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长安的风萧萧并不知自己被婠婠和沈落雁惦记上,他这会儿还为好多事头疼不已。
比如眼前的石之轩……
实话实说,魔门之所以半月前能轻易控制李渊父子,进而掀起玄武门之变,除了来自石之轩的鼎力支持外,佛门的贡献也绝不可小觑。
他们的贡献并非在于做了什么,而在于他们什么都没做……
正因为佛门出乎预料的袖手旁观,李渊才会连一丁点反应都不及做出,魔门也才能一帆风顺的将李阀弄得一塌糊涂,不然就算大事能成,期间也必会生出波澜。
毕竟佛门的势力绝不是盖得,否则也没可能生生压制魔门这么多年,哪怕被风萧萧伤到的筋骨,枝蔓根系却未曾大损,面对魔门的诡谋,怎可能事前毫无察觉,事后无还手之力?
之前为防备佛门出手捣乱,风萧萧和石之轩都备下多处后手,然后以杀鸡用牛刀之势挥砍,岂知竟完全砍了个空。
当时风萧萧百思不得其解,但眼看大事抵定,仙佛下凡也没法挽回局势,心中已安,又热切挂念着石青璇和尚秀芳,怕她俩心生不悦,便心急火燎的跑来安慰佳人,阴差阳错下,算是极尽香/艳,一夜的旖旎滋味,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更因完全松弛了心神,竟没发现师妃暄夤夜寻来。
就算以师妃暄仙子般不染红尘的无上定力,也不免听得心旌神摇,面臊耳赤,但她却身负重任在身,无论如何要与风萧萧尽快会面商谈,只得一直候在门外整晚,心中的滋味,自是复杂莫明,非言辞所能尽述。
岂知当真红颜蚀骨,祸水销魂,风萧萧一经放纵起来,居然没个头了,胡天胡地到日上三竿,还没发现正有个可怜的人儿幽怨的等在门外。
发现自己傻等之下,风萧萧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越发的荒/淫无度,更没节制起来,师妃暄终于忍无可忍,装成刚来的模样,弄出了些动静
风萧萧这才从蚀骨销魂的红粉翻浪中惊醒,见当下拥合两女的淫(yinmi)靡情形,也不禁满头冷汗,深觉尴尬,自不敢师妃暄进来看见,赶紧裹上衣衫出门。
他一夜放浪形骸,脸上身上留下太多古怪的痕迹,匆匆下自然没曾注意,全给师妃暄瞧在眼里,仙子终也是凡人,一颗平静的新湖下面,也藏着小女儿家的心思暗涌,只是一向深埋湖底罢了,此时终也不免以含着嗔怨的语气说明来意。
风萧萧听她竟是前来投降,本还迷糊的脑袋登时清醒过来。
师妃暄本人早被他生吞入肚,仙心情迷,何须再来投降一遍?这时自然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佛门和慈航静斋。
风萧萧恍然开悟,原来李阀已遭佛门抛弃,难怪输得毫无抗力,实在垮得不冤。
他对佛门会投降丝毫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佛门居然投降的这般爽快。
佛门真要全然无私,像他们自己说的那般悲天悯人,还义无反顾,就没可能延绵几千年而不断绝,早被无数次的改朝换代给泯灭在历史里了,君不见世道最乱的蒙元时期,佛门不照样存活得好好的。
其实论起做缩头乌龟,还真没几个教派能忍得过佛门,归根结底,还是存活为上,若不能传承下去,什么教义,什么理念,全是白搭。
所以大势所趋下,佛门投降,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除非真想被连根拔起。
师妃暄在这种情况下,就成了最好的代言人,起码风萧萧不会连面都不见,就将她赶走。
风萧萧虽是魔门邪帝,却从不真将自己当做魔门中人,也不希望此后魔门一家独大,因为魔门的理念的确太过偏激,难容于世,绝不能少了钳制,否则天下非乱套不可,所以他并不希望佛门从此一蹶不振,甚或至被连根拔起。
不过兹事体大,就算风萧萧同意,魔门上下也绝不肯放过这个一举打倒千年宿敌的大好机会。
风萧萧还指望着魔门麾下的任他摆布,全投往宋阀,尤其担心东/突厥会趁势南下,风萧萧正希望为魔门所控制的“鹰扬双将”去给突厥人挖坑掘墓,自然不想这时逆众魔心意而动。
所谓“鹰扬双将”,是指北疆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这两人隋末便即起兵,早投靠东/突厥,还分别被封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扬可汗,麾下地盘北连突厥,南接中原,可谓是中原与突厥间的缓冲地带,曾一度奉颉利大汗之命进迫太原,深受突厥人的信任。
