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拦着门说:“封先生,这里是手术室,家属不能随便出入的。”
封逸飞黑着脸,一手焦急地在轮椅的扶手上用力拍了拍,说:“你给我让开,我再不进去就出人命了!”
他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自己摇着轮椅就朝着手术室里走去。
黎清宁正双眼无神地看着手术室洁白的天花板,好像一瞬间看见了天堂,身边医生说的话也渐渐听得不太清晰了。
医生正在一旁准备手术,刚刚配好麻醉针,只听手术室的门口传来异响,于是皱着眉头抬起头,看到封逸飞之后,有些不耐烦地说:“家属请去外面等候。”
其实也不怪医生不耐烦,本来一场不到半个小时的手术已经拖了快要两个小时了,换做谁都会秒变更年期的。
可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有些孱弱的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摇着轮椅径直走到手术台边。
黎清宁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封逸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强撑着从轮椅上站起身来,看着躺在手术台上,面容安静的黎清宁,一瞬间,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又像是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一样。
“爸……你怎么会……怎么会来?”黎清宁坐起身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在手术之前,她就已经和封迟商量好,告诉封逸飞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肝源,但是向他隐瞒就是自己要做掉孩子移植肝的事情,所以此时他的出现,着实让她惊讶。
“啪”封逸飞阴沉着脸,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扬起巴掌落在她白皙的脸蛋上,然后那五个鲜红的指印迅速地肿了起来,像是一座小小的山丘一样。
黎清宁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脸颊,但是那阵火辣辣的刺痛仍然让她不禁皱紧眉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当面叫爸爸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巴掌。也许是本能的生理反应,她的眼眶也迅速泛红,双眸里氤氲着一层浓重的雾气。
“糊涂!”封逸飞扬起的手掌缓慢地从空中回到身侧,不停地颤抖着,他的嘴唇瓮动,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浸泡在巨大的悲伤中很久了一样,看起来皱巴巴的。
“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就杀掉我的外孙的?嗯?用这个还没出生的小生命来换我这条老命,就算是我活下来了,余生的每一天都会活在对这个孩子的愧疚和自责中!那样只会让我活在更大的痛苦之中!”他站在病床边,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一样。
“爸!”封迟眼看着父亲摇摇晃晃的身影,赶忙走过去扶住了他。
但是封逸飞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恨恨地说:“你这个逆子,我还以为你终于长大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懂事,居然跟着清宁一起瞒着我,要不是我偶然听见护士们闲聊……”他仿佛气极了,指着封迟鼻子的手颤抖着,“要是这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死你。”
“可我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什么都不做么?我做不到……”坐在身后病床上的黎清宁突然开口,封逸飞转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已经低下头,从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打湿了身前白色的床单。
“可是孩子,你知道么?比起我活下来,我更希望的,是看到你能幸福地活着,你和封迟都是爸生命的延续,如果你们能幸福,就算是我现在就去了,也没什么遗憾,更何况,我欠你妈那么多,我还要抓紧去那边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太久太久了。”封逸飞的声音突然变得轻轻的,那么平静而柔和。
此刻的黎清宁已经泣不成声,封逸飞伸手把她揽过来,她就这样靠在他的身上,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但是此刻,她的心里突然无比踏实,这个看起来已经不再高大的倚靠,却让她忽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封逸飞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看着女儿靠在怀里哭泣,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
“傻孩子,你知道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孩子的健康安危有多重要么?对我来说是这样,对兰擎来说也是这样,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你打掉这个孩子,不是相当于从他的心上剜下一块肉么?你知道,我刚刚在走廊里,看到兰擎,他看起来那么失魂落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他回忆着刚刚在走廊里看到的,兰擎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的情景,轻轻摇了摇头。
“好了……不哭了……只要你好好活着,爸爸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的手心带着一股温热的触感,温暖而轻柔,可能,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吧。
黎清宁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抬头看着他,他脸上带着柔和而慈爱的微笑。
他轻轻抬起手,苍老而粗糙的手指在她依然红肿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眼中带着满满的心疼,说:“清宁,对不起,刚刚是爸太着急了,下手重了,原谅我好么?”
她望着他双眸里的心疼和认真,眼泪再一次涌出来,握着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头。
“爸,那你怎么办?你的病怎么办?”她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抹掉脸上的眼泪问道。
封逸飞反手握住她纤弱的手,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说:“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爸爸……”黎清宁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叫了一声。
封逸飞的双眼忽然浑浊起来,握着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说:“好,好,好,等到你叫我一声爸爸,我的人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剩下多少天的人生,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你刚刚说……兰擎在门外?”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想到了他签下离婚协议书时候那张冷漠而决绝的脸,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就守在手术室门外。
她鞋都没有来得及穿上,只穿着一双棉袜就朝着手术室门外跑去,刚出门,就看到兰擎依然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双手撑着头,整个人看起来落寞极了,他的脚边躺着一团突兀的白色纸团,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蜷在长椅上,用力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