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从秦邦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在她手上还抱着那只紫檀木盒子。
秦爷并不在秦邦。
接待她的是秦卓阳,秦卓阳还是那副痞样,兄弟为了他而死的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改变。
对她的态度还算是恭敬的,毕竟他也见识过炽君的厉害,明白她始终是炽君的女人,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有些畏惧的。
不过,他对于卓越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方瑶紧握着手,怀里抱着卓越,这样弱小的她,头一次对一个人起了这样厌恶的心。
秦卓阳没有同她说上几句话就已经抱着他的女人回避了,方瑶站在秦邦空荡荡的大厅里,悲伤从心里不断冒出来,不是为她,是为了卓越——他这一辈子,到底有没有过真正爱着他的人?或者在乎过他的人呢?
她娇弱的身子,在秦卓阳走了之后,跪倒在地板上。
“嫂子……”
这么叫她的是荣标。
“你带二爷走吧,二爷是想跟你走的。”
方瑶听着荣标的话,会吗?卓越不会恨自己吗?她对他如此薄情——
会吧!
卓越最后的愿望不就是让她陪着他吗?
“好,我带他走。”
方瑶就这样抱着卓越又从秦邦走了出来,这一走,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天黑透之前,她来到了墓地,将那只紫檀木盒子放入了卓越的墓中。
他的墓碑还是新的,光洁的表面,能够反射出她绝美的脸庞,那脸上带着泪痕,掩饰不住的忧伤和悲戚。
“卓越,以后就在这里吧,有我陪着你,你还会孤单吗?”
空气中仿佛有卓越的声音在轻轻回应着她。
她知道,他一定会说她是个傻丫头。
他会心疼的将手指抚上她的脸颊,责怪她怎么将自己变得这么苍白柔弱。
“可是,卓越,大概以后,我会隔很长的时间才能来看你了,我要离开这里了,不能带你走……这一次没有你陪着,不知道我一个人能不能过的很好……我这么坏,你怎么会对我那么好?可是,卓越,我到现在还是爱着那个人……我却要走了,我好没用是不是?”
擦干眼泪,她又去看了筝筝和父亲。
在这一片墓地,躺着她三个最亲的人。
她的父亲,林言总是说,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他,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父亲临终前,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和卓越一样,都是姚尚君。
这两个深爱她的男人,都想要把她交到他手上,可他没有一次成全他们最后的心愿。
这一次,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爸爸,卓越,筝筝,我要走了,你们在天上……请保佑他,保佑我的孩子,一生平安幸福。”
她单薄的身子在黑夜中转过来,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就那么射入她灰暗的世界。
他等了她这么久,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派出去的人却在这里找到了她。
她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如此乖巧的原因,她所有的沉默背后,原来暗含的是这样的意义。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他!
她对着他露出凄婉的一笑,彼此不须多言,就已经明白了心底的想法。
“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顾好帅帅和悠悠。”
她说完这一句话,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的手已经伸过,在触碰到她的左腕时,顿住了。
她的长发被夜风吹起,抚过他的面颊。
他低沉喑哑的嗓音,支离破碎。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方瑶背着他,听到他的话,绝望凄厉的一笑:“呵……我就是太相信你,现在他们才会躺在这里!”
“……你不能把他们的死都算在我头上!”姚尚君心如刀割,她要走了,他拦不住她吗?
方瑶笑声愈发凄厉:“我就是恨我自己这样,即使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可是我还是不能恨你,我就是无法将这些都怪在你身上,才会这么恨!”
到现在,我还是爱着你,至死都不能不爱你!
“所以,我才不得不走!”
她的话分明含着浓烈的爱意,他听的明明白白,却是从未有过的凉薄。
她从说话开始都不曾回头望他一眼,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姚尚君看着她的背影沿着墓地的阶梯慢慢往下,渐渐远离他的视线。
长腿迈开,飞奔着追向她。
她在前面听到他的脚步声,猛然迈开了步子也奔跑起来。她不要让他反悔,她是要走的,必须要走!
而她如何是他的对手,又如何能够跑得过他?
他的人已经在她的前方围成一堵墙,纵使她逃的过他,又如何逃过眼前这堵人墙?
她喘着粗气,蹲坐在地上。
他从身后欺身上来,抱住她,吞吐着急促的呼吸。
“好,我不逼你,不结婚,不锁着你,但是不要离开这里,就在这里,不要因为我而远走他乡,这里是你的家,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答应你!
以后绝不再强迫你,你除了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们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好吗?
