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大街,一座临街的豪华酒楼的二楼,寒菲樱挑起帘子,看向对面极为闹腾的一群年轻人,席间觥筹交错,还有几个陪酒的姑娘正在欢声笑语地敬酒,热闹非凡。
她的视线锁定正中间一位二十多岁的华服公子,看样子是领头的,虽然样貌普通,穿戴却十分讲究,一双眼睛也因为长年沉溺于酒色而显得有些浑浊,没有年轻人特有的精神,意味深长道:“他就是杜盛的儿子?”
简陌坐在二小姐对面,视线也投到那个搂着一绿衣姑娘笑得十分畅快的男人,“是,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他是户部尚书杜盛的嫡出儿子,杜新,也是我们玉满楼的常客,经常带不同的姑娘过来挑首饰,出手相当大方,他在户部任职,但因为不喜欢户部按部就班的枯燥日常,所以只是挂个闲职领俸禄而已,常和一帮公子哥出来寻欢作乐,也因为此,隔三差五就受到杜盛的训斥。”
寒菲樱微微一笑,放下了窗帘,对面喧闹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杜盛当了二十年的户部尚书,是燕王背后的大钱庄,燕王能快速建立起今天的势力,和杜盛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偏偏此人生性狡猾,精明缜密,想要抓住他的把柄,斩断燕王的臂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一直在暗中策划,直到从欧阳老夫人那里得知波斯人的消息之后,脑海中便形成了一个全盘的完美计划,便是从这个杜新身上入手。
上天真是公平的,人总是逃不过子孙债,往往巨贪府中,都少不了一个吃喝嫖赌俱全的儿子,不过这个杜新和常见的纨绔子弟并不完全一样,他虽然喜欢吃喝玩乐,贪图安逸,游手好闲,但也并非毫无抱负之人,反而一直梦想有番大的作为,让身居户部尚书高位的老爹对自己刮目相看。
寒菲樱听完简陌对杜新的禀报之后,微微颔首,“很好,立刻通知欧阳老夫人,让她想办法把波斯国运来大量黄金的消息透露给杜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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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
户部尚书杜盛其貌不扬,身材肥胖,光看外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掌管全国所有钱粮的阁老重臣,但人家确确实实是独掌要职的实权人物。
户部是六部之中的要职,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这样一个占有多项绝对资源的实权部门,想在宫廷夺嫡乱战中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它必定会成为各派争夺的对象。
杜盛权衡利弊之后,暗中奉燕王为自己的主子,但他经验丰富,心思缜密,多年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两边不靠,因为他在表面上很好地维系了废太子和燕王之间的平衡。
皇子夺嫡,除了拥有明面上的势力之外,自然还有不为人知的暗中效忠于自己的势力,这派力量往往潜藏得最深,也最为举足轻重,杜盛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夺嫡需要笼络各派势力,需要和废太子一争高下,需要用钱的地方自然不少,所以说,杜盛为燕王立下了汗马功劳。
多年以来,杜盛为燕王提供了大量的钱财支撑,使得燕王在钱财上全无后顾之忧,极大地压制了废太子的势力,成为燕王不可或缺的助力。
杜盛正在喝茶的时候,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爹,我回来了。”
杜盛有两个儿子,杜新是嫡子,自然备受器重,见新儿又是一身酒气,立即不悦道:“你最近一直早出晚归的,又到哪里野去了?”
同为要部尚书,杜盛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苦恼,他最羡慕的就是兵部尚书家的七公子,东方明玉,文武全才,连皇上都夸过好几次,这般年轻,就有这般建树,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嫡子虽说也已经入仕,但往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因为老爹是户部尚书,无人敢置喙,就由着他去了,在声望和成就上,新儿早已被玉公子远远甩下一大截,虽然在朝中都是重臣,不分上下,但一提到府中子嗣,满朝文武对玉公子都是赞不绝口,却无人提到自己儿子,杜盛觉得比东方尚书矮了一截。
杜新似乎没有看到老爹脸上的阴云,反而满面春风,“爹,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杜盛没好气瞪一眼兴冲冲的儿子,训斥道:“别故弄玄虚了,没事的时候,不要老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整天吃吃喝喝,要多向人家玉公子…”
见老爹又提到了玉公子,杜新立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老爹整天“玉公子来玉公子”去的,他才是老爹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老爹就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呢?
他和那东方明玉完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好不好?杜新虽然心中不忿,但又不敢公然反抗老爹的权威,以前就算心底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听着,但今天不一样了,今天他有底气了,不满道:“玉公子的事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耳朵都听腻了。”
杜盛见新儿居然敢顶撞自己了,顿时脸色一黑,“你胡说什么?”