其实梁师都和刘武周根本是魔门中人,属魔帅赵德言一系,风萧萧当然指挥不动,不过石之轩却能让他们言听计从。
一旦东/突厥大军大举南下,必定要向梁师都和刘武周借道借兵,只要两人适时反水,前有雄关,后无退路,粮草断绝,就算来上几十万精骑,也非得全灭在中原不可,至不济也能让突厥人无功而返一次。
这也是风萧萧敢这么大胆,看似不计后果,掀起玄武门之变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就算所有失策,将关中搅得一团乱麻,他也有把握拖延突厥进兵的时间,直到中原有能力反击。
有以上种种原因,就算风萧萧想压着魔门,容纳佛门,也得魔门高层一致同意,其他人还好说,有风雪压着,有风萧萧镇着,有生死符威胁着,一时还翻不了天,关键是石之轩……
风萧萧踌躇半晌,终不能给师妃暄一个肯定的答案,只得给了个似似而非的保证,只答应暂时不会清洗佛门。
这个结果淡然无法让师妃暄满意,于是她干脆也住进了上林苑。
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石青璇和师妃暄彼此间还极不对付,风萧萧自是头都快炸了,齐人之福什么的简直妄想,他找个借口就溜了,根本没再敢回来。
期间半月,风萧萧总算将长安的首尾处理完毕,例如生压着寇仲和徐子陵,让他们只能黯然离开,虽带走了杨公宝藏和香贵的性命,却也始终没能将香家连根拔起。
更重要的是安排魔门的重心大幅南移,尤以婠婠和白清儿的安排更是重中之重,且不容有失,除了向两女面授机宜外,还施压魔门各派,必须对她们给予鼎力支持。
最后,也是让风萧萧最头痛的人,便是眼前的石之轩。
石之轩实在太厉害了,你根本想不透他厉害的手段之上,还能有多厉害,关键是你虽然猜不透他的心思,却总在不知不觉中倚靠他的手段,因为他给出的路,总是你所能选择的最好走,且只能走的路。
例如玄武门之变前的长孙无忌,以及现在的鹰扬双将。
石之轩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关键的地方,看似轻描淡写的掺和一手,给予你无可或缺的帮助。
但只要换个思路,就能让风萧萧不寒而栗,因为这岂非正说明石之轩正无声无息的影响着他,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石之轩的思路,甚至还难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仍旧以为是自己在掌总一切。
或许这只是种假象,或许石之轩正希望他有如此感觉,就像当年的杨广一样……不知不觉中,在自己最鼎盛的时候,直接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坑里。
石之轩似乎瞧出风萧萧眼中隐藏的警惕与怀疑,唇角飘出一丝充满苦涩和苍凉的笑意道:“我的确曾试图把你毁掉,也毁掉青璇,更毁掉我自己。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下再非宋缺、宁道奇、李渊又或我石之轩的天下,而是你和风雪的天下。”
风萧萧半信半疑的瞪着他,虽然无论从语气、神情,乃至感觉上,都觉得石之轩这番话像是发自肺腑,真诚无比,但风萧萧就是不敢信他,更不相信这一代邪王会真的心灰意冷,还如此伤春悲秋。
石之轩忽然神采大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双目射出思索和缅怀的神色,道:“自我随师尊习艺,我一直梦想尝尝坐上龙椅的滋味,并朝这方向努力奋斗。但那日我亲手引爆火器,要炸死青璇的时候,我忽然涌起万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觉,我石之轩的所有妄念、追求,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风萧萧沉默不语。
石之轩目光慈祥且柔和重新望向他,柔声道:“你只要好好待青璇,我已心满意足。”
风萧萧眸中精光一闪,道:“如此说来,邪王是不反对放过佛门一马了?”
