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冷。
拓跋谌随手翻阅着案桌上的宗卷,洛九夜走了进来说道,“皇上,都查清楚了。这是今天事情始末。”
不过扫了一眼,拓跋谌目光冷了下来,碾刑。
她的手指……
当时楚媚的双手掩盖在袖袍之中,拓跋谌并没有看见她受伤的双手。
她受伤了。
正在此时,乔湘云也进来说道,“皇上,语琦的手疼的睡不着,想见见您。不知皇上可否得空去见她一次?”
“让御医给她开安神的药。”拓跋谌冷淡说道,“朕又不是大夫,看见朕也不会好。” 乔湘云不知道拓跋谌的态度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其实之前他对蓝贵人还算是宠爱,蓝语琦偶尔闹性子,拓跋谌从来没有生气,但是今天,蓝语琦受伤之后,拓跋谌
不仅没有去探视,反而如此冷淡,让乔湘云大觉不妙。
怎么语琦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了圣心?
“是,臣妾告退。”乔湘云福身退下。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她却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什么都不要说就行了。
洛九夜见此情景,说道,“皇上厌恶了蓝贵人?”
“楚媚双手被毁,也没见说一句。比起碾刑,朕没必要去。”拓跋谌淡然说道。
洛九夜不由浅笑,“皇上怎么能把蓝贵人和楚媚姑娘打比。蓝贵人始终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而楚媚姑娘确实是经历过风雨的人。”
“那就多赏点药到景华宫,赐给蓝贵人。”拓跋谌随意说道。
这句话一出,拓跋谌突然想到了什么。
药。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这会突然想起来了。药。
楚媚因为湮灭之蝶的缘故,宫寒,她自己是大夫,所以每一次月信来的时候,都会自己开药,煮一碗四物汤。
月信!水池!楚媚!
拓跋谌瞳孔微缩,手不自觉握紧,骨节分明,心不自觉抽疼了一下。
她现在,怎么样了。
洛九夜明显感觉到面前的拓跋谌情绪都变了,但真要说起,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化。
“皇上?”
……
池水冰冷,楚媚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小腹一阵剧痛,双手疼的几乎失去了知觉,天色渐渐黑了。此时浣衣局里的人,也都下去休息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熬这么久。
她在这里撑着,又是为了什么。
等那个人再回来看她一眼,看见她被他逼到如今地步的时候,眉眼里是否还会有一丝心疼。
可笑啊,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再出现,像是把她彻底忘记了一般。而她自己,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脚步虚浮,视线模糊,天旋地转,楚媚一头栽入池水中。
梦里楚媚看见了拓跋谌。
看见他跟以前很多次一样,将她抱在怀中。那感觉太遥远了,遥远的就算是在梦境里楚媚都知道,我在做梦呢。
可是,她好喜欢这个梦啊。
恨不得就能从此沉醉不复醒。活在他会拥抱她的梦境,活在他还会心疼她的梦境。
拓跋谌抱着楚媚从池水里走出来,怀中的人明明昏迷了,却还把他的脖子勾的紧紧地,唇边的笑意妖娆而精致,有种令人心疼的惊艳。
她把头他胸膛里蹭了蹭,笑的更安稳了一些。
洛九夜看着这一幕,幽幽叹了口气。
一路到了楚媚的房间,非常狭小的一间柴房。大半个房间都是干柴,只有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张小床,这么冷的天,却只有一层破棉絮垫在床上,连床被子都没有。
屋中除了床和干柴没有任何陈设,而床上还摆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她常用的药瓶。
洛九夜不自觉皱眉,怎么楚媚住在这种地方?难道现在的宫女都住的这么差……不对,这是柴房,楚媚是被浣衣局的人排挤,根本就不让她住宫女的房舍。
她就是在这种地方住着,每天被人刁难,也要留下来。
为什么呢,为了什么任务,非要这么虐待自己。
“请御医过来。”拓跋谌坐在她的床边,淡淡说道。
洛九夜躬身退下。
“拓跋谌。”昏迷的人突然伸出手紧紧攥住他,但是她的双手已经受伤严重,只不过抓住他这样简单的动作,就溢出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们两人的双手。
楚媚也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溢出,但是她昏昏沉沉,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只是在她的梦里,她不想放开他。
想要抓紧一点。
他本来想要抽出手,但是她反而攥的更紧,鲜血泊泊。
