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我脚真没事了!”
章涧语重心长地劝着她:“沈郁啊,有些事情逞强不得,你自小金枝玉叶,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万一路上颠簸,再加重了伤情,我可如何跟太后老人家交代?”
沈郁心里那个恨啊。
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非得进桃林?
宫里皇太后得知沈郁受伤了,也是关心得紧,今天送伤药,明天送补品,左一个嬷嬷慰问,右一个太医诊脉。
沈郁只想知道,太子爷究竟是怎么说的?是说她扭断了骨头,还是说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不然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盯着她的脚?
沈郁为破谣言,特意去了一趟宫里,叫上漆梧宫的宫女们一起踢毛毽子,就是为了告诉皇太后她的脚已经没事了,别再乱传了。
踢完毛犍子沈郁有点饿,跑去御膳房找吃的,御膳房的厨子被派去了她府上,新来的御厨好像做东西没那么好吃,听着各宫的主子们都抱怨着,沈郁感觉真是有点罪过。
也不知道那天九千岁用板栗砸她是几个意思,是知道她撬走了御膳房的御厨了吗?
沈郁抓了一把板栗塞兜里,没敢久留,小心翼翼地离开,选了个清净的地儿,一边吃板栗,一边听着隔壁打扫落叶的宫女们嚼着舌根。
“诶,你听说了吗?沈大人今日进宫了,还跑到漆梧宫踢了会儿毛犍子。”
“听说了,之前还说她扭到了脚,大惊小怪的,这后宫里都传遍了……”
“可不是吗?真要伤得那么重,还能踢毽子?我看她就是装的,就是想博皇太后跟太子爷的同情,做戏也不做全一点。”
沈郁吃着板栗,真的是到哪里都能听到她自己的八卦。她一边听一边把壳扔地上,反正她们也闲,正好多干活,少说话。
“可是太子爷都跟她退婚了。”
“还缠着呢?可怜太子爷,为什么退婚之后,还要被她这样痴缠……”
沈郁时常觉得是因为自己还不够优秀,承载不了她拥有的荣宠,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在背后诋毁她。
若是她哪天跟太子爷一样优秀了,谁还敢在她背后嚼舌根子?
“我还听说她还向皇太后要了御膳房的厨子,宫里的小主都吃惯了以前那位御厨的口味,这突然就换了,好几个小主都在抱怨。”
“真的是只顾她自己了……”
“就是,九千岁还因为这件事厌食了,送过去的饭菜全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以前他最喜欢吃栗子糕的,现在也没了,新来的厨子做出来的就不是那味。”
沈郁听着听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宫里人都知道这事了,九千岁能不知道吗?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天他拿板栗砸她的头,八成就是在警示她。
沈郁抖了个激灵,连忙把剩下的板栗揣回怀里,想着回去怎么跟皇奶奶说这事。正走着走着,忽然有东西砸了她的头一下,那砸她的东西落在地上,转了个圈儿,是一颗板栗。
她顿住了脚步,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连忙回过头四周看了看,没人啊。
沈郁满脑子的问号,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颗板栗砸她头上,砸得比之前都重,疼得她捂住了脑袋。
这下可不会是幻觉了,真疼!
“九千岁,是你吗?”
她抱着脑袋转了一圈,还是没瞧见那镶金丝的石青色,这千岁大人怎还玩起捉迷藏了?
过了半晌,头顶上才传来幽幽的声音:“小宫女,你怎么不往上看呢。”
沈郁抬起头来,终于瞧见了那抹石青色,他坐在房顶上,带着白玉面具,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逆着光,怎么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今天踢毛毽子,因为衣服不方便,所以换了宫女的衣服,难怪他叫她小宫女。
“九千岁,你怎么跑房顶上去了?”
