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曼靠近安全通道,女子的交谈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她趴在墙上往里看去,乔珊和何舒言面对面站着,何舒言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乔珊今天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但脸上的腮红掩饰不住她脸色的惨白。
只见她看着何舒言道:“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恩。”
“呵呵!”乔珊突然笑了起来,不似平常那种自信高傲的笑,她此刻的笑声里夹着嘲讽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凄然搀。
“我按照你说的做,你答应我的就会兑现吧?”笑声戛然而止,乔珊看着何舒言道。
“你还有得选择吗?妹妹。”
妹妹……
仿佛有支手扼住路曼的喉咙……
瑾予说乔意之才是乔家的大小姐,何舒言叫乔珊妹妹,那岂不是意味着,乔珊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她的姐姐乔意之。
何舒言又是乔意之?
何舒言不是林生的好朋友吗?路曼有想过她是乔意之的朋友,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就是乔意之。
可以既然她是乔意之,为何凌晨希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候没有认出她来。
一大堆疑惑席卷了路曼的思绪,以至于脑袋开始轰轰隆隆。
喉咙涌起一阵咸腥,这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头,又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她按着脑袋,脚下一个趔趄,“咯噔”一声,身子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楼道里正在交谈的两个人被这道声音打断,脸色一变。
“谁?”是乔珊的声音。
路曼捂着脑袋,赶紧往最近的一条走廊拐进去,却只觉脖子一麻,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
“杀人了,杀人了……”一个侍从惊恐地奔走着。
会场顿时一片***乱,人声鼎沸,也有不怕死的人往事故发生地涌过去。
“是乔大小姐!”
不知谁喊了一句,在一室的喧哗中格外刺耳。
凌晨希浑身猛地一颤,一阵剧烈的不安席卷了全身。
他挤过人群,宾客们都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脸色各异,有惊恐,有惋惜,也有看热闹般的哂笑。
“阿生,你快看下路小姐在哪?”凌晨希压低声音,对跟在后面的林生说道。
却见林生脚步停在原地,手指指着前方,眼里一片惊恐:“Boss!”
凌晨希一凛,缓缓地扭过头。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路曼,她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他打量了她一圈,见她脸上虽有血迹,但是没有受伤。
凌晨希顿时松了一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完全送下来,下滑的目光就看到路曼垂着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餐刀,餐刀尖端抵在地毯,染了一滩血红。
他循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今晚的女主角倒在一片狼藉中,鲜血从腹部不断渗出,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乔珊特地盘起的头发、纯白的镶嵌着碎钻的礼服裙,如今被一摊鲜血染红,开出一朵朵诡异的红色花朵,入目疮痍。
“叫救护车!”他拿手堵着乔珊的伤口,朝满场宾客吼道:“都聋了是不是,我说叫救护车!”
路曼被这声怒吼惊醒,她看了眼乔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惊得连忙扔了刀。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她起身往后退去,求救地看着凌晨希:“小哥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凌父凌母和乔父乔母挤进人群,前者目瞪口呆,后者目眦欲裂!
“珊儿!”乔母的哀嚎声响彻大厅。
“阿生,封住现场,等我回来处理。”
凌晨希沉沉看了路曼一眼,目光如冰刃般寒冷,路曼浑身一颤,原本还抱着期许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他不相信她!
凌晨希抱起乔珊往门口急走而去,乔父乔母忙不迭跟了上去。
全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路曼的身上,她下意识地想逃。
可是,还未走两步,感觉肩部一疼,有两个猛汉按住了她肩膀,把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路曼瞬间动蝉不得。
这两个猛汉路曼认得,是凌晨希之前派去保护她的两个人。
林生走过来,低头道:“路小姐,要先委屈你了!”
“都不许动!”
