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木然地点了点头，但是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
后来，她连着洗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澡，又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小时，直到身上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有点透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罢休。
这还不算，她还坚持让管家把那天穿得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统统拿去洗干净之后丢掉。
管家清楚地记得她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它们”时候的神情，分明是在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黎清宁本人了。”
黎清宁好像对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丝毫不知一般，或者说，她是潜意识告诉自己装作不知道，总之，她的反应一直都正常极了。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但仍然闭着眼睛，眉头紧紧蹙起，双手在太阳穴上忍不住地画着圈，才稍稍缓解了些许头痛感。
一直在一旁照顾她的小红，看到她坐起来之后赶忙走到她身边，一脸担忧地把一杯温吞的蜂蜜水递进她的手里，说：“太太，蜂蜜水解酒，您喝了就会好点。”
黎清宁接过那只玻璃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揉着太阳穴，眼神不经意间撇向窗外，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先生还没回来，您再休息一下，一会儿先生回来我再来叫您吃晚饭。”小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脸上泰然自若的表情，怕是已经忘了刚刚在大厅里发生了一幕了，于是想着暂且还是不要说，以免让她的太阳穴直接爆炸。
黎清宁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拉过一旁的被子又躺了下来。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何嘉文的公寓里，怎么会再次睁开眼睛就躺在了家里的卧室里了呢？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唤起了一丝模糊的回忆。记得何嘉文替她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为了让他开口告诉自己事实，也顾不上许多，就把那杯酒喝得见底了，然后……之后的记忆……
忽然，她脑海中闪现过兰夫人那张瞬间煞白的脸，还有她凄厉的眼神，散发着幽幽的寒意，仿佛千万根闪着冷光的针朝着她刺过来，还有，她身上的那些，在自己胃里发酵过得早饭……
她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都湿漉漉的，带着细密的薄汗，胸前的睡裙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
慢慢的，那些回忆越来越清晰，但是她却不敢再去想。她甚至都有些怀疑，兰夫人怎么还没有带着工具来了结了她的小命。
过了一会儿，小红上来了，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说：“太太，您感觉怎么样了？先生回来了，夫人让我来叫您下去吃饭，说是她今天亲自下厨煲了汤给您。”
可能是她太过虚弱了，亦或者是小红的口齿不太清晰，总之，她的那句“夫人亲自下厨”听起来完全就是“夫人亲自下毒”，而且后者听起来还更可信一些。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我马上就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想着看来是在劫难逃，还不如坦然面对。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是吧，可是现在问题是，她还是一个吐了婆婆一身的丑媳妇……
黎清宁满脸忧愁地起来换了一件衣服，便下楼去了。
这种忧心忡忡的情绪一直到她下了楼，看到兰夫人手里拿着一只汤匙在砂锅里搅动着，兰擎和茜茜坐在一边，都没有消散。她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关进了一窝小耗子，不停地抓挠着。
兰夫人抬起眼，眼神淡淡地扫过她的脸，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淡然极了。但是越是这样，黎清宁就越是感觉到了一股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寒意。
“酒醒了？”兰夫人的声音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充满了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是却好像并没有半分怒意。
她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然后低着头走过去拉开兰擎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怎么，喝酒了？”兰擎的声音听起来温润而柔和，略带着一丝惊讶，侧过头看着她问道，看来兰夫人并没有向他说起中午发生的事情。
黎清宁赶忙转过头，避开和他四目相接，装作不经意地说：“嗯，跟一个朋友见了一面聊了些事情，一不小心喝得有点多，对不起。”
兰擎伸出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说：“酒量不好以后就尽量别喝，不然很伤身体。”然后凑近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我会心疼的。”
她微微侧过头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赶紧低头继续喝汤。
整个晚上，黎清宁都活在战战兢兢的惆怅之中。她看着兰夫人优雅地放下银质的汤匙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暴风雨，可是兰夫人却并没有发作。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她站起身来的时候，黎清宁猜测这时候她总要说些什么吧，可是她依然没有。
看着兰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上楼了，你们都早点休息。”然后动作从容地迈着轻缓的步伐朝楼上走去的时候，黎清宁甚至悄悄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那种真实的痛感让她不禁呲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官扭曲到了一起。
“怎么了？”坐在她身边的兰擎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凑过来问道。在他眼中，这一整个晚上，清宁看起来都不大正常，却一点都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这不科学啊……”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身旁兰擎的声音置若罔闻，“难道是对她打击太大，所以……失忆了？”
兰擎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又问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整理了一下脸上的情绪，淡淡地笑着说：“没事，可能是还有些头痛吧。”
第二天早上，黎清宁顶着一夜噩梦造成黑眼圈起了床，发现身边的兰擎已经不在了，他躺过的地方看起来平平整整的，像是没有人睡过一样。
她仰着脖子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表，发现才不过早上七点钟，于是从容地坐起来，揉了揉有些蓬乱的头发，然后起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像往常一样下楼吃早餐。
但是她却不知道，楼下等待着她的，是一场比整夜的噩梦加起来都要恐怖的噩梦，有的时候，生活本身，才是最恐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