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
我在心里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一边茫然的想着他怎么会和清寂在一起,一边下意识的就想要朝凉亭的方向走去。
但这一步还没有踏出去,我便反应过来:不对,面前所见的不过是幻境,而且还是谁刻意制造出来的。
这么一想,我不免有些惊奇。
莫非是那种梦魅还没有彻底被吃掉?还是那些村民给我的消息错误,这地方原本就不止一只梦魅?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都好,这些都不重要,很快我便发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我似乎出不去了。
但凡是幻境,就会有能够出去的方法。很多时候念念清心咒就会好,实在不行就用用符箓,再不然就咬破舌头,用舌尖血冲开煞气。可现下无论我用何种方法都不能从这地方出去,想来这幻境的主人应当不是泛泛之辈……至少和之前那只梦魅不是一个级别的。
瓶子里的糖糕也是没有了动静,我揉了揉眉心,想着自从我离开江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想着反正也出不去,斟酌一番之后,我索性就地坐了下来,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地,实在没有看的了,就低头玩玩手指。
“你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坐了许久,耳边终是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
“你就不想过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想,我现在比较想出去。”
“哦?为何?”
我说:“因为我肚子饿了。”
“……”那声音被我噎了一下,半晌又不死心的继续道:“你就不好奇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吗?”
我笑了笑,倒是对这个说话人的身份似乎有几分了然了:“我为何要好奇?他们说了什么,要做什么,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慢慢将目光移过去,见那人板着脸,面若寒霜,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但我却明白,这恰恰是他一点都不在乎的表情。
那个人,除了在我面前生气是真的生气外,在别人面前,才不会这般情绪外露。
“况且,就算他们谈论的内容当真与我有关,那又如何?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未必再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
我喃喃的说着,就像是之前很多次对自己说的那样。
而在我说完之后不久,那人也从凉亭里走了出来。
方才同我说话的那个声音消失了,片刻后,面前的景象退去,我又回到了那片林子里。
“娘!娘!”
糖糕一脸焦急,我啊了一声,看着她:“原来你在这儿啊,方才我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猛地朝我扑来,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吓死我了,方才我怎么唤你你都没有应我,我还以为你被那鬼给捉到幻境之中,出、出不来了……呜呜呜呜……”
我伸手抱住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你娘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那鬼捉去。”
说完我愣了一下,把糖糕从怀里拉出来,问:“什么鬼?”
糖糕一边抹泪一边说:“我也没有看清,但、但是那鬼看起来就十分厉害的样子,方才娘昏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在你身边,我,我不敢出来……”
我皱起眉,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一边想着这林子不能再待下去了,一边将她抱起来,往山下走:“同娘说说,那只鬼是什么样子?可是穿着一身紫衣裳?”
我第一反应便是清寂,但糖糕却摇摇头:“不是紫衣裳,是、是灰白的袍子,眼睛红红的,像以前你带我去看的灯笼……”她眉头紧锁的想了想,过后补充道,“娘,那鬼身上的鬼气好重,我觉着你打不过他。”
我:“……”
灰白色袍子。
我十分认真的思索了一番,突然记起多年前我好似在楚家祠堂里见过这样一个人。
“那他之后去了哪里?你可有瞧见?”
糖糕点下了头,伸手指向一侧。
而那个方向,正是原先我打算去的晋城。
下山之后我方才想起村长后来让我要生擒厉鬼,否则就不算数。但因着之前糖糕吃掉了那梦魅,而那梦魅在的时候又几乎是赶走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其他鬼,一时间我还真找不到替代那梦魅的东西。
“要不……”就在我认真琢磨这件事要怎么做的时候,糖糕看了我一眼,“让我假扮一下?”