一声愤怒的骄喝传来,林生脊背一僵,却是转过身子挡在路曼面前。
“林生,让开。”凌母走到他面前,浑身气得发抖。
“是,董事长夫人。”林生沉沉眸,却是恭敬地移开身子。
路曼看到凌母,眼里蹿起一团希望的火苗。
“伯母,我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整,耳边一轰隆,脸上爬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歪着的嘴角有一缕血腥溢出。
“凌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来报答我们的吗?”林瑶气得浑身发颤。
路曼愣愣看着想来疼爱她的林瑶依旧高高扬起的手掌,心里一片荒凉。
她在走廊上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乔珊就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她想呼救,却被当成了杀人犯。
她没有杀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她。
凌晨希是,凌母是,路曼把目光移向站在凌母身旁没有做声的凌父,却见他也是一脸失望的看着她。
扫向全场,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亦惊恐亦或是鄙夷,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没有一个人……
恐惧席卷了全身,眼前一大波黑暗如惊涛骇浪般压了过来。
恰巧此时,一道女人凄厉的声音从头顶的音响传来。
“啊……”
在场的人,几乎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路曼牙关一颤,惊恐地往多媒体屏幕上看去,白色幕布此刻黑暗一片,却有女人的惊吓的声音一声声传来。
忽地,屏幕瞬间被打亮,朦胧的灯光映出一个女人的轮廓,她咬在一个男人的肩头,屏幕上看不清男人的脸,却听闻男人闷哼一声,那女人缓缓地抬起头,她看着鲜血淋漓的手心,眼里是骇人的光芒。
凌家车库的监控视频,凌家的监控都装有拾音器,这一声声叫声在路曼脑中彷如昨日重现一般。
这样的自己,连路曼都吓了一跳,何况满场的宾客。
凌父凌母更是脸色霎白。
凌父走近她,言辞凌厉对猛汉说道:“翻开她的手!”
路曼求救地看向林生,后者嘴唇动了动,骇于凌坤的目光,只能重新合上了双唇。
“不要!”路曼握着拳不肯松开。
那蛮汉却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把她的掌心扒开。
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以那粉红的细小伤疤却骗不了人。
凌父浑身一颤,看着路曼喃喃道:“曼曼,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就是视频中的那个疯子,难怪会杀人,这女的是疯子!”
会场中不知哪个人尖叫了一句,凌父脸上很难看。
原本鸦雀无声的会场如菜市场般哄乱起来,路曼看着每个人口型有包含了两个字。
疯子,疯子……
这个词眼像冰凉黏腻的蛇信子,爬满了她的脑子。
“我不是疯子!”
她吼着挣扎着,忽然双手一甩,两个一米八五的蛮汉被她甩退了一步。
众人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全场静谧地只剩下视频上女人的嘶吼。
路曼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满堂宾客,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们,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她迅速地捡起地上的餐刀,骇然地目光看着人群中,“刚才谁说我是疯子,出来!”
她拿着刀在慢慢逼近人群,嘶吼道:“出来啊!”
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刚才还看着热闹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朝大门口涌去。
“快拦住她!”凌父朝着离路曼最近的两个蛮汉吼道,那二人回了神,刚靠近路曼就被她手里的餐刀划伤。
路曼盯着他们二人,唇角邪魅地勾起:“刚才是你们说我是疯子吗?”
二人护着伤口,便摇头边惊恐地后退。
“没用的东西!阿源,清场!”凌父气得直跺脚,朝着身后一个黑色西装男子吼道,马上又有一群保镖涌了进来。
很快,会场只剩路曼,林生,凌父凌母还有清一色黑色西装的保镖。
但都碍于路曼手里的刀,不敢上前一步。
原本热闹喜庆的订婚宴,此刻却一片狼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他们说她是疯子,她是疯子吗?
温热的咸腥液体从唇上涌出,路曼只觉得手腕一紧,林生握着她持刀的手腕。
他的力道不大,路曼却没有挣脱。
她偏过头,凄然地望着这个凌晨希的心腹,声音很轻:“林助理,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林生眉心重重一跳,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路小姐,你活泼开朗,怎么会是疯子?”