石之轩微笑着合十道:“非性性有圆觉性,循诸性起无取证,实相无无无无,幻化现灭无证者;如来寂灭随顺得,实无寂灭寂灭者;一切障碍究竟觉,得念失念皆解脱。”
风萧萧听他诵经,突有所悟,眼前这家伙不单是魔门邪王,且是位佛门圣僧,是真正的精通佛法,不然也不可能再佛法昌盛的长安混成大德圣僧,还没让任何人心生怀疑,说不定真对佛门留有几分香火情。
“道穷则变,变则通。”
石之轩柔声道:“花间乃生之巅,补天是死之极,佛家讲清净无为,圣门则专走极端。我能将花间与补天两种有若南辕北辙的思想哲论,合而为一衍成不死印法,死生交换互替,还多亏三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的佛家秘技,又怎么对两位圣僧的道统斩尽杀绝?”
风萧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那看不出一丝邪恶,唯剩慈祥柔和的双瞳,缓缓道:“听起来情真意切,我想不信都不行了。”
石之轩听他语带嘲讽,哑然失笑道:“我同意放过佛门,你不信,我若不同意放过佛门,你是否就该满意了?”
风萧萧顿时语塞。
石之轩微笑道:“不管你信不与信,都只能选择相信,既然结果无差,又何须深究?”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风萧萧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不过他的城府之深,绝不会比石之轩差上多少,同样微笑道:“是我执念了,既然邪王不反对,关于佛门,我会自行斟酌。”
石之轩轻叹道:“你直到现在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岳父大人吗?”
风萧萧淡淡道:“还是那句话,只要青璇认你,我岂有不认之理?”
石之轩道:“小青璇早已叫我做爹,你不会不知道。”
风萧萧瞟他一眼,道:“叫你一声爹和真心认你这个父亲并非一码事。”
石之轩长叹口气,霎时去无踪。
风雪现出身来,瞧着他消失的方向,冷冷道:“定要找机会杀了他,以绝后患,他只要在世一日,就无法让人安心。”
风萧萧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但他根本不会给你我这个机会。你信不信,到鹰扬双将再无作用的时候,他定会亮出另一张底牌,让我不能动他,也不敢动他,亦如现在。”
“他的底牌会是什么呢?”风雪俏脸上显出忧色,道:“雪儿近来心绪越发紊乱,只怕离那个……日子不远了,到时只怕会拖累于你,更让石之轩有可趁之机。”
“没十足的把握,石之轩绝不会笨到对咱们出手,其实无虞。”风萧萧皱眉沉吟道:“我只是怀疑他和婠婠达成了什么私下协议。我想利用婠婠对宋阀鸠占鹊巢,或许石之轩想利用婠婠对我也来个鸠占鹊巢。”
风雪眸中溢出寒意,道:“她敢!”
风萧萧又苦笑道:“相信你我都在时,他俩未必敢,但真到你我撒手之后,就很难说了。其实我并不怕他们两人携手,毕竟石之轩智计超人,不能不服,婠婠有他帮衬,可谓是如虎添翼,定当无往不利。”
风雪讶道:“那你在害怕什么?”
风萧萧眸光凝聚,诡芒似电闪,幽幽的道:“我是在害怕依石之轩那个自我毁灭的性子,他或许会在婠婠大功告成的时候,再亲手毁掉这一切。”
风雪沉默一阵,往他怀里靠去,脸颊蹭着他的胸口,闭眼道:“如果真到那一天,又真能选择留下或离开,雪儿便留下来帮你看着他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