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烛火摇曳,君臣对弈。
“都已经子时了,皇上还不就寝?”洛九夜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微臣困了,还请皇上恩准,准微臣回家休息。”
拓跋谌随手摆弄着坛里的棋子,说道,“天色已晚,墨焰,带他去左近的宫里歇着。”
北宸皇宫里除了后宫,左边还有一些宫殿,专供偶尔皇上安排给大臣王爷们留宿之用。
“明早还有早朝,微臣恳请皇上早点歇着吧。”洛九夜起身,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如果皇上实在放心不下,尽管自己去看一眼就是了,也能安心。”
拓跋谌冷冷盯着他,“洛九夜,你说什么?” “微臣……微臣说,天色已深,正是冬末初春,池水冰冷,尤其是夜里,碰之如冰。”洛九夜唇边勾起一抹优雅的浅笑,“皇上若是不想楚媚被人欺压,一句话便可摆平
。”
早在春兰把所有衣服都给楚媚洗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拓跋谌耳里。
不用想也能知道,春兰之所以会这么做,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而指使的人,就是看楚媚不顺眼的蓝语琦。 她故意刁难楚媚,若是拓跋谌愿意管,一句话,就能让浣衣局的人不敢妄动,老老实实把楚媚供起来。可事实是,拓跋谌不管,蓝语琦就是仗了他的势才这么嚣张跋
扈。 “当然了,微臣也知道,皇上这么纵着蓝贵人,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蓝贵人如此逼迫,楚媚却能咬牙忍下去,看来还真的是所图甚大。微臣记得当年楚媚姑娘是何等
的霸道,现在却能如此隐忍,当真不敢小觑。蓝贵人步步紧逼,也能让楚媚沉不住气。如果她自乱阵脚,说不定还能被我们发现破绽。”洛九夜说道。
拓跋谌冷淡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打算,何必多言。” 洛九夜在心里苦笑。我自然知道您的打算,想要逼迫楚媚暴露自己的目标。但是也知道,正是因为您得知楚媚被浣衣局的人刁难,需要洗一整夜的衣服,天明都洗不
完的消息以后,就没了安寝的心思。
不见任何妃嫔,非拉着我下这心不在焉的棋局。
可明明你的心思,都在浣衣局里的那个人身上。
“微臣只是感叹一句初春夜深,池水冰冷,并无他意。微臣告退。”洛九夜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拓跋谌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指拎着那枚黑子。
过去的半年,毫无楚媚的消息,他也特意压制着过往的回忆。这座长安城太沉闷了,自从少了楚媚以后,就变得了无生趣。
而现在当她出现的时候,很多记忆都一下子涌了进来,她的笑她的嗔她的倔强她的坚韧。
她把他从一个冷血无情的阎王,拉出冷漠黑暗的世界,照亮他多舛而薄凉的人生。
他一生背负沉重的枷锁,而她是他唯一的暖,唯一的光,是所有的背叛和伤害之外,最清澈的爱,安心栖息的家。
可是在自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的时候,又是这个他爱的最深的人,给了他最狠的一刀,重新把他推回这个冰冷的深渊。
现在,他已经彻底跌落在深渊之底,再也不会暖了,再也不会亮了。
拓跋谌握紧拳头,棋子变成一堆粉末,从他手缝间倾泻而下。
沙沙沙。
夜更深了,拓跋谌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还是运起内力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出宫殿。 夜晚的皇宫很安静,一路上只有宫灯,走在路上,一阵冷风袭来。残冬还未消散,这一刻,拓跋谌不知道怎么想到了楚媚其实很怕冷,但是因为湮灭之蝶的关系,一
直都暖不了。
现在湮灭之蝶已经消失,她应该能自己暖了吧。
不知不觉,毫无目的,拓跋谌就走到了浣衣局,院子里全部是晒着的衣服。
不亲眼见到的时候,无法想象几十桶衣服的什么概念,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绸布。
拓跋谌走了进去,一层层绸布最中间是一个水池,此时水池初传来清水哗啦的声音。 “终于洗完了。”裴绍南伸了个懒腰,一直弯着腰,腰酸的厉害,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媚,她双手泡的起皮泛白,食指上有一个口子,是刚才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划
拉到的。
“现在可以上药了吧。就不该让你这么任性,带伤还要洗。”裴翊从兜里掏出一条汗巾,拿起楚媚随身携带的药,给她包扎了起来。 楚媚浅笑,“以前生生死死都没怕过,现在不过一个小伤口而已。小侯爷你们帮我洗,已经很谢谢了,我总不能还坐在一旁不动手吧。这么点口子,三两天就愈合了。
”
“阿媚,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裴绍南碰到她的手指,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双手合十将她捂了起来,说道,“你不是有内力吗?暖一暖。”
楚媚唇边一丝无奈,“小侯爷,如果我这么浪费内力,我能从早上撑到现在?”