“真的吗?”如死灰的眼里有了一抹欣喜。
“恩!”林生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
路曼唇角一阵苦笑,只见她摇了摇头才道:“你相信有什么用,他不相信我……”
餐刀从她的手中滑落,保镖刚要上前,却被林生一个凌厉的眼色止住。
路曼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毯上,面前是一滩刺目的血红。
她抱着头,脑袋里绵绵密密的疼痛好似绣花针一下一下扎着。
抬眼看着面前的林生,她好似一头受惊的小兽:“我没有杀人,但是他不相信我!”
林生也缓缓蹲下身子,安抚着:“不,Boss相信你,你想想看,这么多年,他一直那么疼你,他只是一瞬间急坏了。”
“真的吗?”路曼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林生的手臂。
林生轻拍着她的手,“真的!”
路曼的目光顿时软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我怎么会动乔珊,我那么喜欢他,我就算真的疯了,我也会潜意识地克制自己不伤害他在意的人。”
这一声呢喃,有哀有怨,在一室的静谧中,落入所有人的耳朵。
就连那一排的壮汉保镖,听得鼻头都有些心酸。
林生小心地把路曼拥进怀中,手悄悄地划上她的脖颈,一个手刀,路曼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她的怀里。
“睡吧,一觉睡醒了就好了。”林生在她耳边轻声道。
凌母靠近自己的丈夫:“老公?这都是什么事啊……”
“阿瑶,这事有蹊跷,曼曼精神有问题是事实,她有没有伤害乔珊,暂时还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凌家怕是让人给算计了。”
林瑶盯着自己的手,颤颤道:“我刚才那一掌,完全没有留力啊!”
“曼曼……”她想要上前,却被凌父抬头止住。
“让林生处理,我们一靠近曼曼,她估计又要发狂。”
凌坤看了眼多媒体屏幕,眼底有些沉,“只是,我们家车库的监控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宴会上。”
凌坤还没想出一个头绪,他的贴身保镖从外走进。
“老爷,警察来了。”
“警察?”凌坤的眉头危险的蹙起,“谁报得警?那些宾客都还在吧?”
“不知道,可能是刚才慌乱之中,有人吓得报警了,酒店的员工都是我们的人,没有凌家的同意不会轻举妄动。”
“阿瑶,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凌坤朝妻子颔了颔首,带着贴身保镖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一批穿着着制服的警察走进。
林瑶看了眼丈夫,却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首的警察亮出逮捕令,“我们刚才接到受害人乔珊家人的报警电话,请各位配合,接受调查。”
林生扶着路曼站直身体,“路小姐的身体现在恐怕不适合接受调查。”
为首的警官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马上拿着一副镣铐,公事公办地拷在路曼的双手。
路曼被手心的一阵冰凉惊醒,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面前的警察,颤颤道:“为什么抓我?”
那警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路曼小姐,有人告你蓄意谋杀,请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为首的警官看了看地上的餐刀,对另一个警察道:“小李,把作案凶器带回去取证,封锁作案现场。”
他说完,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一眼:“你们都得跟我回去做笔录!”
***
医院内。
经过五个小时的急救,乔珊从手术室被推进重症病房。
这就意味着,她还没有脱离险境。
凌晨希安慰着乔父乔母,借着上厕所的契机,到角落里想要打电话给林生询问路曼的情况,掏出手机,才发现已经没电了。
他拧拧眉,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却听到重症病房里有一阵急促的响铃声。
他奔跑过去,看到生命仪上,乔珊的生命特征逐渐在消失……
***
林生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他接过警察递来的装手机的密封袋后,马上给凌晨希打了一个电话。
系统机械的女声却提示着用户已关机的状态,他脸色变了变,路曼马上要被收监了,这事情有些棘手了。
警局审讯室内。
“路曼,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对面的警官拿出乔珊的照片,问她。
路曼点了点头。
“那你认不认识这把刀?”