杜新见老爹动了怒,并不害怕,反而笑道:“是,我承认在有些方面,我是不如那什么玉公子,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起赚钱的本事,玉公子在我面前,只能甘拜下风。”
赚钱的本事?户部尚书终于听出了儿子话语中不同寻常的味道,新儿不会去作歼犯科了吧?眼睛一眯,狐疑道:“你莫不是…”
杜新连连摆手,神秘道:“难道在您眼中,我就这么没出息?不瞒您说,我刚做了一笔生意,轻轻松松就赚了两万两。”
两万两?杜盛的神色立即紧张了起来,去年北境赈灾,世子奉旨代天巡狩,户部出了三十万两白银和十万石粮草,他在其中耍尽了手段,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了五万两出来,不是经验极其丰富手段极其高明的人,不可能丝毫不留痕迹,可新儿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以他的职位,他的能力,怎么可能轻飘飘就赚了两万两?
“怎么回事?”
杜新见老爹的好奇心也被自己吊起来了,更加得意,“您放心,这两万两完全是凭我自己的能力赚到的,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动用您的名号。”
“快说。”杜盛等不及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当了二十年的户部尚书,从来没见过一笔生意能让一个黄毛小儿轻轻松松赚到两万两?莫不是被人骗了?
有史以来,户部尚书就是个令人羡慕的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宝座?想到这一点,杜盛更是心生不安。
杜新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因为我得到一个绝密消息,从波斯国运来了一大批黄金,到达南海,想要兑换成白银。”
波斯国?杜盛是户部尚书,自然是有见识的,对天下各国的态势也有所涉猎,本朝出产大量白银,白银是流通货币,黄金是稀缺品,一两黄金可以兑换成十两白银,兑换比例是一比十。
但在波斯国,情况却完全反过来了,波斯盛产黄金,是有名的黄金大国,白银反而是稀缺品,波斯宫廷都以银饰器皿作为华贵的装饰,黄金才是流通货币。
杜盛顿了顿,问道:“波斯人黄金白银的兑换比例是多少?”
“在本朝是一比十,在波斯人那里是一比八。”杜新刚刚兑换过,所以如数家珍。
这么说,如果自己手中有八百两白银,在国内只能兑换到八十两黄金,当时在波斯人那里却可以兑换到一百两黄金,凭空就多赚了二十两黄金,也就是两百两银子。
八百两本钱,纯利润是二百两,利润可以达到两成半,做什么生意能有这么好赚?确实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发财机会。
户部尚书的俸禄不过几百两银子,但新儿转手一笔就赚了两万两?
想欺骗新儿这样的毛头小子不难,但想欺骗杜盛这样的老江湖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不过他知道新儿交友广泛,消息来源渠道很多,有可能真的打听到了这个商业机密,但杜盛也有着多年的警觉和戒备,疑惑道:“你真的已经赚了两万两?”
杜新得意洋洋,高昂的语气透着极度兴奋,“您别不信,真金白银都已经到了我手上了,还能有假?我和几个哥们一起凑了八万两银子,去找波斯人换了一万两黄金,在本朝,一万两黄金,就是十万两白银,您说,我们是不是纯赚了两万两?”
几个大臣家的公子哥平日喜欢聚在一起,还是杜新的消息最灵通,最早得知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发财机会。
一听说有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大家都很兴奋,都跃跃欲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平日都是被自己老爹训斥得灰头土脸的人,这次不约而同都想来一票大的,在老爹面前好好长长脸,所以几个公子哥一拍即合,绞尽脑汁凑了一笔钱,先试试水再说,如果赚到了就皆大欢喜,就算没有赚到,也大不了被老爹骂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此事属实的话,的确是个天赐良机,新儿他们凑了八万两银子,就足足赚了两万两银子,如果是八十万两本钱呢?八百万两本钱呢?
连杜盛的眼睛都开始放起精光来,追问道:“那波斯人一共运来了多少黄金?”
杜新见老爹果然对自己发现的发财之道有了兴趣,忙道:“好大的船队,至少也有几百万两黄金吧,只可惜我的本钱不够,要是够的话,我们就真的发大财了。”
杜盛一双眼睛里面精光闪烁,却没有马上表态,他毕竟不是新儿那样的愣头青,有足够的城府和阅历。
可到了甜头的好处的杜新极力撺掇老爹,自己能凑到的钱,和老爹能凑到的钱相比,完全是九牛一毛。“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我也是运气好,才得知这个机密的,常言说得好,手快有手慢无,机会总是稍纵即逝,而且我还得到消息,南海附近好几个国家的人,都已经听到了风声,事不宜迟啊。”
杜盛瞪了一眼儿子,杜家是官宦之家,为官数十载,当然也是颇有家资的府邸,但府中资产,大都是田产地契之类的资产,真正的流动资金不过几万两银子,而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人家波斯人要的只是现银,而且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这一点,杜盛明白。
杜新见老爹动心了,兴致勃勃道:“爹,我们家有多少银子?”
杜盛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能抽得出来的流动资金还不到十万两,看着急不可耐的儿子,没好气道:“你这个败家子,府中有多少银子你还不知道吗?”
听说还不到十万两,杜新十分失望,忽然压低了声音,“爹,现在不是骂我的时候,我一证实这消息是真的,马上就来找爹了,要是晚了,这么好的机会就完了,不如…”
杜盛知道新儿的意思,发出一声低吼,“一派胡言,国库的银子能乱用吗?”
