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顿时一愣,语气也不善起来,说话也不再客气,质问道:“萧天熠,难道在你心中,萧家的江山安稳竟然完全比不上一个女人?”
萧天熠的目光幽冷,直盯着太后,让太后忽然心头一阵阵发虚,后背凉寒,这种阴冷的目光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一阵恍惚中,太后似乎又看到那个风华绝代仪态万方的静妃伫立眼前,明明在笑,可眼神却冰冷如霜,骤然化作两道厉光,直直朝自己扑杀过来,太后顿觉一股凉寒从脚底升腾起来,身体也空虚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这病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心里很清楚,又是静妃的阴魂作祟,搅得她日夜不安,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虚浮惊悸。
虽然天熠迷失在寒菲樱的温柔陷阱里,但事关萧家的江山,事关千辛万苦为儿子夺来的皇位,太后绝不允许自己后退,更不允许自己软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哀家虽然老了,可自问还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你是淮南王府世子,天潢贵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拘泥在一个女人身上?何况寒菲樱和静妃的行为如此相似,连喜好都一模一样,我朝并不大兴女子习武之风,而且她们两个都会武功,难道是单纯的巧合吗?种种迹象让哀家敢肯定,她们一定有某种联系,事关皇上和你的安危,甚至是你父王的安危,哀家不能置你们于危险之地,哀家冒不起这种风险,你更冒不起这种险。”
见太后如此偏执,陷入了不可理喻的臆想之中,萧天熠剑眉深蹙,凤眸阴鸷,淡淡道:“樱樱嫁给孙儿之后,并没有任何对孙儿不利的举动,祖母多虑了。”
“那是她的狐狸尾巴还没有露出来,等到露出来的时候,一切就来不及了。”太后一口咬定,“静妃背后的那股力量让哀家都觉得心惊胆战,哀家花了许多时间也没有查到蛛丝马迹,直到寒菲樱的出现,又让哀家觉察到了那种力量的存在。”
“樱樱的家世清清楚楚,一查就明白,是祖母自己心里有鬼,所以看人也成鬼,她是寒家的二小姐,和静妃没有任何关系,和她背后的力量也没有任何关系,祖母如此想当然,推断也如此牵强附会,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见天熠如此冥顽不灵,太后怔了一下,只要是有任何威胁到皇权的事情,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天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这样苦口婆心,可天熠偏偏就是听不进去,当初面对静妃的那种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眼眸忽然一沉,瞬间染上几分杀气,“哀家全都是为你好,为萧家好,你为什么就这样执迷不悟?难道一定要等着有一天寒菲樱谋刺皇上和你,还有你父王,才肯甘心吗?”
萧天熠清楚地看见了太后眼中的杀意,凤眸一下子变得嗜血而阴沉,一字一顿道:“今日孙儿再叫你一声”祖母“,是看在我母妃的份上,但孙儿在此立誓,如果你敢再对樱樱下手,就别怪孙儿心狠手辣,不念祖孙情谊。”
“你……你……”太后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熠竟然连这种绝情的话都说得出来,一时气血上涌,差点晕厥过去。
萧天熠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后数次对樱樱出手,他已经仁至义尽,可太后还这样胡思乱想,天马行空,咄咄逼人,而且太后手上已经染了他母亲的血,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太后恭敬孝顺。
无视太后气急败坏的脸,萧天熠拂袖而去,冰冷残酷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入太后的耳朵,“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太后最好在永寿宫里好好清修,不要过问外事,否则若是静妃的事传出去,对你可是半分好处也没有。”
太后心尖一颤,明白这个聪颖过人的孙儿已经开始怀疑静妃的死和她有关了,可太后始终想不明白的是,静妃和天熠有什么关系?太后都不记得他们会有什么交集,难道还是因为寒菲樱?
看着天熠颀长挺拔的身材毫不犹豫地离开,太后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这个天熠,真是中寒菲樱的毒太深了。
“太后。”孙嬷嬷见世子脸色阴沉地出去,知道两人没有谈好,想不到太后下定决心和世子和盘托出,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连她都觉得这一情景与当年皇上对静妃的维护何其相似?