就这一个要求,你不想见我,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苏碧成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再等等,不会等太久,好不好?
你若是认定了秦卓越是我故意害死的,你可以一枪毙了我,我以炽君的名号发誓,所有道上的人绝对没有人找你复仇!
还有,我们的孩子……
是,我是以为那是你和秦卓越的孩子,可我没有害死它……”
姚尚君握着她的手挪到自己腰部,那里挂着他的枪套,他牵引着她拿出他的枪。
放在她手上,教她拉开保险,而后将冰冷黑暗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前额。
她的食指被他捏着扣在扳手上,她的手在颤抖,根本无力握住枪支。
二人对视着,均已泪流满面。
方瑶贪婪的看着他,她爱的人啊——这么脆弱的在她面前哭泣。
他说得话,她还能不能相信?
这里是什么地方?筝筝和卓越最后躺着的地方!
所有的话语,都没有他们的逝去来的真实,她若是一再动摇,将会变得比他更加不能让人原谅!
她的手一松,枪支从她手上滑落,跌落在地上。
“明知道,明知道,我下不了手!你这混蛋!”
她哭着倒在他怀里,他趁势抱紧了她——心里安慰自己,她只是暂时离开,不会就这样离开自己,等到所有事情都查明白,他会接她回家的。
一众兄弟都转过了身去,尚瑾和启幸却坐在车里,他们是一起来寻找的方瑶。
尚瑾已经掌不住,哭了起来。
想起那时候她初识方瑶,启幸告诉她,这是尚哥喜欢的女人,她还曾笑话他。
现在,她却深信不疑,这方瑶不仅仅是哥喜欢的女人,她已经渗入哥的血脉,成为他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她趴在车窗上望着地上相拥的两人,失声恸哭。
启幸犹豫了半天,伸手搭在她肩上,想要抱住她,她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想起了长眠在这里的那个女孩,这个女孩是她爱的人同样刻在心上的人,她都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她轻信了苏碧成挑拨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爱的人,也不会这么痛苦?
启幸哥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恶毒的女人吗?口口声声说着爱,却伤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不需要任何人原谅她,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现在,方瑶和哥哥变成这样,她也认为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那时候,她早一点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哥,而不是被苏碧成利用,所有人都会拥有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而现在,幸福脱了轨,他们都成了伤心的人,就只有她还好好的,她才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啊!
姚尚君和方瑶相拥着过了很久才从地上起来。
她的脚有些麻了,站起来时有些晃悠。
他挽着她,一如往昔的亲昵。
她仰起头对着他笑了。
立刻马上,他们就将告别对方!
站在墓地山下,平坦开阔的空地上,方瑶从他怀里抽离,一同抽去的,还有他满满的一颗心。
“我走了,我答应你,还在这里,也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不要再来找我,孩子,我会去看的。”
方瑶说完背对着他向自己的车子走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些找不准方向。
姚尚君喉间完全黏在了一起,连个“嗯”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茫然的看着她离开。
她那么小,越走越远,越来越小……
“瑶瑶,瑶瑶……”尚瑾捂住唇瓣,挽留的话,她有什么资格说?她也是伤害她的人之一,她会想要听到自己的挽留吗?
“尚瑾。”启幸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悲伤样子,终究不忍,揽住了她。
尚瑾身子一僵,从他怀中挣脱了——启幸哥的怀抱,她承受不起,她害了他的爱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他来温暖自己?
“瑶瑶。”姚尚君对着她的背影,极轻的喊着她的名字,她却不会再回头了。
她坐进车里,透过车窗,他看见她的侧脸,和当初她闯进他车里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似乎只要他对着她大吼一声,她便会像受了惊的小鹿般扭过头来对着他双手合十,求着他……
而她的侧脸最终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她就这样走了!
身上如被万只枪支射中般千疮百孔,冷风呼呼的朝着身体里灌着,随着他的吞吐,还进进出出,折磨着他,他猛地低喝一声。
“喝……”
黑暗却袭来,冲上他的脑门,眼前一黑,疼痛如影随形。
“尚哥……”
“哥……”
耳边传来启幸和尚瑾担忧的声音,他已不醒人事……
奇怪啊,他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怎么会身在这么干净的地方?