这回,路曼看着装在密封袋里沾满血迹的餐刀,摇了摇头。
警官脸色一变,“可是这上面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路曼咬唇,不答。
警官把密封袋扔到她眼前,怒喝道:“路曼,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路曼抬起头,扫了一眼他的胸牌,“陈警官,乔珊死了吗?”
陈警官被他噎了一下,“目前还在重症病房还没脱离危险。”
路曼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她说:“既然乔珊还活着,就请别把我当做杀人犯一样审讯,我没有杀人!”
“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吗?”
“知道,人民警察。”她把人民警察四个字咬得很重。
人民警察,忠诚为民,秉公执法!
这是贴在警局墙上的标语,路曼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陈警官目光深沉地打量了她一眼,合上了记录本:“收监,收监期内,不准任何人探视。”
路曼走进收监房的时候在想,自己的人生真是大起大落,爱情她得不到,梦想,现在看来也是远在天涯了。
“小瑾,你还在机场等着吗?你知不知道我被当成杀人犯关了起来。”
路曼趴在铁栅栏上,喃喃着。
刚才她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林生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要她只听不答,重要的事情上一昧的否认,凌晨希一定会找到办法把她保释出来的。
可是,他分明是不相信她的。
路曼蹲在角落里,把脸埋着膝盖里,想哭,却发现没有眼泪。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得只有等待,被动的等待……
路曼这这样安静地等了两天,可她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保释的消息,而是法院的传票。
她听说乔珊终于脱离了险境,而乔家以原告的名义起诉了她。
路曼接到传票的那一瞬间,整个身体一颤,她在收监室吼道:“我要见凌晨希……”
无果。
最终她被告知,还没开庭前不能接受探监,路曼不死心,追问他们说凌晨希或是林生有没有来过。
年轻的女警官小李,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路曼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股气血往上涌,整颗心都凉的发颤。
是谁说要护她周全,又是谁说,只要她要他命,他就会给?
可他连一眼,都没有来看过她……
路曼被收监的第五天,见到了除了警察之外的第一个人。
穿着一丝不苟黑色西装的男人端坐在她的面前,自我介绍。
“路曼小姐,我是陆雁南,你的辩护律师。”
男人凝视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文件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的声音如轻烟飘进路曼的耳朵,很远又很近,却复苏了她的所有思绪。
陆雁南,A市大名鼎鼎的常胜律师,听说他所接的官司,从来没有败诉过。
凌晨希找他来替自己辩护,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如林生所说,是相信自己的。
“我认识你!”路曼干哑的声音很平静。
陆雁南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在A市,认识我的人很多!”
他身上的那股自信,是在他的常胜岁月里濯炼出来的。
路曼的心里,隐隐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他让你来帮我的吗?”她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她沙哑的声音里有股难以抑制的欣喜。
“谁?”陆雁南偏了偏头,眼底有些疑惑。
路曼的脸色一变,“不是凌晨希找你来的吗?”
陆雁南嘲讽一笑:“路小姐,你是天真还是傻,你刺杀凌晨希的未婚妻也就是凌家未来的少奶奶,你觉得身为乔珊的未婚夫,凌晨希还会找人替你辩护吗?”
浑身涌过一阵冰凉,路曼的整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陆雁南笑了笑,“你也不必那么消极,我陆雁南既然愿意接下这个案子,就有百分九十的机会胜诉。”
“陆律师,我没有钱。”路曼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你的援助律师,不收分文。”
陆雁南眼里的坚定告诉她,他并有欺骗她。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路曼有些疑惑。
“你知道在A市,我只把谁当做对手吗?”陆雁南眼里有丝捕捉猎物的兴奋。
路曼摇摇头,她知道陆雁南已是意外,怎么会清楚那么多。
“是楚宁!”他顿了顿,“楚宁跟我一样,自从踏入律圈,从来没有吃过败诉,我很想知道,我们两个强强对决,谁会独占鳌头。”
路曼看着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家请的律师,是……楚宁?”言辞犹豫,内心却已经笃定。
陆雁南的眼里涌过一丝欣赏,“不错,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但并非乔家,律师是凌晨希请的,他给乔珊请的辩护律师正是楚宁。”
耳边有什么嗡嗡作响,陆雁南后来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凌晨希非但不救她,还要置她于死地吗?