“我最近在找一个给我剥板栗的小宫女,爬得高,看得清。”他微微侧着头,用手撑着脑袋看她,语调里帮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找了这么久,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
原来不是她撬了御厨那事,沈郁总算是放心了,“九千岁,剥板栗有什么难的?这宫里的宫女都会剥的,不一定非要找我。”
“是吗,可我觉得挺难剥的。”他伸出一只手,在阳光下白皙如玉,指节分明煞是好看,“千岁我剥了几颗,就把手给划伤了,伤在指尖,十指连心,又久久不愈,疼啊。”
沈郁虽隔得远,却也瞧得清楚,他的手白皙无暇,哪有伤口,“千岁这不是都愈了吗?”
凤千瑜放下了手,又转头看向了她,他的唇本就带着艳丽的桃色,忽而又笑了,就如同枝头蓦然绽放的桃花一般,“手上的伤是好了,却也不敢再剥了,所以一直在找帮我剥板栗的小宫女……”
沈郁才不是什么小宫女,她看了看周围,指着别处真的小宫女,“九千岁,这宫里的宫女都能剥板栗,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吗?”凤千瑜的尾音里带着勾人的音调,他倚着手臂的姿态好像都变得撩人了起来,“可是她们都怕我,我一让她们剥板栗,就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怕划伤了手吗?”
“九千岁说笑了,剥板栗而已。”沈郁努力纠正着他的想法,正好旁边有两个小宫女路过,赶紧把她们叫过来,“你们过来。”
小宫女们乖乖地过来了。
沈郁指了指房顶,“给九千岁剥个板栗。”
两位宫女一看到九千岁,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哭着喊着:“千岁大人!我们真的不会剥啊!您就饶了奴婢们吧!”
沈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不就剥个板栗吗?这难道还是什么绝活吗?
凤千瑜缓缓起身,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笼罩了一片阴影,那把长剑都变得锋利了起来,有个小宫女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郁好像听到凤千瑜在笑,“既然不会剥,那就走吧。”
晕过去的小宫女立马就醒过来了,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郁摇着头,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莫不是听了九千岁在外的传言,所以惧怕他吧?
可是瞧着他,也不像是那般凶狠的人。
凤千瑜收好长剑,从房顶上跃了下来,他没有带官帽,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随意飘荡,就像风间的芦苇一样。
那张白玉面具衬得他人比玉润,宽大的衣袖隆起长风,金丝绣的官服,好似带了皇家的气派,这传闻中的九千岁实在是气度不凡。
就连沈郁也忍不住赞叹。这般朗朗如清风的身姿,为什么会有人怕他?
他停在她面前,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大把板栗,都躺在他好看的手上,“宫里御厨被换了,不合我口味,所以茶饭不思,胃口不佳,就想吃个板栗,可又剥不出来。”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撬走了御厨。
沈郁被迫接住他手里的板栗,想着今天先敷衍了他,以后找个机会再把御厨送回来。
她跟在他身后剥起了板栗,剥完就递给他,“我听说是皇太后让宫里的御厨去了沈大人府上,那沈大人,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凤千瑜吃着她剥的板栗,慢慢咀嚼着,分不出神说话,只点点头。
“而且沈大人也知道宫里的小主们吃不惯新御厨做的饭菜了,她这人向来不喜欢夺人所好,所以肯定会想办法把御厨送回来。”沈郁打量着九千岁的神色,好像并没有不妥,又接着说:“千岁大人再等等,说不定过几日御厨就回来了。”
凤千瑜点点头,表示他同意了,“御厨回来之前,你要每天来桃花林给我剥板栗。”
沈郁还想反驳,马上就又听到九千岁说了句:“否则我食不下咽,当真厌食了,我就去沈大人府上闹一闹,反正我又不怕她。”
他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剑。
沈郁听说他杀人无数,那把剑早就被血染红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好说好说,千岁大人莫冲动……”
——
宫女们逃过一劫,回到住处还心有余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早就听说九千岁到处找人剥板栗,一剥就出人命,今天居然让我们给碰到了……”
隔壁的宫女们都围了过来,“啊,真的吗?真的有这件事?”
