善如流的坐了起来,却又倾身过来看她:“梦见什么了?”
他的发微微的凌乱,但是一丝温凉的扫来,落到肌肤上却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微痒。
“做了个好梦,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她在被子里轻轻的笑了起来。
苏梦忱看着她笑着的样子,仿佛一个小女孩,小小的梨涡荡漾在嘴角,一头青丝在软枕上无尽的铺开,一瞬间,只觉得心软的不得了,仿佛春水中飘零的花朵,仿佛太阳下初堆的暖雪,仿佛,心间三寸,寸寸成灰。
他恨不得将眼前的姑娘揉入身体里。
然而,他却害怕打扰了她,只是站了起来,然后走到桌子旁边,看着那碗粥,道:“见你没出来,便想来看看你,却见你还在睡。”
宋晚致看了看天色,然后抬起手来揉揉眼眶,又打了个呵欠,嘟囔道:“不想起来。”
但是话一说出来,她便瞬间一醒。
刚刚睡醒的迷迷糊糊的大脑才回归,刚才,她说了什么。
可能是梦里面的事情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觉醒来却仍然认为自己在小时候。
“我,我马上起来。”
宋晚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但是对面却传来男子浅浅的笑声,接着,他走了过来,然后拿起旁边放着的外裳,走到宋晚致的旁边。
宋晚致抬起眼来。
苏梦忱弯腰,闻到少女身上的香气,被子里掀开还有暖暖的气息,那件深衣的领口微微的松开,他以垂眸,便看见抬起头的她那一抹春光初雪。
他的眼沉了沉,手紧了紧,然而,还是含笑退开:“如果想睡觉,就好好睡吧。”
他说着,端着冷了的碗,走了出去。
宋晚致看着那衣服,顿了顿,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今日史无前例的睡迟了,但是,却意外的舒坦。
她将被子掀开,然后,还是穿好了衣服出来。
八月十五,月圆节,又是明亮的一天。
小夜坐在旁边荡着秋千,沉瑾在旁边推着,不断传来小夜的笑声还有“再高些”的呼喊。
有落日族人在旁边念着书,而旁边,却也有人在桂花树下,然后采摘着新鲜的桂花,准备做桂花糕。
用新鲜的桂花做出来的桂花糕,不知道又是什么滋味,而宋晚致也加入了里面,帮着大家挑选桂花。
十里桂花飘香,小白即使躲得远远的,但是还是忍不住一个喷嚏一个喷嚏的打过来,连纸团都拯救不了了。
秋意凉站在那里,看着那围墙,还有围墙上探出的金色的桂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梦忱端着热好的粥走出来,看见宋晚致轻轻的踮起脚尖,然后伸手去勾住一枝花,金黄色的花朵映照着那张脸,仿佛雨后一抹清朗的蓝天,他站在那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人生几何当如此?
做了热热的桂花糕,大家坐在青草地上吃,淡淡的阳光伴随着清朗的阳光照下来,令人沉醉。
——
天还没黑,便是晚上举办的宴会,今晚子时的时候,天地小界便要开启,那个时候,三十人便会进入天地小界。
大家在夜帝的面前就只略微的吃了点东西,酒过三巡,天色开始暗下来,一群人便开始走出去,接着混迹入这个灯火辉煌的人世。
月圆节,整个华城每年最热闹的节日,而又恰逢每三年一次的大会,更是喧闹到了天上。
一眼看去,整个城池,都在燃烧,桂花的香气从角落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灯照花色,凤箫声动,鱼龙舞,游街的队伍有数千人,前面的是带着大头面具的小孩子,穿着红色的肚兜,拿着锣鼓,一遍遍的跳着大戏,一路走去,人们从楼上抛下铜钱,掌声雷动,欢声震天。
宋晚致本来和苏梦忱悄悄的走,但是没想到站在高处的不知道谁眼尖,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认了出来。
“晚致小姐!”
不知道谁一声呼喊,然后,整个楼上的人瞬间炸开,接着,噼里啪啦的,无数个铜板就落了下来!
小小的铜板,代表的是每个人的期望和祝福,宋晚致还一愣,肩上挨了一个铜板,然后便被苏梦忱揽入了怀中。
无数的铜板从男子的身上掉落,铜锣欢喜声便响了起来。
而小夜那边,却传来少女开心的声音,人群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欢呼声伴随着铜钱一枚枚的摔下来,沉瑾安静的站在旁边,任凭一个个铜钱落在他身上,小夜却显得极其的欢喜,跳起来,一把抓了一大把铜钱。
小白站在高上,翘着二郎腿,鼻孔里塞了两个纸团蔑视的看着小夜。
——哼!有那么高兴么?!一点见识都没有!