习武人士内力运转就能生热,不惧严寒。但楚媚从早到晚,什么都没吃,一直在洗衣服,能撑这么久,也是因为她是个内功深厚的武林人士。
冷就冷点,她不会把内力这么消耗。
“差点忘了,浣衣局的人真是过分。”裴绍南搓了搓她的手背,好看的眼眸亮晶晶的,“暖和一些了吧?都冻僵了。”
拓跋谌看着这一幕,再没有往前走,转过身,走了出去。
狭长深邃的冷眸,似乎更冰冷了一些。
冰冷的手渐渐开始回温,但是楚媚低垂下头,轻轻将手抽了回来,“小侯爷,谢谢。”
拓跋谌曾经这样为她生暖。而她,也只要他一个人的暖。其他人的,谢谢,不必了。
“嗯。”裴绍南知道她的意思,心里莫名有些苦涩,但却笑道,“晋安,忙活了大晚上,我都饿了,这会御膳房还有人当值不?弄点吃的来。”
他知道,楚媚一整天都没用膳。
但御膳房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大晚上开火,所以他以自己的名义。 “你来的时候不是才在我那儿吃过。”拓跋宁随口,不过马上也反应过来,笑道,“有。一整夜都有人,来人啊,还不快去御膳房传膳,饿着了昌南候,小心长安一霸去
御书房里扔盘子。”
几个宫女匆匆去了。
裴绍南望向楚媚,唇边勾起一抹笑,“阿媚,不介意我在你这里用膳吧?”
“只要小侯爷不嫌弃这里简陋。”楚媚莞尔,但是心底却轻声的再次说了一句,谢谢。
她只能庆幸,她能遇见这么好的裴绍南。
这一夜过去后,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传出了旨意,勋贵们没事别在宫里瞎溜达,更别跟宫女抢活干。
据说是圣上的口谕,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在警告拓跋宁和裴绍南。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两个都不能随便来浣衣局了。
而蓝语琦就更得意了。认为这是皇上在替自己撑腰,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浣衣局是湘妃管辖范围,浣衣局上上下下没人敢对蓝语琦说不,于是第一次的下马威只是一个开始。
“楚媚,这里两桶衣服你洗了。”
“楚媚,你来的太慢了,饭我们已经吃完了。”
“楚媚,把这里的衣服都分门别类送到各个宫里去。”
“楚媚,去隔壁菜园子浇粪。”
楚媚目瞪口呆,“春兰姑姑,浣衣局还管浇粪的差事?”
“不管。”春兰捏着鼻子,指着粪桶不冷不热说道,“但是你的差事不都干完了吗?正好帮隔壁帮帮忙。都是一个宫里的宫女,互帮互助团结友爱你明白吗?”
楚媚在心里默默骂道,帮助你亲娘!
但还是毫无二话就挑起了粪桶,同时在去隔壁菜园的时候特别“不小心”的颠簸了一下,一下就洒落了春兰一腿的新鲜粪便。
“哎呀,春兰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楚媚抬着粪桶往春兰靠近。
春兰被臭的跳脚,“你别过来,臭死我了,你别拿着粪桶靠近我!”
“哦,那我就去隔壁浇粪了。”楚媚拿着葫芦瓢冲着春兰挥挥手,抬着粪桶颠颠去了菜园。
而春兰低头看着自己一腿的粪便,想把楚媚骂几句,但是对方已经走了,只能憋屈的自己回去处理。一整天都觉得自己浑身臭味。
就这样过了几天,楚媚和他们斗智斗勇。虽然一直处在下风,但也不是凄凄惨惨戚戚,逮着机会就反击。
而蓝语琦自认为会让楚媚受不了的折磨,并没有打击到她。
每天关于楚媚的消息都会传到拓跋谌那里,案桌上写着她名字的宗卷累计了厚厚一沓。不管她是被欺压,还是小赢一场,拓跋谌都不在意,就当只是看故事一样。
他对她,早就不会再心软了。
蓝语琦却沉不住气了,她堂堂一个贵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宫女。
她不断打压,但是楚媚反而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候也能噎的春兰束手无策。
蓝语琦从第一眼看见楚媚就很不喜欢,现在越来越不喜欢。
“春兰,我让你‘好好’照顾楚媚,你确实照顾的很好啊,照顾的她现在如鱼得水,乐不思蜀!”蓝语琦冷哼一声。
春兰连忙福身,“贵人恕罪。是奴婢的失职,奴婢有一计,还请贵人配合一二,定然能好好惩治楚媚一番!” 蓝语琦挑眉,“喔?你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