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世子妃一连诞下两位小王子之后,淮南王府每天都处在喧腾喜庆之中,不少人在私底下纷纷津津乐道,淮南王府将来肯定是世子继承,可小世子之位只有一个,现在让世子爷头疼的一定是,到底封哪个小王子做小世子呢?
消息传到萧天熠耳朵里去的时候,他只是高深莫测一笑,小世子?那可不是他胸中的格局。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欢天喜地的淮南王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些人脸上一直阴云不散,太后娘娘得知淮南王府小王子平安临世的消息之后,倒是一言未发,沉默了许久,连孙秀也猜不透太后心里在想什么?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强作欢颜的欧阳菁,虽然她迫于燕王的压力,不得不想尽办法去维护和熠哥哥的表亲关系,但见抢了她熠哥哥的寒菲樱诞下了一双男孩,她心中嫉妒得几乎发疯,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那个先遇到熠哥哥的人明明就是自己啊。
自己的孩子还没有来到世上就没有了,可寒菲樱却那么好命,欧阳菁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可她丝毫不能表现出她的嫉妒和不忿,如今燕王已经察觉到她和淮南王府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好,如果只靠外公关系的维系,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就开始岌岌可危了。
所以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地祝贺熠哥哥和寒菲樱,到了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就算要报复负心的熠哥哥,也不应该过于心急,至少要等到燕王掌握大权的,她手中握有权势之后,才能专心致志地对付寒菲樱和那个负心人。
君子报仇,尚且十年不晚,自己又何必这么心急?莫非是被他们的幸福甜蜜刺激得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知道,无论现在有多恨,也要表现得若无其事,直到将来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那个时候,想要他们怎么样,无非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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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一群衣裳破败的女人正躺在屋檐下面晒太阳,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感觉到自己依旧活在阳光之下。
李燕珺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从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到凄清凋敝的冷宫,从风光无限的皇后到微不足道的庶人,这个中差别,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到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方,如果只是环境恶劣,也不是不能忍受,可还有恶毒的人心。
不是亲眼看到,很难想象红墙黛瓦的宫城里面还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从服侍君王的女人变成苟延残喘的奴才,有些人接受不了这种天差地别的落差,导致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冷宫里有不少以前被她打入冷宫的妃嫔,见昔日的中宫皇后居然也到了这种地方,刺耳的笑声不时穿透耳膜,那些阴毒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李燕珺撕碎。
李燕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虽然她在后宫并不怎么受宠,但皇后的权势还是在的,一朝成了手无寸铁的庶人,失去了生杀大权,她居然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
萧天熠,李燕珺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百转千回的名字,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沉寂多年的女人的影子,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人,李燕珺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块去,莫名而又契合?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到萧天熠的时候,就会无端端想起那个沉尸湖底的女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一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扑了过来,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她痛得大叫一声,一把推开,“你干什么?”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上满是污垢,被李燕珺推倒之后,也不顾自己满身污秽,只是阴测测地笑,“这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吗?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她身上发出难闻的气味,看得出来她精神不正常,李燕珺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厌恶道:“走开。”
谁知道那女人竟然伸出枯瘦的爪子向像李燕珺抓了过来,似乎想要把她撕裂,李燕珺连连后退,“你是谁?”
她却只会傻笑,倒是一旁的颂春从她枯槁面容的轮廓,还有凄厉的嘶哑叫声中,听出了蛛丝马迹,“好像是连嫔?”
连嫔?李燕珺大吃一惊,短短两年时间,那个花容月貌的水嫩女人,就变得这样疯疯癫癫,不堪入目?
连嫔仗着有几分姿色,一进宫就迷住了皇上,仗着皇上宠幸了几夜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没有在后宫站稳脚跟,居然敢在皇后面前叫板。
皇后岂能容得下这样恃宠而骄的女人?对付这样没脑子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她随便寻了个错处,就把连嫔打入冷宫了,想不到今天见面,她居然变成了老妇般佝偻疯癫?