但是,当他的眼前出现那个女孩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瑶瑶还是多年前的样子,留着齐刘海,卷发散在肩头,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会在你抬起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不会让你满世界的找我,就好好呆在你给我画的小圈圈里,不会跨出一步。”
现在呢,他画的小圈圈还在,她却从那里跳了出去,对着他只笑了笑,就跑远了……
“瑶瑶……”他大叫着她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
杜朗放下手中的病历,走到他身边,伸手拨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拿出手电筒在他瞳孔上照了照。
姚尚君有些不耐烦的要打断他的动作。
“别动,你要是现在就想抛下你的孩子,大可以完全不听我的话,也不必接受我的任何安排。”
杜朗严肃的挡住他抗拒的胳膊,这么强悍的男人,以为自己的身体和他的权势一样,旁人拿它没有丝毫办法吗?
“什么事?这么严肃?”
姚尚君难的见杜朗这样疾言厉色,他还在因为姜筝的事和自己不对盘吗?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和瑶瑶一样感情用事。
杜朗心里虽然还是对他有些怨怼,可他毕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他所在乎的是他姚尚君的身体。
检查报告已经显示的很清楚,他脑子的那个血块,已经在压迫他的神经,若是不尽快拿出,后果会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料。
“你说呢?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全部都当做耳旁风吗?你自己有多重要,你自己不知道吗?”
杜朗气急败坏,他问什么事?
从这血块压迫和移动的位置来看,他最近头疼和眼黑的情况应当有所增加,他是怎么晕倒的,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却还在这里和自己打什么哑谜!
杜朗从他床头掏出CT片子,打开读片机,将片子往上一放,拉起床上的姚尚君就往走到了跟前。
他指着他的脑部图片,有些恶狠狠地说道:“你自己看,都这样了,还不准备手术吗?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啊!”
姚尚君看着眼前的片子,其他的他不懂,但那一团阴影,他知道,杜朗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他,那是他脑中的血块。
这么一看,好像和上次的位置似乎是不太一样了,不过,这小子这么激动做什么?他又没说不做手术,只是不是现在。
瑶瑶还没有回家,他又怎么能放心的手术?
他拍拍杜朗肩膀,故作轻松的说道:“别这样,说的好像我马上就要挂了一样。”
“不要耽搁了,你这样拖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有!瑶瑶还没有回来,她还在气我,她一个人在外面,我很不放心。”姚尚君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望着杜朗严肃的说道。
“那就更要治啊!如果你死了,方瑶就什么都没有了,筝筝也就白白为你们操心了!”杜朗猛然抓住他的衣领,近乎咆哮着说道。
姚尚君呆住了,杜朗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死去的姜筝。
连他都如此怪他,那何况瑶瑶?
“杜朗,你恨我吗?”姚尚君颓然的靠在墙上任由杜朗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怎么会不恨?就是你的优柔寡断害死了筝筝!”杜朗很想问问他,到底把苏碧成藏在哪里了,却没有问出口,就算是苏碧成死了,也换不回筝筝了!
“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护着苏碧成?”姚尚君被他掐着脖子,呼吸稍稍受阻,虽然杜朗并没有用力。
杜朗眸光一闪,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谁都知道,她是他的初恋,人对自己第一次爱上的人,总是会有着特殊的感情不是吗?
他三番五次的护着苏碧成,这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吗?
“她……已经疯了。”姚尚君薄唇开合,吐出这几个单薄的字眼。
杜朗手上一松,姚尚君的身子便顺着墙壁滑下地面。长腿一撑,说出这个事实,似乎松了口气般,觉得轻松无比。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杜朗怎么猜也不会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为什么不告诉她?她会谅解的。”杜朗口中疑惑,却是很笃定,方瑶不会伤害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她和筝筝一样,都是再善良不过的人。
“开始的时候,她那么恨,说要杀了碧成,我怕她做出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瞒着不敢说,后来……是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碧成就要生了,等到那时,我想带她去见她,可是,她却走了……”姚尚君说着用手掌捂住了脸颊,杜朗听到他抽吸的鼻音,转过身子不敢看他。
“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的,这也是筝筝的心愿。”
他背朝着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姚尚君瞥了一眼,勾起唇角,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准备什么时候手术?”
“你老实告诉我,我这脑子一旦被你们打开,会不会就关不上了?”姚尚君戏谑的口吻问着严肃的话题,让杜朗恨不能一拳重重敲在他俊美邪魅的脸上。
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血块被血管和神经层层包围,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头疼和眼黑的症状。
“50%。我只有这么多把握。”杜朗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结果让姚尚君霍然一震,他生死的机会居然是一半一半?既然是这样,就更加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赌了,还是再等等吧,等瑶瑶回家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