孙嬷嬷看着太后脸上深深的皱纹,心下不忍,太后这些年的痛苦她是看在眼里的,“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寒菲樱确实身家清白,并无任何可疑,会不会真的是我们多心了?”
太后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眼眶深陷,孙秀的话让她想起了很多久远的往事,叹了一口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你看看,天熠为了她,竟然敢和哀家翻脸。”
孙嬷嬷默然,如今的后宫不是以前的后宫了,太后离宫多年,对后宫的掌控远远达不到以前得心应手的程度,现在太后在皇上那里的话语权已经大大减弱,世子翅膀也硬了,太后虽贵为皇上的生母,却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势了。
你越看重的人,和你决裂的时候,你就越痛苦,只有你最亲的人才有让你痛苦的资格,太后那么疼爱世子,如今世子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与太后决裂,太后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孙嬷嬷又强调了一遍,“奴婢已经派人查过寒菲樱的身世,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过了很长时间,太后终于发出一声长叹,“看来哀家是真的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不让哀家管了。”
孙嬷嬷点点头,宽慰道:“世子终究是萧家的人,相信他会有分寸的,太后就不必多思多虑了。”
太后无力地靠在床头,幽幽一叹,“但愿如此吧。”
孙嬷嬷眼见太后在宫里经受的煎熬一日比一日深浓,忽道:“娘娘,奴婢斗胆请太后还是回安宁宫去吧。”
太后却摇摇头,“不用了,哀家的日子没多少了,心魔不除,在哪里都一样。”
“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求见。”外面忽然响起宫人的禀报声。
皇后?太后面露厌弃之色,心中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没好气道:“不见,不见,哀家什么人也不见。”
“母后。”话音刚落,皇后沉静优雅的声音已经在近处响起,“听闻母后凤体违和,臣妾亲手做了一碗杏仁羹,母后要不要尝尝?”
未经自己的允许竟然直接闯到永寿宫来,这皇后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太后很清楚皇后不是没脑子的人,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在孤注一掷,或者说有恃无恐,仗着手中有她所谓的把柄。
见到皇后,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淡淡道:“哀家没有胃口,你退下吧。”
皇后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在太后床边坐了下来,“对了,臣妾刚才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世子出去,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呢,莫非他又惹母后生气了?”
“这不用你管。”太后冷冷道:“哀家的事情不用你来置喙,谨记你自己的身份。”
面对太后的怒意,皇后的脸色依旧十分恭谨,却别有深意道:“臣妾不敢,只是如今母后和世子闹得这样僵,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静妃吧,世子妃和静妃这样相似,莫非勾起了母后的回忆?”
一听到静妃的名字,太后的心忽然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痛及肺腑,她知道皇后在变相地提醒自己,当年授意她杀静妃,如今她拿来要挟自己,让太后的脸黑沉得和锅底一样。
皇后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慢条斯理道:“依臣妾看,这世子也真是不懂事,这么多年,母后最疼的人就是他了,连身为太子的远航从母后这里得到的福泽也不及他十中之一,可如今母后病了,他却还这样惹母后生气,实在令人心寒,倒是远航这孩子,一听说母后病了,立即在东宫沐浴斋戒,诚心求佛,只愿母后早日康复,这番心意,连臣妾都感慨不已!”
