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生产,寒菲樱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承光阁附近走走,倒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怀了双生子,身体大腹便便,行动十分不便,多走一会都觉得气喘吁吁,疲累交加,来不及回房,只好在花叶苑先休息一会。
三刻之后,秋香得到允许,端着一碗燕窝进来,“奴婢参见世子妃,刚才炖了一碗燕窝,按照日子推算,世子妃就快要生产了,这个时候,千万要当心,一定要多吃一些,到时候才有力气生产。”
寒菲樱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虽然现在妖孽不让她出去,她只能足不出户,可对外面翻天覆地的动静依然了如指掌,宁和道:“辛苦了,端过来吧。”
秋香心中一喜,主子因为萧天熠的身世问题,暂停刺杀寒菲樱的计划,可想不到,萧天熠竟然平安度过了此劫,而且还把皇后拉了下来,计划失败,主子十分震怒,立即命她马上除去寒菲樱,片刻不得耽误。
这笔生意耽搁得太久了,其实杀一个怀孕的女人,对秋香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因为主子另有计划,才一直拖到现在,虽然此时主顾已经自身难保,但现在杀了寒菲樱,依然可以维护飞虎堂重信守诺的声誉,而且还给了萧天熠重重一击,也相当于为主子出了一口恶气,当然也是秋香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毕竟,所有关于萧天熠身世的消息,都是她亲自去查的,如今造成这副局面,她逃脱不了干系。
寒菲樱端起那碗燕窝,放至唇边,秋香紧紧地盯着她的动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很有信心,潜伏这么久,寒菲樱从来都没有起过疑心,以前她端来的东西,寒菲樱也都吃了下去,这一次,必定是和以前一样。
可没想到,寒菲樱并没有如秋香所愿吃下去,忽然又放了下去,捂住嘴唇,做呕吐状,“我吃不下,端走吧。”
秋香心下一急,再拖下去,拖到寒菲樱的孩子生下来,再想动手,就不容易了,而且主子震怒之下,她也难有活路,按捺住狂跳的心,劝道:“世子妃,这碗金丝燕窝,奴婢特地加了上好的银耳和雪梨,对小世子很有好处的,你勉强吃一点吧。”
寒菲樱摆摆手,用手按住胸口,一点胃口都没有,“不想吃,一口也吃不下,拿走吧。”
秋香心底一沉,不知道寒菲樱是不是起了疑心,心中忽然有种很没底的感觉,又准备劝一句,但还是止住了,若是过度劝说,未免不会让寒菲樱起疑,不知道为什么,她周身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担忧,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正在等待自己,仿佛黑暗张开了大口,随时都要吞噬自己一样。
翡翠见小姐不舒服,绕到她身后,轻轻地拍她的后背,“小姐感觉怎么样?”
秋香见没人理她,那碗下了剧毒的金丝燕窝就丢在一边,任由冷去,她心中越大焦急,主子的命令就是天,飞虎堂一向只注重结果,不看过程,现在主子只要寒菲樱母子三人的命,其他的无关紧要。
她心底一横,原本小心谦卑的眼眸蓦然射出一道寒光,如今房里只有三个人,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寒菲樱身怀六甲,就算会武功,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翡翠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而秋香是什么人?虽然身体瘦弱,却是千锤百炼的杀手,身手敏捷诡异,要不然也不会被主子如此器重,但凡重要的差事都是指派给她。
现在她已经是寒菲樱贴身的人,深得她的信任,以她的身手,在这内室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这主仆二人的性命,不是难事,而且,她还有足够的自信在被人发现她们的尸体之前,平安离开。
她并不担心会被人阻拦,世子妃是王府的女主人,掌管整座王府,她是世子妃身边的人,在王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寒菲樱似乎极为难受,面色紧绷,翡翠还在拍她的后背,“小姐好些了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秋香眼中寒光一闪,手中蓦然多了一把怪异的利刃,趁无人注意她的时候,以狠绝的姿势毫不留情地朝着世子妃大大的肚子插下去。
以她的身手,要杀两个女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手无寸铁,简直是易如反掌。
虽然这段时间,世子妃和翡翠对她一直不错,但杀手是无心的,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任务和死亡,容不下任何感情,别看秋香小小年纪,可身为一个杀手,她无疑是极为优秀的。
那对主仆浑然不觉,秋香无声而笑,完成这次任务之后,她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在飞虎堂,依旧是主子最信任最得力的下属。
眼看就要得逞的时候,忽然,一股强大杀气从天而降,秋香大惊,只有三个人的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第四个人?而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的一双手腕竟然被一把利剑齐刷刷砍断,两只瘦白的手蓦然掉落在地,那两只看似柔弱无力却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的手就那样躺在地上,鲜血淋漓,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一阵钻心的剧痛排山倒海而来,虽然是杀手,可也是血肉之躯,本能的疼痛谁都无权幸免。
