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正在依窗而立,面容沉静,水晶吊灯发出的暖黄色灯光把她一层层包裹起来,在她的脸上投射出阴影,整个人的轮廓看不太清晰,像是要融化在这片夜色中一样。
兰擎才突然发现,其实母亲还是美丽的。
“你来啦?”此刻的她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看起来都柔和极了。
记忆里他好像几乎没有看到母亲这个样子过,即使是父亲的葬礼,她也依然保持着一副钢铁般不容摧毁的坚韧和精致,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装束都一丝不苟,看起来难过的洪流从来都无法伤及她,可是如今……
他垂下眼帘走了进去,淡淡地说:“嗯……您跟他说了什么?我看他走出去的时候情绪不是太好。”
兰夫人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嘴角好像带着一丝笑意,轻声说:“没什么,不过是像我跟你说的话一样,都是母亲跟儿子之间的闲谈。”
兰擎知道再问下去她也不会说什么,转身打算离开。
“他是你的弟弟,就算有什么错处,答应妈,你也要最大限度地包容他,帮助他改正错误,好不好?”这个从来都没有向谁低过头的妇人,如今却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说出这样的话,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诚恳的祈求。
她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她果然,真的老了吧。
兰擎脚下的步子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您早点休息。”话落便走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这不过是漫漫人生之路的一个小小的标点,所有的一切,都还在慢慢到来。
何嘉文走出兰家别墅之后,才发现车库边站了一个人,在冰冷的夜色之中,那个影子的裙摆在夜风中飘荡着,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你怎么还没走?”他走上前去,才看到是沈星辰站在那里,秋夜里的温度本来就很低,她身上又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鼻尖冻得红红的,在寒风中身形还有些摇晃。
“原本管家要安排司机送我,可是我还是想等等你,怎么样?没事吧?兰夫人她……没有责怪你吧?”她握住他的手,一连串地问道。
她眼中倒映着兰家的灯火辉煌,看起来亮晶晶的,好像眼里都是自己的影子,他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忍,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叮嘱我今后要跟大哥一条心好好相处……”他望着她的脸,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好好对你。”
“真的吗?”她的双眸像是被突然点亮一样,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带着好看的笑意,“兰夫人真的这么说么?我还以为……她会介意过去的事情……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毕竟……”她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然后垂下了眼帘。
他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说:“你瞎想什么呢?我说过了,过去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重要的是以后。”
说着,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双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然后轻轻搓着,用手心的热度为她取暖,“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冷吗?”
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他之前脸上紧绷着的线条也变得温和起来,不禁笑着低语道:“傻瓜。”
沈星辰感觉到揽过自己肩膀的手臂的温度,浑身突然充满了暖意,笑着望着他的侧脸。
“走吧。”他的身体隔着西装散发着带着温热的香水味道,让她忽然很想要拼尽全力记住这个夜晚,这一幕他的侧脸。
入秋的深夜,比夏天的夜晚更加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按下了静音键。沉默旋转着的城市,像是海绵一般吸收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兰擎在这一片宁静之中背对着黎清宁躺在床上,他的肩膀十分有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在黑暗之中,他的瞳孔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按照呼吸的节奏明灭。
黎清宁躺在他的身后,抱着被子望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暗暗的担忧,她最终忍住了没有问出口他和何嘉文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矛盾。
她知道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让她替自己背负一丝一毫的烦恼,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想他这样眼中总是笼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乌云。
在黑暗之中,她靠近他,然后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身上,靠着他将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向他的身体,就这样,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蒸腾着氤氲雾气的暖黄色灯光下,林白沉默着躺在漂浮着玫瑰花的水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带着一丝凝重。
她把莲蓬头对准自己,热水源源不断地冲击到她的身体上,在一片雾气之中,她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今晚的场景,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心中的恨仿佛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从一个小小的萌芽,不停地茁壮成长着,在她心里的某片沃土上拔地而起。
如果不是这一对母子的话,生活会是怎么样呢?
也许爸爸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有那些年单恋兰擎的痛苦回忆,最重要的是,也没有人会来分走本来属于她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她闭着眼睛缩进浴缸里,滚滚的热水将她包裹着,头顶的浴霸全部打开慷慨地散发着热度,这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样,而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烦恼和忧虑的胚胎。
封迟在门外等着她,距离她进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从兰家出来之后,她就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回到家就钻进了浴室里。
而此刻的她,正给浴缸反复换着水,加热,然后仰着脸躺在里面,什么都不想去想。
门外的封迟忍不住,干脆直接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她的头发湿答答地散在肩膀上、胸前,卸了妆之后的她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更加柔弱,让人想要保护,就像是一个脆弱的瓷器,尽管平日里的她变得越来越刀枪不入,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