连嫔还准备扑上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吼,很快,就冲上来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地把连嫔拖了下去,连嫔疯狂地叫骂,“皇上那么宠本宫,等本宫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叫你们一个个好看…”
冷宫的管事太监黄公公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耳朵早就起茧了,被皇上下旨打入冷宫的人,这辈子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走到皇后面前,用眼神暗示了一下,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伸手,颂春怒道:“大胆的狗奴才,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眼前的到底是谁?还敢要钱?”
黄公公轻蔑地瞄了一眼李燕珺和颂春,这种事情见得多了,风光一时的后妃被打入冷宫,寻死觅活者有之,放出豪言壮语有之,发誓将来一定要重新风光者有之,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真正浴火重生一飞冲天的?
刚开始到冷宫的人,个个都是不甘心的,但不甘心又怎么样?
冷宫没有锦衣玉食养着,没有胭脂水粉供着,没有丫头伺候着,女人的年华最是禁不起岁月的磨砺,细皮嫩肉都要靠养出来的,冷宫只有残羹冷炙,终日劳作,皮鞭伺候,用不了几年,再美的女人,也和宫里的粗使丫头没有任何分别了。
后宫又是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的女人层出不穷的地方,身边花团锦簇的皇上又怎么会记得一个被打入冷宫年老色衰的女人?
黄公公在冷宫里当差,看得很明白,放大话的人绝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人能走出冷宫,不过是这些女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小太监尖细着嗓子,“刚才要不是我们公公救了你,你还有命在这里吗?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颂春怒不可遏,她是坤宁宫姑姑,以前眼中哪会有黄公公这号人?可想不到,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冷宫小小管事太监也能欺到头上来?“娘娘是太子之母,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又算哪根葱?”
娘娘?黄公公差点没笑出声来,故意左看右看,惊讶道:“哎呀,倒不知道冷宫来贵人了?娘娘在哪里?”
颂春气得咬牙切齿,还没说话,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板子,疼得她龇牙咧嘴,黄公公冷笑道:“皇上已经下旨了,哪里还有娘娘?记得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不然下次有得你受的。”
颂春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还是李燕珺沉得住气,如今她只是庶人,深知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登基,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就不可能高看她一眼。
“好了。”李燕珺发话了,离开坤宁宫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从耳朵下面摘下来一对耳环,打入冷宫之后,无论坤宁宫有多少繁华,都不能带走,只有这对耳环还戴在耳朵上,也是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黄公公知道皇后曾经用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但又立即板起了脸,原本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他对她还算不错,因为李氏的未来很可能是有变数的,但随后他就接到了某人的指令,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要让李氏在冷宫里“好好”过日子,黄公公也是机灵的人,深知这个时候想要左右逢源已经不可能了,只能赌一边了。
他看着手中的一对凤凰展翅的耳环,冷宫没有什么油水,只有偶尔能得到一些意外之财,比如说现在,他早就看上了这对耳环,之前一直碍于太子生母的关系,没有动手,但如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可能放过到手的好处。
“奴才参见容妃娘娘。”一直倨傲的黄公公神色忽然恭敬起来。
香风环绕之下,李燕珺抬头看去,一位宫装高髻的女子正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四名宫人。
“好久不见了,李氏!”容妃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讥诮。
李燕珺看着这个一直在自己踩在脚下的女人,冷冷道:“如果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就别痴心妄想了。”
其实容妃哪里是专程只是来看李燕珺笑话的?皇后一朝落魄,容妃当然是要来出出多年被她踩在脚下的怨气,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见李燕珺如此潦倒,自己也可以寻找心理上的平衡。
后宫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机关算尽,好不容易熬到贵妃之位,却因一时失算,又回到了原位,对容妃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但看看一无所有的皇后,她的心情又舒畅起来,一个小小的冷宫管事太监都可以欺到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面前,她的笑容更加明艳,“黄公公。”
黄公公一脸谦卑的笑容,身子弯了下去,“奴才在。”
容妃瞥了一眼强作镇定的李燕珺,“这奴婢说的没错,庶人李氏到底是太子生母,你若不小心伺候着,小心脑袋什么时候搬家都不知道。”
黄公公不是傻瓜,容妃娘娘这话虽然说得恭敬,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在冷宫折磨李氏,而且根据他的经验推测,李氏想要重新崛起的希望等同于无,这个时候,只要是个人,就会选择容妃,忙道:“娘娘说的是。”
李燕珺在后宫多年,怎么会不明白容妃的意思?一向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少,而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这冷宫的日子以后是越来越难过了,但再难过,她也会强迫自己硬撑下去,撑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就是她重新崛起之日。
容妃看出了李燕珺的心思,对这个女人来说,太子就是她的希望,莞尔一笑,眼中却发出冷幽幽的光芒,故作叹息,“这冷宫的消息,实在是不怎么灵通,看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什么?”李燕珺悚然一惊,容妃笑得这样开心,莫非是太子又发生了什么事?少了她的时时提点和保驾护航,太子一个人能走得顺利吗?