但经历过无数次炼狱般的折磨的杀手,秋香还是比常人更能忍受痛楚,她眨了眨眼睛,一个黑衣冷面的人站在面前,一双漆黑的眸瞳透出噬人的寒光,秋香认得,他是世子身边的第一侍卫,夜离宸,他手中的长剑上面有鲜血滴落,那是自己的血。
他不是跟着萧天熠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秋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更可怕的是,寒菲樱正冷冷地盯着痛楚难耐的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和惊诧,曾经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深幽若潭,荡漾的尽是蚀骨寒意。
原来她早有安排,此时秋香终于确定,她的确是对自己起疑了。
因为极度的痛楚,秋香的清醒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但对一个杀手来说,已经足够了,杀手完不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她有这个意识,可想不到,连这个念头也被夜离宸这个可怕的男人洞悉了,她的牙齿还没有来得及咬下去,就遽然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下巴被卸掉了,想要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已经不可能了。
寒菲樱完全不复刚才不适的模样,脸上是一派可怕的平静,和蔼可亲的翡翠姐姐也是一脸的冰寒,冷笑道:“怎么?隐藏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吗?”
秋香不敢置信,她出道以来,从未失手过,在杀手营那种人间地狱闯出来的人都明白,只有杀了别人,自己才能活下去,主子的手段,她至今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可现在,她连自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嘴巴嗬嗬动,却发不出声音。
夜离宸面无表情地取出了她藏在牙齿里面的毒药,动作极其粗鲁,用看一个死人的冰冷目光看着她。
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但杀手的意志远比普通人强大,夜离宸又在她的手臂上点了几下,血慢慢止住了,地上已经有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寒菲樱对这恐怖的一幕没有丝毫害怕之色,反而十分平静,眼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秋香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做了杀手,早就有这个意识,迟早会有死得惨不忍睹的一天,但多次出色地完成任务,使得她渐渐丧失了这种警惕,当然,就算她依然保有这种警惕也无济于事,因为她面对的人,是她的主子也要忌惮三分的人,更何况是她?痛得撕心裂肺,咬牙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寒菲樱扫了一眼脸色惨白却又眼神不甘的秋香,轻轻一笑,“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
秋香一疑,旋即反应过来,“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寒菲樱脸上依旧挂着明媚如霞的笑意,艳宛动人,“真不愧是飞虎堂第一杀手,光是这份敏锐,就叫人刮目相看了。”
她居然连飞虎堂都知道?而且冷寒的眸光让秋香如坠冰窖,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这个女人,一直以为她不过是萧天熠的女人罢了,更让自己周身几乎冻僵的是,自己的目的,她竟然也全都知道?那岂不是说明,自己在府中暗中查探萧天熠的身世,深夜潜去地牢面见萧靖祺,还有秘密出府,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你怎么知道的?”既然一切都已经揭开,秋香也就没有必要装作那个唯唯诺诺的乡下小女孩了,展现出杀手应该有的冷酷和风度。
寒菲樱似笑非笑道:“从你进府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这句话让秋香眼中有针尖一般的寒意掠过,蓦然明白寒菲樱在打什么主意了,她倔强地别过头去,“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完不成任务,就只有死路一条,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不过是痴心妄想。”
寒菲樱冷冷一笑,“有些话不必过早下结论,任务失败,就算我放了你,你以为就会有好下场吗?对于一个没有价值的杀手,又知晓飞虎堂那么多秘密,就算我放了你,飞胡也不会放过你的。”
秋香知道寒菲樱不是危言耸听,不禁咬紧了牙关,在弱肉强食的飞虎堂,若是完不成主子的命令,就只有死路一条,主子常说,任何事只看结果,不听任何解释。
“我已经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如果是打什么别的主意的话,劝你不要多费唇舌了。”虽然寒菲樱说的不错,但秋香终究不是轻易低头的人。
寒菲樱朝翡翠丢了个眼色,轻笑道:“你看看,人家的下属是什么样,还不学着点?”