千里灯火如昼。
宋晚致和苏梦忱从人群中转出来,苏梦忱从自己的肩上摸出两块大铜钱,笑道:“倒是可以去买两个饼来吃。”
宋晚致笑道:“这么多铜钱,后面怎么办?”
苏梦忱握住她的手,一边往僻静的地方走一边笑道:“梁国的月圆节里,扔的铜钱越多,就代表送出的祝福越多,所以这个时候大家都使劲的扔,谁也不会去捡,捡起来明年一年都不顺。等到第二日,便有官员派人来数钱,最后将这些钱收归,去接济其他地方的百姓。”
宋晚致想象着面前扑了一条满是大钱的街道,笑道:“怕是见不到了。”
苏梦忱含笑道:“以后你若是相见,我们年年都到这里来。”
“我们”二字落到宋晚致的耳朵里,仿佛也听出一点天长地久来,她“哦”了一声,接着便低下了头。
而在后面,又有万千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歌舞升平的盛世。
宋晚致抬起眼来,看向远处。
凤凰花树的枝桠上扎满了五颜六色的纸花,灯火照上去,胜似春朝。
这些纸扎的花里面全部写满了平民百姓的愿望,用心的扎起来,戴上去,或是祈祷家人平安,或是祈祷婚姻美满,朵朵盛满了人的心愿。
这个城池是欢喜的。
两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灯火,闻着那花香,只觉得时光都安静了。
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夜找了过来:“姐姐,姐姐!我们去看烟花!”
宋晚致和苏梦忱一起转身走了过去。
小夜带着两人东转西转,来到天地道之外的一座后山,后山上都是桂花香,除了桂花,山崖上还有秋海棠,不知道是谁在这悬崖边的海棠花树上也挂了一盏花灯,看去别样浓艳,真可谓只恐夜深花睡去了。
旁边是平整的山石,自然形成,仿佛石桌,放了鲜果小菜和酒。
苏梦忱和宋晚致走上去,便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坐在那里。
“陛下。”
宋晚致和苏梦忱开口,然后对着眼前的老者微微弯了弯腰。
夜帝拿着酒壶,然后一边将石桌上的酒杯斟满:“过来,坐坐。”
小夜顿时就扑了过去:“父皇!”
像个小孩子似的在他的身边挂着,夜帝伸出手拍了拍她:“坐好。”
小夜立马吐了吐舌头,然后坐到石桌旁边的蒲团上坐着,苏梦忱和宋晚致也跟着坐下。
夜帝看着宋晚致道:“这不是酒,我也不喝酒,清水而已。”
宋晚致微笑道:“多谢陛下。”
小夜端着喝了一口,觉得什么滋味也没有:“父皇,这不好喝,为什么你不爱喝酒?小夜就喜欢喝酒。”
说完便站了起来,到另外一边玩去了。
宋晚致端着清水喝了一口。
苏梦忱端着水杯,也饮了一口。
夜帝的目光看着这繁华的城池,眼里露出忧思。
宋晚致转头看去,道:“现在,没有一个国家比梁国更昌盛。”
夜帝摇了摇头:“天下大势,又岂是一个国家能够长久保持的?这繁华之下,却仍然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毕竟,所谓权势和治国,本来便是在不断的妥协和争斗中前行。”
他说完,站了起来,指了指远方:“在我少时,我看着宋国的铁骑踏破山关,我看到我的同伴一个个战死沙场,我看见无数人的尸骨累成白骨,我看见我的父辈争权夺利,血染沙海……这便是一个国,而我所见,不过九牛一毛,那个时候,梁国还不强大,那个时候,我也不强大,所以,我想,终究有一天,我要让整个我的山关稳固,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我的同伴不再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危奋不顾身的前仆后继,但是我终究也如我父辈一样,政见不同而杀戮争端。所以,一个国,若要守住,是鲜血,是牺牲,是挣扎,是蜕变,是妥协。”
他说着,目光落在小夜的身上,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正歪着头,对着旁边的男子开心的笑。
“小夜太稚嫩,要负担一个国家,需要付出太多。”
就像他曾经付出的那样,甚至,连最爱的人也保不住。
“但是她生在皇家,就要承担。”
“她总要长大,总要经历每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但是我希望,有你们在她身边,她不会像我这样,孤独一生。”
这天下似乎是他的,但是这天下,从来都是整个天下的,他有的,不过是自己捧在掌心里的那个小姑娘罢了。
宋晚致道:“陛下,小夜是晚致的妹妹,是亲人。”
夜帝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小姑娘:“好。”
好,那么,我便放心了。
苏梦忱站在旁边,转了转手中的水杯,抬起眼,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而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道光亮直直的冲上云霄。
“哄——”
炸开!
小夜跳了起来:“烟花!姐姐!快看,是烟花!”