拓跋谌也就坐着不动,任她攥着。
很快洛九夜就带着御医过来了,白胡子御医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鲜血染红了相握的手和拓跋谌的衣衫,他犹如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沉默的望着昏迷中的人。
她这么抓着他,根本就没办法止血。
可是他,也没办法把手从她鲜血淋漓的手掌里抽出来。
“皇上,这位姑娘的双手指骨已经全断了,必须要接骨重新包扎起来才行。必须这位姑娘先松手,才能处理伤势。”御医说道。
拓跋谌对着床上的人说道,“楚媚,松手。”
她深度昏迷,偏偏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都要抓着他。只怕她一松手,梦里的这个人就不见了。
连在梦里都不见了。 见此,御医又道,“奇怪了,照理说就算是昏迷之中,她也能感知手上的疼痛,只是醒不过来而已。手骨断裂成这样,还能攥这么紧,她在昏迷之中也是知道的,松手
就不会疼了,但是却……意志力实在是太坚定了,生平罕见。”
她知道攥的越紧越疼,也知道松手就不疼了,可是她宁肯疼,都要攥的这么紧。
到底是什么,在梦里都能有如此深的执念。
因为我,不想放开他啊。
因为我,害怕松开这场梦就醒了,他就不见了。
拓跋谌眼底的眸色更深沉了一分,床上躺着的女子,脸色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时间已经不能在耽误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拓跋谌低下头,俯身在楚媚耳边,磁性而低沉的声音只说了四个字,原来紧紧攥着的手的她,终于渐渐松开手,唇边挂着一抹安稳的笑容。
御医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上前包扎,才发现这姑娘身上的伤真的惨不忍睹。
双手指骨筋断,风寒,还有月信不调……
等一切都处理完了之后,拓跋谌走出柴房,站在门口望着天边的月色,神色复杂。
他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四个字是,“绾绾,我在。”
可是,你早就不是我的绾绾了。
说这句话,只是骗她松手而已。
拓跋谌脸色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离开了浣衣局。
……
昌国公府,因为裴绍南换防之事,裴家都忙了起来,各种准备。
毕竟要去边疆驻扎大半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此时大堂之中,韩羽林、拓跋宁、卫庄、苏绫扇都在,大家还不知道皇宫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蓝语琦刁难楚媚,伤了她的双手。如今裴绍南将要离开长安,
在他走之前,他需要找一些人保护楚媚。
韩羽林很早以前就和楚媚有交情,拓跋宁卫庄都是裴绍南的朋友,会尽力照看,而苏绫扇本来就是楚媚那边的人,也会尽自己的可能保护她。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裴绍南把事情说了一遍,“我明早就要启程边疆换防。今日我确实对蓝贵人冲动了一些,当时真的是气疯了,现在想想如果我不那么冲动
,说不定还能继续留在长安保护她。”
韩羽林微微摇头,“就算不是今日,以小侯爷你的脾气和你们的交情,也还会有下次。今日也算是为楚姑娘出了一口气,在下倒是赞同。”
“韩兄弟说的对,我就是这样的脾气。”裴绍南苦笑一声,顿了顿,“阿媚以后留在长安,就拜托大家照顾了。”
韩羽林说道,“小侯爷客气了。当初,我们韩家就站在了楚姑娘这边,至于如今,依旧。”
“我不会动什么脑子,反正有什么用得上我的,我一定尽力去做。”卫庄说道。 拓跋宁说道,“宫里我会尽量照看。对了,楚姑娘之前的两个婢女云雀和芍药,得知楚姑娘回来之后,都要去服侍她。但是宫女哪有还带丫鬟的,我跟她们说,最多只
能把她们调配的和楚媚在一起。两个丫头都欢喜的不得了,明日我就把她们调过去。内务府的事情我插手不了,安排两个人还是可以。”
“也谢谢她们了。云雀和芍药都是聪明识字的丫头,就算在宫女里也是出挑的,平日里都是一些打理书架的闲活,现在却肯去浣衣局,真是忠义。”苏绫扇说道。
拓跋宁笑道,“是啊。”
“有两个人在她身边,总算是什么事情多少有个照应了。”裴绍南这才放心了一些。 韩羽林又说道,“公主殿下这一步安排的非常好。我还有另外一个建议,紫黛公主自从中了无缺之毒以后,只剩下十年寿命。皇上为了给紫黛公主解毒,曾经几次张贴皇榜召天下大夫为紫黛公主治病。公主殿下可以让楚姑娘给紫黛公主看一看。楚姑娘留在长安必须站稳脚跟。叛国废后的身份,只会让她受到敌视,毫无立足之地。但如
果是唯一能够解无缺之毒这样的身份,为了紫黛公主的毒,皇上必然第一个保楚姑娘。”
“能行吗?我听闻皇兄并不信任楚媚,都不让楚媚给自己治疗血煞,怎么会愿意让楚姑娘给紫黛看病?”拓跋宁问道。 自从半年前拓跋谌因为血煞昏迷险些死了之后,拓跋宁等人都知道有血煞这回事,不过具体的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