“远航的孝心哀家知道,不用你提醒。”太后竭力保持自己的太后威仪,平静道。
皇后的话虽然难听,可也不是毫无道理,虽然贵为太后,可也有常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和亲远疏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后特别喜欢温柔贤淑的淮南王妃的原因?她特别喜爱天熠,而且天熠自幼聪颖过人,灵秀如仙,任性飞扬,一见到那个孩子,她就满心欢喜,虽然对太子萧远航,她也很疼爱,但在亲疏方面,总归是差了一截的,这种微妙而深奥的差别,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
皇后直击太后心中的软肋,继续道:“世子是嫡出的,远航也是嫡出的,太后亲近世子,臣妾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做到更好,以期得到母后的青睐,如今是远航最需要母后拉一把的时候,臣妾也不求别的,只求母后帮一帮远航,臣妾就感激不尽了。”
好大的胃口,储君之位,江山之本,居然还说什么不求别的?太后眸光一冷,闭上眼睛,不愿再看皇后,“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后将太后眼中的妥协尽收眼底,恢复了无懈可击的恭谨笑脸,“请母后好好养病,臣妾就不打扰了。”
“娘娘,你准备怎么办?”孙嬷嬷担忧地看着太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宫中风云永远都没有尽头。
“叫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太后并没有睁开眼睛,从亲情的泥沼中脱离出来的太后,就不再是一个渴望亲情和蔼慈祥的脆弱老祖母了,而是铁腕的太后娘娘。
孙嬷嬷禀报道:“吏部尚书空缺,现在有两个人风头正盛,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吏部尚书,一个是季左相的门生,王进,一个是何右相的门生,邱焱,两人分别是吏部左侍郎和右侍郎,呼声最高。”
太后冷嗤一声,“宫中形势如何?”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中举足轻重的要害部门,两方争得很厉害,无论是皇后还是容贵妃,大概都不会允许对方把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抢走,要不然皇后也不会连二十多年的事情都拿出来逼迫娘娘了。”孙嬷嬷冷静地分析,皇后很清楚,如果这个要职被容贵妃抢走,那太子的处境就更加不妙。
“那皇上的意思呢?”太后眼中泛着犀利的暗芒,不管怎样争得头破血流,最后都是皇上拍板定案。
“皇上…”孙嬷嬷犹豫了片刻,君心难测,这一次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大概因为这个职位实在太过重要,所以迟迟没有定下来,摇头道:“奴婢不知。”
太后也知道孙秀不可能探查清楚皇上的心思,此事十分棘手,而且她已经多年不干政了,正是因为不干政,所以皇上和她之间倒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突兀地去干涉这样重要的政事,太后并没有必定的把握,但皇后那边逼得很紧,显然对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以奴婢愚见,如今容贵妃风头正盛,就算皇后把吏部尚书的位置抢到手,以后定然还是要和容贵妃相争不下,奴婢担心,会不会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皇后尝到了甜头之后,会继续故技重施?”孙嬷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宫中夺嫡之争,当然得无所不用其极,就因为皇后手中有这个把柄,她以后会不会继续要挟太后?
真是世事多变,当年皇后得到太后的信任,是何等的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对当时处在鼎盛时期的太后来说,别说易主中宫之位,就是要皇后的命,都易如反掌,可如今皇后成了气候,太后因为多年不理政事,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势,太后风光了一辈子,如今居然会被皇后要挟,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太后冷哼一声,“她不是傻子,还没有这个胆量,哀家最多帮她这一次,她也应该知道,若果真把哀家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哀家也说了,哀家只能尽力,没有必定的把握,在朝政之上,皇上也未必听哀家的,当年举荐一个褚成智做大理寺卿,皇上心里已经不乐意了,更何况是吏部这样重要的部门?”
“娘娘说的是。”孙嬷嬷恭谨道:“不过奴婢也打听过了,这个王进,在任上也颇有政绩,官声还不错,是季相举荐的,皇上心中应该也有考虑过他吧?”