宋晚致对着小夜点了点头。
夜帝走到小夜旁边,然后替她理了理衣服,然后,双眼沉沉的落在她的脸上:“小夜,去了天地小界,一定要好好历练。”
“好的,父皇!”小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夜帝摸了摸她:“记得,好好吃饭,不许挑食,不要和国师置气……”
小夜立马撅了噘嘴:“父皇!我讨厌死那个人了!父皇,小夜知道啦!”
夜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夜立马又抬起头来,笑嘻嘻的看着夜帝:“父皇,等小夜回来吧!小夜一定要通过通明境!小夜会变成非常非常厉害的姑娘!小夜再也不会离开父皇了!要和父皇永永远远在一起。”
夜帝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夜,父皇,永远和你在一起。”
“哄——”
烟花炸开,五颜六色瞬间布满整个天空,整个华城瞬间陷入沸腾之中,小夜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然后抓着沉瑾的手:“二傻子,我们也去放!”
说完拽着他便往山上跑去,她一边奔跑一边开心的道:“放烟花啦!小夜要父皇和姐姐,大哥哥都好好的!”
夜帝站在那里,听到她的声音,然后拂了拂衣袖,看向苏梦忱,然后对着他微微躬身。
“苏相。”
苏梦忱也欠了欠身:“陛下。”
夜帝直起身来,然后招了招手,哈哈大笑着朝着山下行去。
这是一个帝王的背影,在尘埃深处,渐渐的勾勒的,苍劲的轮廓。
天下风雨,万千广厦。
宋晚致转头看着苏梦忱,夜帝认出他了,苏梦忱却淡淡转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明月。
山后面响起小夜的笑声,然后,哄的一声,艳丽的烟花在头顶绽放。
小夜坐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小脚荡呀荡的,身边的沉瑾也跟着坐在那里,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又看着远处并肩站着的苏梦忱和宋晚致,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好开心呀!真的好开心!”
她笑嘻嘻的道:“二傻子,我们所有人,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沉瑾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女,烟火的明灭中,映照那张脸,像是用刀刻镂在心底一样。
“好。”
永远在一起。
明月在天,繁华在前,桂花飘香。
不过是一句,但愿人长久。
然而,当世事轮转几回,等到再回首,才发现,人的这一生,注定是告别的旅程。
经历残酷,走过苦痛,感受离别。
小白站在旁边高高的石头上,然后扯着嗓子,“嗷”的吼了一声。
而随着它的这一声吼,暗夜里,裹在喧闹声和眼花爆炸声中的,竟然是一阵阵的狗叫声。
小白:……爷的狐狸吼,你们这些狗辈叫什么!
小夜抬头看去,对着小白做了做鬼脸:“哈哈哈哈!小白!狗叫了!”
小白“哼”的将自己的小脑袋仰了起来,不理她。
……
渐渐的,月上中天,立马便是子时了,而天地小界之门,立马就要打开了。
月圆节所有的热闹都在此刻凝固。
苏梦忱,宋晚致,小夜,沉瑾也跟着走到了天地道的通天路下。
通天路,此路可通天。
长明灯在那耸入云端的通天路两旁跳跃闪烁,玉阶也仿佛在星光和灯火下反射出泠泠的波光,人们抬眼看去,一路淡淡的雾气围绕,越往上越深重,竟然是看不见顶端。
没有人知道天地小界到底有多么的宽广,而此前的记载,是三百年前一位圣人的七百多层玉阶,而那位圣人,是通天路走得最远的人,但是,依然没有走到顶端。
虽然天地小界道路的门被打开,但是你踏上的石阶阶数,意味着你最终在天地小界中能进入多远。
人们现在都在想着,不知道宋晚致能走多远。
千万人的目光聚集在这里。
今日,三年一次的通天之夜。
人们看着天上那轮巨大的圆月,仿佛在通天路的顶端照耀着,月色流淌,美的让人心惊。
而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月至中天,整个华城的每一处,都被烟火所笼罩。
而后,一道光芒仿佛撕开夜空,宏伟的天地隐约露出冰山一角,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人们只看到无尽的山峦伴随着日与月,苍茫的原野和奔涌的大江,有巨大的飞鹤一闪而过,一朵巨大的花朵俏生生的从云雾里探出来,美得令人窒息。
不过一闪而过的影子,到了最后,只剩下那夺目的光芒,照着通天之路。
然后,一个个的人接着慢慢的走上去。
最先踏上去的是一个大象境的老者,他迫不及待的往前,一踏上那石阶,而后,奇异的景象便出现在他的身边,鸟鸣一声声的想起,冰冷的寒意笼罩在他的身边,刚开始走得时候,他走得十分的轻松,但是走了数十个台阶,便显得愈发的困难了。
他又勉强上了十几个台阶,然后,便满头大汗的站住,接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抬起脚步,往前一踏。
消失在那道光芒里。
而后,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向前,最远的,有将近四百个台阶,人们已经忍不住惊叹出声。
真的,非常的厉害!
