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钟,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封逸飞的眼皮动了动,微弱地睁开了一点点,眼角渗出些许浑浊的眼泪,渐渐地,汇聚成一怔滴泪水,在他的皱纹中蜿蜒崎岖滑落。
他的嘴唇看起来十分干燥,正微微开合,像是说着什么。
黎清宁站起身来凑近他,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想要听清他说的话……
“兰笙……叫兰笙……很好……清宁……不要哭……要笑……”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要努力幸福……”
她握着他的手,极力挤出一丝笑容,用力地点头,但是眼泪还是不停滑落,“兰笙,兰笙很好,爸,我会告诉孩子名字是外公起给他的……”
“封迟……”他视线缓缓转向站在一旁,眼眶已经红得像是在游泳池里泡了几天几夜。
封迟冲到床前俯下身,说:“爸,你有什么要说的……”他说着,一滴眼泪从眼眶渗出来,直直地砸在了父亲快要干枯的脸上。
“照顾……照顾清宁……守好封家……”
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是灿烂的金色,暖融融地包裹着病房里的人们。封逸飞说完之后,唇角缓缓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还带着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黎清宁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一只手,两行泪水不停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线,滴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几分钟之后,随着封逸飞嘴角温暖而柔和的笑容,心跳检测器上面微弱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平平的,毫无起伏的长长的直线。
随后,他满足地合上了双眼。
黎清宁彻底哭出声来,跪坐在病床边,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女孩一样,哭得那么无助令人心疼。
一旁的许姨直接哭得休克了过去,封迟站起身来,红着眼眶和护士一起把许姨抬到另一张病床上。
“清宁……”兰擎眼中满是心疼,声音沉痛地低喊着,大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葬礼上,黎清宁的肚子已经变得更大了些,身上穿着一件特别定制的黑色连衣裙,整个人都散发着和煦而悲伤的气息。但是她的脸上始终都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因为她记得,父亲在临终前告诉自己,要笑。
这场葬礼的规模并不算太大,到场的大多都是亲朋至交,还有封逸飞生前几个非常要好的合作伙伴。
到场的女性身上都穿着黑色的衣裙,但是男性好像就不那么轻松了,在炽热的阳光下,他们身上包裹着的黑色西服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熔炉一样,包裹着他们的生命,直到额头和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
封迟和作为妻子的许姨站在陵墓两旁对来宾致意,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木然,也许是连日里来的悲伤让他们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直,但是却仍旧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葬礼过后不久,在一个午后,兰擎正在书房里处理着公务,黎清宁就在他身旁的小沙发上翻阅着画册。忽然,腹部一阵细密的疼痛不停地向她袭来,并且越来越密集。
她皱紧眉头捂着那个已经足够大的肚子,膝盖上的画册重重地滑落在地上。兰擎抬起头之后,看到的是她因为疼痛而渐渐扭曲的脸。
“清宁!”他赶忙跑到她身边痛声低呼,看着她的肚子,一向沉稳镇定的他也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弓着身子,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低声喊道:“去医院……”
虽然她已经是第二次生产,但是兰擎却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场景,难免手足无措。听到她的话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般地重复道:“哦,对,去医院……”然后连忙转身喊来管家……
雪白的天花板,呼吸之间满满的消毒水气息,黎清宁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医院,而兰擎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满眼沉痛,仿佛恨不得此刻痛的人是他一样。
他手心的温热通过一点点传入她的心底,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在进产房之前,她意识模糊地听到:“兰总,可以允许一名家属陪同生产,您是否要进去?”
她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但是恍惚间,被推进了产房,他一直都握着自己的手,在她的耳边不停地低声安慰着她。
“清宁,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别怕……”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要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注入到她的身体里一样。其实她感觉得到,他的手心也渐渐变得濡湿,不停地颤抖着,声音沙哑而激动。
很快,腹部传来的那种巨大的痛感,仿佛几辆卡车轮番从她的腹部碾过让她痛得顾不上听他那些温言软语的安慰,只顾着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医生的身上,随着医生的指挥不停用力,可是那种巨大的痛感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般,汗水此刻已经浸湿了她身上的衣衫和头发,不停地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她仍然在努力配合着医生的话,咬着牙用力,但是眼看力气一点点用尽,可是好像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身下的那种痛感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她不禁哭了出来,呢喃着说:“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好痛……”
兰擎就摸着她的头,替她拂去额角的汗水,说:“加油,宝贝,加油……你可以的……”
黎清宁本来已经没了力气,但是听到他的话之后,不禁又一次来了力气,哭着说:“都怪你,让我怀孕……好痛……好痛……”就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姑娘一样。
他赶忙点头,连连应承说:“好,都怪我,都怪我……我让你打……再用一下力好不好?很快就可以看到宝宝了……”
她咬着牙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随着她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声低吼,那个医生惊喜地说:“宝宝的头已经出来了……加油,再用点力……”
没过多久,一阵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传进耳朵里,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眼泪从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