我低头看她。
糖糕继续说:“到时候娘你再把我救出来就行了嘛。”
我想都没想就要说不,糖糕却赶在我之前开了口:“那村长可是说了,会付给咱们五十两银子哦。”
她一边说,还一边张开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没有说话,又继续道:“五十两银子,咱们可以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又能去好多好多地方,去的路上还能住最好的客栈……”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打断她,“待会儿我就把你交给村长。”
糖糕嘿嘿一笑,过后抱着我的脖子,甜甜道:“娘你可要记得把我救出来啊。”
“放、放心吧,你娘我可厉害了……”
两天后我带着糖糕改道去曲水,原本我是打算追着那鬼去看看,可事后想想这么做似乎也没有必要。
曲水在中州的南面,同晋城背道而驰。相比起晋城来曲水算是更近一些,但就是路不怎么好走。一路上翻山越岭的,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之后,我终于有些受不住了,歇在了山脚下的一处溪流边。
临近冬月,溪水冰凉沁骨,捧着水往脸上拍的时候,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天色已黑,月光清亮而寂寥。
我蹲在岸边看着水里的月亮,无意间又瞥见了自己的脸。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细细算算,等明年翻春之后我便是三十有五,可仍旧是一副少女的模样。而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转生咒罢了。
那时候他用魂香点燃自己的生魂,换来了我的复生,虽说我依旧会在几十年后死去,可这副身体,却是永远的不会再变老,所以我从来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真是可悲。
“娘……”
正此时,身后的草丛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过头我便瞧见糖糕站在我身后。我啊了一声,伸手将她拉过来,问道:“糖糕,你怎么出来啦?”
她脸抽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开口:“娘你可以不要叫这个名字嘛,你每次喊我,我都会觉得好饿。”
我说:“名字是爹娘给的,叫什么都一样啦。”
糖糕说:“那我还是喜欢爹起的一些。”
我惊奇道;“你有爹?”
她已经不想理我了。
但是我已经来了兴趣,问她:“你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呀?”
她说:“不喜欢。”
我说:“那好吧,我重新给你起一个。”
糖糕期待的看着我。
我嘿嘿一笑,说:“不叫糖糕也行啊,红豆糕也不错,要不绿豆糕?其实我觉得糖水也可以啦,还有松糕也不错,你喜欢哪一个?”
糖糕一脸悲痛道:“那、那还是叫糖糕吧。”
这孩子是我当年在死之前强行吞下恶魂,将她变成鬼胎的,所以现在她也只能够在夜里出来,白日里就躲在我随身带着的瓶子里。
本来我想着是将她留给那个人,让他在我死后不用太孤单,顺便看着孩子就能想起我来,现在我只觉得我这是在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糖糕现在也已有十岁了,可瞧上去却如同三四岁的孩童。我摸着脸想了想,觉着那人说的一点都不错,这孩子确实挺像我的,和我一样都不会变老。
“娘,你是不是想他啦?”
糖糕窝在我的怀里,仰头看我。
我想也不想就说:“没有啊。”
糖糕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用那肉乎乎的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娘你又撒谎,我都没有说那个人是谁呢。”
我:“……”
我敲了一下她脑袋,正要敲第二下,糖糕就捂住了额头。我瞧着没有地方下手,干脆用力的捏了一下她的脸。
糖糕:“……”
我在离溪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升了火,夜风微凉,火光随着风轻轻摆动。糖糕看看面前的火堆,又看看我,最后小声说:“其实你要是想他的话,我也不会笑话你哦。”
我抬起手,糖糕立刻捂住自己的脸,鼓着腮帮子看我。我被她那动作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就你话多,赶紧睡。”
糖糕哦了一声:“那我今晚可以和娘一起睡吗?”
我笑了笑,从包袱里拿了件厚一点的衣服盖在她身上,讲她抱在了怀里。
我没有想他,也不敢想他,他用自己的命换来我还阳,不过是想要我好好的活着。
而我只有不想他的时候,才会活的很好。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偶尔我会梦见以前的事,却从来没有在梦里见到他。我想起那年他在我坟前对我说,他这么多年里一次都没有梦见过我,想来也不过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