容妃眼中浮现恶毒的笑容,“你把太子教得可真好,太子实在有孝心,听说今天他去御前为你求情。”
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满意地看着李燕珺渐渐发白的脸色,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惜啊,皇上不但没有同意,而且脸色难看的很啊。”
李燕珺心底猛然一沉,她什么都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太子沉不住气,她比谁都要清楚,皇上如今对太子已经很不满,她就是为了保住太子才甘愿入冷宫,但没有谁心中是心甘情愿的,只是蛰伏起来,等着有朝一日重新光华闪耀。
“不可能。”李燕珺并不完全相信容妃的话,一定是她,故意来让自己乱了方寸,一定是假的。
容妃嘲讽地笑了,语气忽然转为怨恨,字字泣血,“你设计陷害本宫的女儿,污蔑她的清白,今日自己也遭了报应,成了丧家之犬,真是老天有眼。”
李燕珺的手心都快要沁出了血,在这个昔日在自己下位的女人面前也不甘示弱,“那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自己不知检点,居然勾搭下贱侍卫,实在可笑之极。”
容妃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想打在李燕珺的脸上,却被她一把抓住了,厉声道:“就算太子如今情况暂时不好,可燕王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
容妃不以为然,淡淡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肯定是比太子好。”
说完,她对黄公公使了个眼色,“别看李氏现在是庶人,以前可是你们见都见不到一面的贵人,能伺候这样的贵人,是你们的福气,千万不要怠慢。”
黄公公会意,“容妃娘娘教导的是,奴才明白。”
容妃闻着冷宫发霉的气味,不自觉皱了皱眉,见昔日耀武扬威的皇后今日活得跟蝼蚁一样,一方面无比开心,另外一方面也更加强了自己一定要成为人上人的决心。
“娘娘!”颂春见李燕珺脸色如火,忍不住叫了一声,却被正要向容妃表忠心的黄公公抓住了机会,“明明是庶人李氏,岂能称娘娘?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给我掌嘴。”
颂春还没回过神来,嘴巴就狠狠地挨了两巴掌,冷宫这种人吃人的地方,人进来没多久,恐怕也会变成鬼。
李燕珺面无表情,因为她根本救不了颂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颂春受尽欺凌,就像当初她救不了知秋一样,没有了权势,就什么都没有了。
容妃满意地看着颂春被打得死去活来,嘴角含着一抹令人胆寒的笑,就是杀了李燕珺,她的云萝也不是原来的云萝了,这份深仇大恨,她一定要报。
颂春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李燕珺急了,对容妃道:“若是闹出人命,恐怕你也不好交代吧。”
容妃冷冷一笑,“好了,本宫也累了,一切就由黄公公安排吧。”
“恭送娘娘!”黄公公终于大发慈悲,大手一挥,“停手吧,算你今天走运。”
颂春满脸是血,嘴巴肿得老高,眼睛血红,刚入冷宫的时候,主子虽然是庶人,但身份依旧是太子生母,只要太子一日在位,主子就有希望,黄公公也还不算太坏,可是今日他竟然彻底翻脸,这个见利忘义的奴才,居然这般狗仗人势?