他当了多年的户部尚书,虽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赚取差价,谋取私利的事,早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但大量挪用国库银两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过,当了多年官的他,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巨大风险,一旦东窗事发,就是万劫不复。
因为他为人精明,有极善于规避风险,没有什么大的把柄落到别人手中,所以多年在这个令人眼红的要职上一直相安无事,这也是燕王最为看重他的地方。
杜新虽然被老爹呵斥,但实在不甘心这样一个发财的机会眼睁睁从眼前溜走,极力说服老爹,“我们只是借鸡生蛋,借用几天,用完了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任何风险,何况,我看波斯人这次把波斯国大部分的黄金都运过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我那几个兄弟手中没钱了,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溜走,可我们杜家有这个条件,没有理由跟银子过不去啊?”
不得不说,杜新的口才极好,有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爹,您就再别犹豫了,再犹豫的话,我们去的时候,人家的黄金都兑换完了,就只能干瞪眼了。”
不过此事到底风险太大,杜盛并没有新儿那么容易冲动,沉声道:“这件事,让爹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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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户部尚书真的会上钩吗?”翡翠见好几天了,杜盛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不免有些担心。
哪知,正在给萧衡和萧璟做的泥叫叫的小姐异常淡定,“放心,一定会的。”
翡翠跺了跺脚,“可时间越长,他越会起疑心的,就越不会入局了。”
寒菲樱笑而不语,她已经查到了,国库现有白银五千万两,如果这五千万两被杜盛拿去波斯人那边换成黄金,回来之后再兑换成白银,这笔生意有两成半的利润,这一去一来,杜家就有将一千多万两的利润,从今往后,龙腾首富非杜家莫属了。
世上的事情,往往是利润越高,风险就越高,但此举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利润,纯粹的空手套白狼,只要把国库的银子暗中借出来一段时间,和波斯人完成交易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闷声就发了大财,总比户部平日的坑蒙拐骗强多了。
面对翡翠的担忧,寒菲樱始终只是笑,“他一定会动心的。”
寒菲樱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以杜盛雁过拔毛的性格,他不可能放着这样天赐的赚钱机会于不顾,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
与此同时,寒菲樱还暗中给杜新继续施压,不断地放出一些风声,让杜新知道,时间一长,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波斯人那边的黄金会越来越少,到那个时候,就算他们想动用国库的钱财去兑换的话,也来不及了,所以,现在正在着急的人是杜新,而不是自己。
寒菲樱没有料错,杜盛从新儿那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秘密派人勘察,果然得知新儿所言不虚,的确有波斯人的船队在南海,波斯人以擅长海战的海上雄师而闻名,这次又运载了数目如此庞大的黄金,为了保证绝对安全,绝对不可能运上岸,只能在海上完成交易。
这个发财的机会稍纵即逝,只要完成这一次交接,就多赚了一千多万两银子,是十辈子也赚不来的钱。
可杜盛也有他的顾虑,动用国库,毕竟是有风险的,万一这过程被人察觉,不要说发财,一切都彻底完了。
平日杜盛过手的银子都是十万百万计的,这一次,若是千万来计,连他都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兴奋,还是害怕?
杜新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从轻松赚了两万两之后,一直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如果这一单成了,就连寒家那最大的宝石商家的财产,也永远都不可能超得过杜家,他杜新从此也让老爹刮目相看,别在他面前老提什么玉公子的,玉公子的,玉公子有他这魄力,有他这能力吗?
所以,他极力游说老爹,“世上的事情,向来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借用几天,很快就还回去,你再犹豫下去,要是波斯人的黄金让人换完了,以后您后悔都来不及,人活一世图什么?不就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吗?”
这样好赚钱的生意,谁人能不眼红?杜新见都火烧眉毛了,老爹还在优哉游哉,更是急得跳脚,他听说,有几个商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只是波斯人在南海,他们没有能力海上航行,所以只能干瞪眼,但也在想办法,而自己老爹当了多年的户部尚书,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子运到波斯人那里。
要说这样的生意,杜盛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上次世子去北境赈灾,他使了些手段,暗中克扣了五万两,结果此事被燕王得知,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明示过只要有世子参与的事情,户部都不得动手脚。
可杜盛也有杜盛的难处,赈灾,出兵,打仗,土木,都是需要大量用钱的地方,都是数以万计的银两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过,谁能不拔毛?
水至清则无鱼,户部早已经形成惯例了,上上下下动些手脚,早成习惯了,这次是世子经手的,又有燕王亲令,有所震慑,所以户部的人才克扣了五万两,要是换了别人,少于十万两是不可能的。
而且,昨天燕王又向他开口十万两,让杜盛暗暗叫苦,没想到,他这个掌管全国钱粮的户部尚书也为银子发愁。
殿下只管开口,却从来不管钱怎么来,最近没打仗没赈灾没工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名目,一时还真弄不到十万两,如果此举可以一劳永逸,倒是真的解决了后顾之忧,而且以后还可以时不时孝敬殿下,更可以在殿下面前博得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