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安静跪在地上,几乎被人忽视的宫女采云,忽然大声道:“奴婢身份卑微,贱如蝼蚁,今日面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扭曲事实颠倒黑白,奴婢指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奴婢愿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寒菲樱一惊,一个奴婢,何以在皇帝面前有这样的胆量?发这样的毒誓?她忽然觉得不安,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
皇帝也皱眉看着采云,一个小小奴婢敢在他面前咆哮大殿?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降罪,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憋得面色通红的采云忽然猛地站起来,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遽然撞上了面前华丽却坚硬的柱子,顿时头破血流,血喷三尺,娇小的身子也软软倒地!
寒菲樱大惊,她离采云最近,采云的血溅到了她的裙子上,还有温热的温度。
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当着皇上的面触柱而亡,以死明志,殿内瞬时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更为意外的是,采云重撞之下,居然还没彻底断气,地上的身体微微蠕动了一下,挣扎着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满脸都是殷红血迹流淌,口齿不清,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因为宜和殿过于安静,众人也听得很清楚,她说得十分艰难,“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千万…不要冤枉…娘娘…”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由于伤势过重断了气,七窍出血,临死前,还睁着一双眼睛,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死不瞑目。
一片沉寂中,忽然响起刘贵妃凄厉的哭喊声,她冲了过去,抱着采云尚有余温的身体,哭得哀恸不已,“采云,你在本宫身边多年,克己守礼,细心体贴,从无差错,你怎么这么傻啊,枉本宫得皇上圣眷多年,忝为贵妃,被人冤枉的时候,竟然只能任人宰割,不能护你周全,连累得你以死明志,本宫对不起你啊…”
她抱着采云逐渐冷去的身体凄惨不已,哭得泪珠滚滚,痛不欲生,仿佛痛失的是她至亲至爱的亲人。
寒菲樱没想到采云居然会撞柱而死?她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也是最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是刘贵妃的人,不可能指望她说出真相,原本寒菲樱还准备动用一些非常手段,逼她吐露真相,可万万没想到,采云竟然一头撞死了,这下死无对证了。
触柱而亡,需要极大的勇气,力道轻了,不但撞不死,反而会让人生不如死,如果要一撞就死,需要有把头骨撞碎的力量,头骨是人体最僵硬的部分,力道之大,可想而知,这是一种最震撼也最能打动人的死法。
这一陡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刘贵妃悲戚的哭声响彻大殿,令人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寒菲樱手心一紧,低估了刘贵妃的心机,也低估了她驾驭宫人的手段,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个采云要么是把柄在她手上,要么是亲人的性命在她手上,所以不得不死,换取刘贵妃对家人的庇佑和安抚。
这样的事情,寒菲樱在江湖黑道里见得并不少,想不到在宫里竟然也碰到了,想要掐住一个人的咽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抓住她最致命的软肋,不得不说,刘贵妃的确是个人物。
面对这样的变故,南宫羽冽面无表情,萧天熠面色冷沉,宁王和其他皇子都面露不忍之色,宁王虽然心知肚明,但其他人却是不知情的,三方辩来辩去,谁都没有证据,这个时候,采云以死来证明她的清白,显然是最有说服力的。
果然,采云发了那么毒的誓言,还选择这样惨烈的死法,也打动了皇帝,他看向痛哭流涕的刘贵妃,眼中的疑虑渐渐融化,看来刘贵妃确实是冤枉的,要不然,怎么采云在濒死的时候,还不忘请求他不要冤枉娘娘?
血腥的味道在宜和殿弥漫,皇帝微微闭目,“如此义奴,实在难得,好好安葬了吧!”