“可不是吗?吓得我晕过去了!”
“还好我们聪明,说自己不会剥,听说会剥的人不管怎么剥,九千岁都要拔剑的。”
“对啊,听说会把人的手给划烂了。”
“听说手都要砍了……”
“是吗?我听说脑袋都要割了……”
第28章 监国太监 大臣为巴结他,都……
沈郁敷衍完凤千瑜,特意出宫去了一趟户部,去查了关于九千岁的史记。
史书上记载凤千瑜是十年前入的宫,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跟在总管身边做事。后来得了皇上信任,提了做执笔太监,过往史册都要经上他一笔,没人敢不敬重他。
后来皇上为震慑朝中大臣,设立了监国寮,外治朝中犯事大臣,内管后宫慎刑司。明面上是监制国政,可实际上是皇上用来制霸朝廷的一把刀刃。
凤千瑜,便是皇上亲自提的监国太监,他那年被提上去的时候才十六七岁,便有雷霆手段。
据说凡是送到他监国寮的罪臣,无论嘴有多硬,他都能撬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他总能拿出让皇上满意的答案。
慢慢地皇上越来越信任他,他的权利也越来越大,头两年还时不时有大臣参他残忍无道,皇上当着众臣的面,用折子亲自打了那人的嘴,说他“胡言乱语、状若疯狗”,拖出去打了好几个时辰,一直把人打死了都没有停。
这一波杀鸡儆猴,足足是打在众臣脸上,同时也让他们清醒过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皇上面前说凤千瑜半句不是。
因为凤千瑜,是皇上手中的利刃。
谁敢动他,便是动了歪心思的乱臣贼子。
监国寮设立至今五年,打杀过朝中无数重臣,那个时候沈郁还在学堂读书,也曾听到过风言风语。
听说皇上极其宠信他,有次还在宴会上说他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笑称自己为万万岁,那么凤千瑜便是九千岁。
朝中大臣为巴结他,都尊称他为九千岁,慢慢地,所有人都习惯于这样称呼他,以至于忘了他原本的官职。
沈郁翻完史册,跟她以前知道的都差不多,她想了解一些具体的东西,可是翻遍了户部的史册,都翻不到那些。
尤其是关于九千岁的身世,史册上只记载了他是孤儿,十二岁入宫,从哪来,姓甚名谁,却是一概没有,甚至后面关于他的记载也是寥寥数语,根本不足以考据。
户部尚书廖乾深听到她在这里查史记,便过来问她查什么,听到沈郁说九千岁,他止不住地摇头,“那九千岁办的可是皇差,我这小小的户部怎么可能有他的史策?你手里拿的这些都是宫里传出的只言片语,算不得真,老臣估摸着,也就皇上的归档阁或许会有记载。”
皇上的归档阁,那可是只有执笔太监和皇上本人才能入的地方,沈郁哪看得到。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地询问廖乾深:“廖大人,你为官数十载,有没有见过九千岁的真容?”
廖乾深被她逗得乐了,赶紧给她补充了一下,“沈大人真爱说笑,那九千岁是皇上的人,除了皇上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说是九千岁的真容了,便是九千岁本人,老臣也没见过几次。”
“这么神秘?”
廖乾深指了指天上,“见过他的人,八成都已经没了,要么流放苦地,要么抄家砍头。老臣也就在皇家祭祀的时候,远远看过他几次,那周身的气势,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沈郁以前还觉得谣言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如今见廖大人都这样说,倒是让她糊涂了。
“宫里的宫女也说他嗜杀成性,可是我见过他两次,觉得他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哦。你是入朝时间晚,没赶上九千岁刚上位那两年,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朝中大臣别说是微词,便是在心里骂偷偷他一声都不敢。”
廖乾深想起当年那些事,仍然是心有余悸,“当年老臣我眼看着参了九千岁一本的尚书大人,被皇上当众打脸,拖下去杖毙的时候,心中那个滋味,恨不得没当这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