冷宫的奴才,就是得了病,受了伤,也别指望有人寻医抓药,颂春原本在坤宁宫也是锦衣玉食,享尽世间繁华,可今天,恐怕死在冷宫,也无人问津。
李燕珺只得给她烧了一点热水,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皇后,到了冷宫之后,也只得亲自动手,劈柴烧水,没几天的时间,一双保养得当的玉手就已经变得粗粝不堪,整个人也老了几岁,和容妃站在一起,已经不像是同龄的人了。
出了冷宫,金铃道:“这种肮脏地方,不符合娘娘的身份,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容妃眼中全是阴寒,“李氏害了本宫的女儿,本宫不会轻易饶过她,只有她活得生不如死,本宫才会觉得心里舒坦一些。”
金铃知道娘娘心中对云萝公主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低声道:“是。”
容妃忽然得意一笑,“而且她在冷宫过得越惨,太子那边就越会沉不住气,就会去向皇上求情,可皇上已经如此厌恶她,太子越是求情,就越会触怒皇上,因为她犯的是不可宽恕的错误。”
金铃有些不解,“李氏当初是为了保住太子,才被迫承认陷害世子,太子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静下心来,远离李氏才对,他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容妃笑意更深,“凡事皆有两面性,要看太子怎么想了,如果此时太子谋士谏言,说李氏到底是他的生母,如果真的对李氏不闻不问,皇上未免觉得他薄情寡义,不能成为贤德储君,所以他绝对不能置身事外,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孝,必须极力去皇上面前求情,才能显得他重情重义,堪当大任。”
金铃恍然大悟,原来娘娘早已经在东宫布下自己的人手,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可是谋士这样说,太子就会采纳吗?”
“他不是已经采纳了吗?”容妃面含讥诮,“可惜他失算了,漏算了一点。”
“什么?”
“世子。”容妃胸有成竹道,“此事如果换了一个人,李氏陷害的是别的亲王世子,太子这样做就是对的,说不定还真能让李氏起死回生,至少也不用呆在冷宫那种地方,就是被降为一个小小的婕妤,美人,才人,也比冷宫强的太多,冷宫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李氏将多少人打入了冷宫,这些人都对李氏有食肉寝皮之恨,打入冷宫才是苦难的开始。”
金铃微微颔首,深以为然,容妃深吸一口气,“但问题就在于那是淮南王府世子,皇上最宠信的人,他的两个小王子临世,皇上居然是按照皇子的规制赏赐的,这可是各大王府从未有过的荣耀,足以见得皇上对世子的爱重,所以,皇上为了安抚世子,是绝对不可能赦免李氏的。”
“太子没有认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越是求情,皇上就越对李氏越盛怒,甚至有可能会迁怒太子?”
“那是一定的。”容妃道:“皇上会认为太子为小利而舍大义,私心太重,不辨是非,世子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虽然这几年战事少了些,可前些年战事频繁,世子南征北战的功勋,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世子在军中威望极高,为了安抚军心,皇上也绝对不会轻易赦免李氏的罪过,可惜太子被眼前利益所蒙蔽,如果又有谋士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头脑一热,就会去向皇上求情,结果就可想而知,虽然皇上最近有些冷落燕王,但比起太子的处境,已经好太多了。”
“太子难道想不明白吗?”
容妃摇摇头,“想的明白又怎么样?也许他在赌,赌皇上会不会念及这么多年和李氏的夫妻感情,一时心软也说不定,而且,他这么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
容妃意味深长道:“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庶人的儿子登上了帝位?”
金铃立即明白过来,“太子就算明白,也会这么做,因为如今他是庶人的儿子,对稳固储君之位大大不利,所以必须让皇后从冷宫出来,就算是封一个低级的位分也好?”
容妃眼眸一扬,“是啊,这一局,对萧远航来说,怎么都是死局,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本宫虽然也受了不小的损失,但总归是坐收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