到了最后,只剩下,宋晚致,苏梦忱,小夜,沉瑾,还有秋意凉五个人了。
小夜笑嘻嘻的,拉着沉瑾的手:“为师带着你走。”
所有人:……
要不要这样?!公主殿下你醒醒呀,带着这样一个人,简直就是你的累赘,你上通天路的实力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是,小夜却满不在乎,抓着沉瑾的手便往前方跑去。
所有人:……其他人走的都这么艰难,她竟然用跑?!
哪怕是通天路,都阻止不了眼前的小姑娘爆发了。
而小夜抓着沉瑾的手,一直跑到第四百七十九块石阶的时候才停下来,刚好比刚才那个第一多了一块。
小夜站好,笑嘻嘻的道:“就在这儿,挺好。”
她说着,对着华城的观星使劲的挥了挥手:“父皇!等小夜回来呀!”
远处的帝王深深看着自己的女儿,笑了。
小夜接着转身,然后一踏步,迈入。
秋意凉看了看身边的男女,然后,来到了通天路上。
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这个姑娘,身上竟然背着一个很大很大箱子,比她还大的箱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但是,她背着,还反手轻轻的托着,仿佛生怕它会掉下去。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去问她。
她轻轻的踏上了玉阶,两边的长明灯灼灼燃烧,接着,少女一步步的往前走去。
谁知道她每走一步所带着的重量?
她到了和小夜同等的高度,然后,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接着,又努力往上走。
这个时候,她的双脚已经渗透出鲜血,显然,她已经到了极限,但是她依然咬着牙,奋力的,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迈上去。
鲜血凝结,她瑟瑟发抖,每一步对她而言都异常的艰难,其实,她这几步,或许和小夜,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她却仍然要,试一试。
她最终停下,在第五百个石阶。
然后,一笑,接着,跨了进去。
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时之间,整个高台上,只剩下苏梦忱和宋晚致的身影。
人们看着两人,想起他们的公主殿下刚才干过的事情,看向苏梦忱的眼底,都起了一丝丝的蔑视。
眼前的这个男子,毫无武力,平凡到了极点,还是一个下贱的种田农夫,怎么配得上晚致小姐?!
像她那样的人,身边,又岂是你一个农夫站的?
现在,这人肯定又想抱晚致小姐的大腿!
宋晚致看向苏梦忱,问道:“你先还是我先?还是,我们一起?”
好吧,其实就算一起,那也是宋晚致抱着他的大腿。
苏梦忱呀,这个早就缔造了无数个传奇的人物。
苏梦忱轻轻握着她的手,含笑道:“我先罢了。”
有些道路,总要他先为她踩平。
他说着,松开宋晚致的手。
他站在玉阶前。
天地道外的人早就只剩下错愕。
“他?他要独自一个人走?难道终于有点脸了?”
“凭他的实力,恐怕走到第一层玉阶,就是极限了吧。”
“哪里,依我看,他连第一层玉阶都迈不过去。”
……
而在人们絮絮的声音中,布衣男子,轻轻的,再寻常不过的踏上了第一层玉阶。
第一层石阶。
而后,所有的景象瞬间翻转!
通天路上的长明灯,突然间腾跃起灼人的火焰,而蹲在两边的白鹤,在瞬间,齐齐的发出一声鹤鸣!
云雾开始散开。
那围绕通天路的云雾,竟然在为眼前的男子让道?!
而后,那些高傲的白鹤,也看着男子,垂下了脑袋。
那是,恭迎的姿势。
怎么,怎么回事?!
小白瞬间从苏梦忱的袖袍里钻了出来,接着,站到男子的肩上,抱着爪子,昂首挺胸,目中无人。
苏梦忱抬起脚,慢慢的向上走去。
星光在瞬间坠落。
每走一步,那缕巨大的光芒就在他的前面,仿佛为眼前的男子开道,而在他踏过的地方,星辰的光辉慢慢的凝结,月亮的光芒落在那布衣上,仿佛在亲吻他的衣角。
天地间有风吹来。
吹起他的衣衫。
吹起他的乌发。
吹起这天地间的皓月清辉凝结在他的脚下。
这天地,都曾是为他匍匐的道路。
所有人完全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走得太过轻松,走得太过随意,却走得,山川变了色,天地成混沌。
第五百层。
第六百层。
第七百层。
第八百层。
第九百层。
九百九十九层玉阶。
顶端。
哪怕是曾经的圣人也没有走过的道路。
但是,他却轻而易举的走了上去,他站定,回头,星月黯淡,不见容色,却只见布衣成了银挥,万物皆为尘埃。
天地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他伸出手,含笑,看着下面的少女。
“晚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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