翡翠对秋香早就心生厌恶,如今见她居然想杀小姐和小世子,更加怒不可遏,“白白养了几个月,浪费了王府这么多粮食,却是养了一头白眼狼,早知道,刚开始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秋香面露一丝艰难的笑意,闭上眼睛,“动手吧。”
寒菲樱对秋香的反应早就不意外,江湖帮派是如何训练杀手的,她一清二楚,声音邪恶如同鬼魅一般,“我不相信世上真有人不怕死,等你死了之后,就会知道,活着永远是最好的。”
秋香一怔,不知道寒菲樱要干什么,不过连断腕之痛都能忍过去的人,也不怕寒菲樱命人严刑拷打,她经得起锤炼,所以并不十分害怕。
寒菲樱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们飞虎堂出来的杀手,每一个都经过千锤百炼,普通的刑罚对你们不过是毛毛雨挠挠痒罢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你,所幸刚好被我想到了。”
秋香倔强的表情终于撕开一道裂口,不过一想到主子的眼神,她就不寒而栗,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狰狞之相尽显,没有半分柔弱可怜,冷道:“飞虎堂出来的人,谁都不会背叛,今日我落在你手里,输得心服口服,但就算你用尽天下酷刑,也瓦解不了我的意志,就不必白费心思了。”
翡翠板着脸朝不能动弹的秋香走过来,笑容如同鬼魅,“一般的刑罚对付不了你,那不一般的呢?”
这句话忽然让秋香心底燃起浓浓的不安,寒菲樱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明知道自己是杀手,却能表现得丝毫不起疑,不露丝毫破绽,让自己以为掌控了一切,连自己熬给她吃的那些糕点,她也全部吃了,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信任,这证明她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交给了自己。
想到此,秋香忽然打了个哆嗦,一个敢用自己孩子命来引诱自己入局的女人,到底有多可怕?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出这么高的价格,要取这样一个女人的性命?果真是物有所值。
仿佛看穿了秋香的心思,寒菲樱淡淡道:“你想多了,你送过来的糕点,不管有毒没毒,本妃都一口都没有吃过,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又怎么有福气伺候本妃的孩子,王府未来的主人?你真的太看得起自己了,看来飞胡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什么?这个女人比她想象得可怕多了,秋香忽然觉得咽喉被人紧紧掐住了一样,眼睛发红,真是可笑,她出道以来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这笔生意却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对杀手来说,一次失误都不能有,只要有一次,就意味着死亡,她沙哑着嗓子,“你要怎么对付我?”
还是翡翠,她清脆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十分可怕,轻笑道:“你一定知道,世间疼痛分为十级,被针尖刺手背或者用力鼓掌,是1-3级;头发被拉扯,锥子刺大腿,差不多是4级;刀切到手,扭伤,最多五级,不会超过六级,女人生孩子那种极度的疼痛,一般是在八级左右,其实你被砍断双手的疼痛最多不会超过七级。”
秋香隐约意识到了翡翠要说什么,难道世上还有比主子更可怕的人?
翡翠清楚地看见了秋香眼中的惊愕,轻蔑一笑,“你果然聪明,不错,我们会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最高等级的疼痛是什么?也想知道,一个杀手的身体到底是不是铁打的?”