路曼攥着心口,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呜咽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
“你骗我!”她指着陆雁南颤声道。
陆雁南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眼里尽是不屑,“骗你?可笑!”
“路小姐,我是谁?我是陆雁南!我的时间很宝贵,若是浪费在这里骗你,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路曼坐在椅子的身躯一颤,手无力的垂下,砸在木漆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汹涌不止。
陆雁南第一次看到女人哭,他有些慌了神,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手却愣在原地,最终还是怅然地垂下去。
他能感受出来面前坐着的这个女孩儿,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倔强,很像记忆中认识的一个人。
“你真的如传言般,喜欢……”
“不!”路曼抬手缓缓抹干了眼泪,眼里闪动着斑驳的恨意:“我恨他!”
他不拉她一把也罢了,为何还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路曼想,她曾经多爱凌晨希,此刻就有多恨他。
虽然恨他对自己来说,痛彻心扉!
由爱生恨的感觉,那么熟悉。
陆雁南的心底,隐隐有些心疼起眼前的女孩。
听说,她才十八岁,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龄,竟然要遭受这种罪,真是让人有些惋惜。
陆雁南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诧了神,这是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种事。
他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才朝路曼道:“那么路小姐,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说这个案子吗?”
路曼咬着唇,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雁南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路曼听完,蹭得一声站起来,被她拖倒的椅子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我没有罪!”她朝陆雁南吼道。
陆雁南脸上没有太大的异样,似乎路曼的反应已在他的预料之内。
“路家孤女,寄养凌家七年,因为觊觎凌氏集团总裁凌晨希,在后者的订婚宴上,蓄意谋杀他的订婚妻子乔珊,以至于乔珊至今在重症病房内昏迷不醒。”
“这是这几天的新闻上,出现的最多一句话,简而言之,路小姐在A市已经身败名裂,所以这场官司打赢也罢,不打赢也罢,你在舆.论里,都是公认的杀人犯,还不如听我的话,兴许能少受点牢狱之灾。”
陆雁南的眼里有一种淡薄,是那种没有人情味的寡凉。
路曼看到他的眼中的自己,似薄履,随时可弃。
她掀着脱了皮的双唇,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杀人,我绝不认罪!”
陆雁南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收起文件夹,站起。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我再来探访你。”
“陆律师。”路曼叫住了陆雁南的脚步。
陆雁南转过身子,眉梢轻轻挑起,这是他困惑的表现。
“你也相信我是蓄意杀人吗?”
陆雁南凉薄的唇掀了掀,答案很公式化:“我没有证据不信。”
“你们律师为了打赢官司都是这样草菅人命吗?”路曼问。
陆雁南薄唇微抿,冷漠的声音淡淡飘入路曼的耳朵。
“或许你可以想象,这不失为一种绝地逢生的方法。”
他手扣上门把手的时候,路曼在他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陆律师,我按照你说的做。”
闻言,陆雁南的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
开庭时间是一个月后。
路曼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折腾自己,而是准点的吃饭,睡觉。
而这期间,她竟然苦中作乐的发现,警局里的伙食还不错,至少不至于难以下咽。
女警官小李巡视的时候发现,她不再向之前一样嚷着要见凌晨希,心里反而有点诧异。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新闻,她倒是听说了不少,只是她的眼睛却告诉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恐怕不会有勇气拿起刀杀人。
不过,她也听说了她精神有些问题,小李也见过一些相似的案例,最终还是理智战胜心中的怜悯。
一个罪犯不值得怜悯,她对自己说。
以至于,路曼把她叫住的时候,她甚至来不及收起自己嘴角的鄙夷。
“姐姐?”路曼见女警官没有反应,再次唤了一声。
“咦?”