皇帝的话让寒菲樱的脸色瞬间变了,刘贵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已经瞬间扭转了局势。
刘贵妃抱着采云的尸体泣不成声,“臣妾替采云谢过皇上!”她形容悲戚,眼底深处却划过一道笑意,这次行动是关系他们母子生死存亡的大事,她早就设想过无数遍,预设过各种可能性,包括采云的以死明志也在她的计划之中,采云终究是没让她失望,她深吸一口气,心道:你放心吧,本宫会善待你弟弟的。
采云的尸体很快被抬了下去,宜和殿的血也被清理干净了,因为采云的死,原本各执一词的局面,瞬间就被扭转了,刘贵妃是令人同情的受害者,而寒菲樱自然是居心不良的污蔑者。
因为,一个人不是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又被逼急了,无路可走,谁会选择一条死路呢?
刘贵妃面容悲愤,大声控诉,“世子妃污蔑臣妾,逼死臣妾宫人,恳请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要不然,臣妾以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世上?”
皇帝看向寒菲樱,目光中疑虑加深,此时在他心中,已经确认是寒菲樱在说谎,昨晚在回寝宫的路上,故意支开采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女人,虽然花容月貌,可是眉目上挑,眼角勾魂,符合相士所说的桃花泛滥面相,十有**是看太子俊美,意图勾引,结果被世子捉住了,情急之下,反咬一口,把罪名推给刘贵妃,造成自己是被陷害的假相。
现在已经基本洗清了刘贵妃的嫌疑,皇帝对寒菲樱的态度就极其不友善了,口气带着几分凌厉,“世子妃,采云以死明志,你怎么解释?”
寒菲樱不为所动,淡淡道:“她撞柱而死,是她的事情,皇上为什么要让本妃解释?”
皇帝有些生气,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还在砌词狡辩,不知悔改,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如果不是你冤枉她说谎,她怎么会被逼得寻死?说,昨晚你离开刘贵妃的寝宫之后,到底干了什么?”
“皇帝陛下!”一个同样凌厉的声音响了起来,铿锵有力,似带着风霜刀剑的寒意,“本世子和世子妃都是赤炎贵宾,并不是你的犯人,注意你的措辞,你要是对世子妃不客气,休怪本世子也不客气!”
皇帝一愣,看向那如地狱修罗般的萧天熠,身子一颤,气得不轻,他是赤炎君王,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说话?不过他并没有发火,而是耐住性子道:“朕无非是为了查清真相,想知道昨晚世子妃离开寝宫之后,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寒菲樱交代到底是怎么混到太子房里去的?
寒菲樱无视皇帝话语中的暗示,淡淡一笑,“本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上还要我再说一次吗?”
刘贵妃心下大急,一个采云的死已经换来了她的清白,实属不易,可皇帝现在又倾向于寒菲樱勾引太子的结论,这个结论对她不利,她要的是太子强占有夫之妇的结论,忙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太子人中龙凤,气宇轩昂,世子妃花容月貌,风华正茂,臣妾斗胆揣测,如今他们久别重逢,自是欣喜非常,不知是不是早就约好叙旧一番?昨晚嫌采云碍事,所以故意支开?”
她说得这样明白,又特地强调了“叙旧”二字,让人浮想联翩,成功地让皇帝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昨晚刘贵妃说太子曾经当着龙腾王朝君臣的面,说要娶寒菲樱为太子妃,既然现在已经证明刘贵妃是被陷害的,那就只剩下太子和寒菲樱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有待查证。
皇帝瞪了一眼太子,厉声道:“你曾经当着龙腾君臣的面说要娶世子妃为太子妃,有这事吗?”
南宫羽冽这一次倒没有否认,答应得很爽快,“回父皇,确有此事!”这种事情,只要一查便知,他也根本否认不了,他不会傻到给自己挖坑往里面跳。
皇上的脸上立时多了几分沉郁,“太子?”
面对父皇的怒意,南宫羽冽却十分平静,一脸的坦荡, “儿臣当日去龙腾王朝祝贺皇太后七十寿辰,萧帝彼时露出两国联姻之意,让儿臣在他们的亲族女眷中挑选一位女子,当时儿臣就挑中了寒菲樱!”
皇帝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两国联姻这事他是知道的,也明白太子的意思,又问了一句,“你当时不知她是有夫之妇?”
南宫羽冽的眼睛纯澈得如同一汪清晰见底的湖水,“儿臣确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