太后疲惫地往后一靠,人生七十古来稀,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她几乎扛不住了,纵然当年多么狠戾,多么强悍,此时也有一种无力感,“夺嫡之战,向来血腥,哀家也不想看着血溅宫廷,远航到底是太子,哀家也希望他将来能顺顺当当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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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桂飘香的御花园,面对面地坐着两位女子,一个花容月貌,一个钟灵毓秀,现在的季嫣然看寒菲樱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优越感。
明知道已经无望,可仍是下意识地想为他做一点事情,哪怕是陪他的女人也好,也可以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
只是不过是一会的功夫,萧天熠就出来了,阴鸷狂妄的眼神在看到寒菲樱的时候,骤然化为春水,醇雅好听的嗓音响起,温柔得几乎可以让人融化,“樱樱。”
尊贵不凡意气风发的男子,魔魅无双的容颜,眉宇间令人心旌摇荡的柔情,寒菲樱站起来,嫣然一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天熠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情,我就出来了,我们走吧。”
寒菲樱点点头,对季嫣然回眸一笑,“太子妃请回吧。”
季嫣然掩饰心底的涩然,“世子妃慢走。”
她现在越来越不想回东宫了,东宫虽然繁华如锦,可总有一种阴气沉沉的感觉,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为了小郡主,她真的不愿意回去。
可萧远航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这是怎么也回避不了的,而且季嫣然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丈夫和萧天熠的水火之势,只是,她只是一东宫妇人,就算想帮,也帮不上,更不知道如何去帮。
朝堂上的事情,她就算懂,也只能装作不懂,因为懂和不懂的结果是一样的,默默看着那一堆风华正茂的出色男女携手离开。
上了马车,萧天熠漫不经心道:“你和季嫣然聊了什么?”
寒菲樱想起那个天生丽质的女子眼中挥之不去的惆怅,还有对自己掩饰不住的羡慕,笑道:“没聊什么啊,她就是对我说谢谢,谢谢我当初救了她,萧远航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很不好?”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萧天熠似笑非笑,眼中划过一道暗沉的幽光。
“从季嫣然的脸色看出来的,萧远航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萧远航的日子好过,她的日子才好过,看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就知道太子妃虽然风光,可内里怎么样就只有自己知道了。”寒菲樱一语中的。
“你现在知道你的男人有多好了吧?”萧天熠颀长的身躯微微靠了过来,开始自卖自夸。
寒菲樱忍俊不禁,话锋一转,“太后是不是和你说静妃娘娘的事情了?”
萧天熠知道瞒不过精明过人的小女人,眼眸中寒意如雪,“是啊,不过我已经和她说了,如果再敢打你的主意,就别怪我不念祖孙情谊,毕竟这些年她是真心疼爱我,所以我忍了她这几次,但若有下一次,就是彻底翻脸的时候了。”
仿佛有什么穿透身体,掀起直达心脏般的震撼,寒菲樱脸颊缓缓浮现一丝绝美的笑靥,眼中有氤氲雾光,太后曾经是怎么疼爱他,她是亲眼见过的,那是一个祖母对嫡孙由衷的喜爱,完全不掺杂算计和利用,可他为了自己,毅然决定和祖母决裂,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萧天熠知晓樱樱的心思,缓缓道:“她明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却还对你狠下杀手,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祖孙情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她杀了静妃娘娘,我心中已经无法再把她当做和蔼可亲的祖母来看待了,若有下一次,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和自己的祖母划清界限,妖孽心中不是没有痛的,寒菲樱心疼地看着他,祖母杀了母亲,这仇报与不报都是一种痛苦。
妖孽受的苦已经够多了,那样翱翔天地间的男儿居然遭人陷害,变成轮椅上的残废,饱受煎熬与痛苦,每逢月圆之夜,就要经受地狱之火般的痛楚,寒菲樱难以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石中天给他治疗的时候,那粗大的长针,一根根扎入体内,寒菲樱这种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看着都觉得瘆的慌,可他居然一声不吭,连向来不把朝廷中人放在眼里的她,都忍不住心生佩服,好不容易熬过了种种痛楚,现在命运又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连寒菲樱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心疼妖孽了,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垂传来一阵阵酥麻的呼吸声,“你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心疼为夫了,以后记得要对为夫好一点。”
寒菲樱斜斜横了他一眼,妖孽真是让人心疼不起来,安慰的话还没想好,就有一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不满道:“我对你还不好吗?”
“凑合吧,就是凶了一点,横了一点,若是再温柔一点就更好了,在床上再听话一点,就完美了。”这个可恶的男人满脸都是邪魅慵懒的笑,让寒菲樱脸色通红,嗔怒一声,“别当着孩子的面乱说话。”
“他们听不懂的,放心吧!”萧天熠坏坏地扑过来,抱着樱樱就是一通狂吻……
刚刚回到府中,就有下人来报,说燕王和燕王妃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