路曼苦笑了会:“姐姐,这里面很无聊,能不能给我找本书看?”
她的脸色很惨白,声音有淡淡的哀求,可不知为什么女警官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晚上一人在家,看鬼片看到一半,却突然停电了一般。
无法形容的那种诡异的感觉。
“姐姐?”
路曼试探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女警官定了定神,厉声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
路曼看着她急冲冲的脚步,自嘲地想,现在她已经可怕到这种程度吗?
不过是要本书,就把人吓成了这样。
不一会儿,有几本书从栅栏外扔了进来,差点砸了路曼的脑袋。
她抬头看去,只看到女警官远去的背影。
伸手把那些书拾了起来,再逐一排开。
这三本书挨次的顺序是基.督教的圣经、佛教的佛经,还有道德经!
路曼的嘴角不免抽了抽,警局的藏书真的是很符合这里地方设立的本意,很特别!
她本来还指望来本小说,想来这个愿望已经泡汤。
手放在圣经上顿了顿,路曼转而捡起中间的那本佛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深夜寂静的收监房,路曼低喃着句佛家的经典,直到天明。
***
三天后,原本井然有序的警局有些混乱。
医生站在陈警官面前,很严肃的建议:“这个犯人精神有些问题,我建议先隔离治疗。”
陈队脸色有些沉:“会不会是装的?”
“她没有通过我的测试。”
医生说的测试是什么,陈队心里很明白,但他还是问道:“可是我看前几天,她的精神都很正常,会不会是抑郁症还是什么的?”
“陈队在怀疑的专业知识能力吗?”男医生一脸沉色道。
陈警官默了默,看着身旁眼睛几乎被抓瞎的女警官小李,“我没有这个意思。”
路曼疯了……
听说,她在警察小李送饭的时候,猛地扑倒栅栏边,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嘴里塞,若不是那小李身手敏捷,怕是连眼珠子都要给她抠下来。
听说,收监室里不知何时多出的几本书,只剩一些散页,其余都消失不见,而有人惊恐地看见她的嘴角有书页的残渣。
听说,她半夜会在收监室里发出恐怖的叫声,就连隔壁监室的犯人都恐慌的抗议。
还听说,她为了出去,撞得头破血流,甚至废了自己的右手。
她偶尔也会清醒,清醒的时候,她会抱着自己右手痛哭。
陈队看着她那个模样,忽然想起案件记录里面曾经写道,路曼已经被巴黎学院录取,打算不日就起程去巴黎求学,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个梦想成为画家的人,看见被自己亲手废掉的手,该是什么的感觉?
陈队当警察十五年,第一次对一个杀人犯起了怜悯之心。
一个疯子,无意识间做了傻事,是不是也可以被饶恕?
这消息传入凌家的时候,正值晚餐时间。
凌母手里的钢叉在瓷盘上碰出一声清冽的脆响,一室寂静无声。
“吃饱了。”她轻声说着,然后起身回房,脚步有些虚浮。
凌父急忙上前扶住她,二人缓缓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唯有凌晨希,面不改色地切着盘子的牛排,刀盘磨擦的“嚯滋嚯滋”声规律地响起,传到耳朵里却格外的可怖。
李婶却眼尖地发现,凌家大少爷握着餐刀的手青筋暴起,指尖乃至整个身体都轻轻颤抖着。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她不相信路曼会杀人,即使她是凌家除了凌晨希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有病的人。
这么好的孩子,终究还是毁了……
而在城南的一间公寓里,陆雁南在书房里研究着路曼的开庭资料,晦暗莫生地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