秋香目龇欲裂,声音也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翡翠的声音对秋香来说就如同催命一样,“你知道什么疼痛能远远超过你砍断你双手的痛苦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商纣时期,有一种炮烙之刑,把铜柱烧得滚烫,再把人绑上去,活活烙死。”
秋香目光果然惊跳了一下,被翡翠看在眼里,冷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皮肤只要一贴上去,立即就会被烫得焦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你的身体会慢慢烫熟,但你不会死去,第一天,先烫的是你的双脚,你的烫伤处会渐渐溃烂,慢慢蔓延,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烧熟,两天之后,再把你绑到烧红的烙铁上去,烫你的双腿,但你依然不会死去…”
翡翠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出来的一样,对秋香这样的人来说,地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比起飞虎堂那些惨绝人寰的折磨背叛组织的人的手段,还有人更为可怕,她咬牙切齿道:“你是魔鬼。”
翡翠不屑道:“过奖了,对付魔鬼,就得比魔鬼更魔鬼,要不然如何才能让嘴巴这么硬的你开口说人话呢?”
刺鼻的血腥味让寒菲樱有些不适,她不想待下去了,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阿宸,这里就交给你了,翡翠,我们回去。”
秋香不相信一个王府世子妃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洞悉一切,她惊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寒菲樱连头都懒得回,秋香虽然是可怕的杀手,但在她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罢了,她真正感兴趣的是飞胡,淡淡丢下一句,“对于你这样坐井观天不自量力的杀手来说,我是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永远也想不到的人?会是谁呢?秋香搜罗了所有的人,也想不出来,寒菲樱和翡翠离开之后,她这才意识到屋里面还有一个冷面铁血的侍卫,光是目光就可以杀人,一直生活在杀人与被杀中的秋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夜离宸只是扫了一眼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秋香,冷冷道:“来人,拖入刑房。”
回了自己的房间,寒菲樱觉得有些累,拖着两个调皮的小家伙实在是累了,好在终于快要看见曙光了。
翡翠一边扶小姐在床上躺下,一边道:“你看秋香会吐露飞虎堂的秘密吗?”
寒菲樱闭上眼睛,“会,杀手也是血肉之躯,也未必熬得过火烙之刑,不过我想她所知也有限,但应该也有助于我们查飞胡的踪迹,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一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会一会他?不管怎么说,有线索总比没线索要好的多。”
翡翠点点头,小姐早就知道秋香的真实身份,却一直不动声色,一方面是想顺藤摸瓜,看到底是谁出钱请飞虎堂杀自己,另外一方面,也可以查出飞虎堂为什么会对世子爷的身世感兴趣?这不像是一个江湖帮派的作风。
“原来出大价钱请飞虎堂来暗杀小姐和小世子的人,竟然是皇后。”说到这里,翡翠怨恨地啐了一口,“呸,什么皇后,已经是庶人了。”
寒菲樱道:“这么一心想让我死的人,不是太后就是皇后,不管是其中哪一个,我都不意外。”
“小姐别想那么多了,石中天说你这几天随时都可能生产,一定要好好休息,要不然世子回来又该责怪奴婢了。”翡翠笑道,今天秋香终于原形毕露,也不用对着那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脸了,她觉得轻松了许多。
寒菲樱微微闭上双目,想起孩子,既期待又害怕,听母亲说,女人生孩子很痛,她不怕痛,但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刚刚躺下去没多久,忽然觉得腹部越来越痛,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她知道可能要生了,提高了声音,“翡翠…”
翡翠回过头,见小姐的脸色瞬间变白,吓得自己的脸色都变了,飞一般地跑到门口,召来早已经准备好的随时待命的接生稳婆和嬷嬷,“世子妃要生了,你们全部进来…”
袁嬷嬷这几日片刻都不得放松,听到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去禀告世子爷。
产房内,数名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和丫鬟不停地进进出出,一切忙碌而不慌乱,不时传出世子妃的闷吟声,一声高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