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如诗,萧天熠独自坐在望月亭里,灯笼在雨夜中轻轻摇摆,雨丝缠绵柔和,风灯又为它增添了一点柔亮的光泽,春雨悄然潜入夜里,润物无声,为承光阁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雨雾,煞是美丽。
浓酒的醇香随风飘散,萧天熠浅浅酌了玉液,深邃眸光忽然变得有些沉醉,池阳春,酒中极品,芳醇绵长,还记得很清楚,那日樱樱轻轻一嗅,就知道是千金难求的池阳春,眸光晶亮而兴奋,“萧天熠,你这里居然什么好东西都有,我都舍不得走了,这池阳春我可是念念不忘好久了!”
“你放心好了,为夫才不会让你走的,这里的所有既是为夫的,也是你的!”那日的笑语温柔蓦然浮现眼前。
她甜美清澈的嗓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萧天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俊秀魔魅的脸上浮现怀念笑容,有些事情不知道最好,若是不知道,此时他定然是和她在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张如映雪初照的容颜,莹然如玉,妩媚秀色,每当看着这张脸的时候,他的心都会变得柔软至极,忍不住深深沉醉,可是今晚,却只想独酌。
“熠哥哥!”雨幕中透出一声轻柔的惊呼,惊破了萧天熠旖旎雨夜的情思,一张俏生生的脸庞已经出现在迷幻灯光之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萧天熠听到脚步声,原本心底突地一喜,她追来了?可旋即就失望了,是菁儿,他并未抬眸,只轻描淡写道:“睡不着,出来坐坐。”
欧阳菁的发丝沾染了湿意,脸颊红润,将花布伞放在一边廊柱下,在萧天熠对面坐下,神情诧异,语声清脆,“睡不着?是有什么事吗?”
萧天熠不想多说,敷衍道:“没事,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
欧阳菁见熠哥哥问起,便道:“杨侧妃前几日向我要一个绣花样子,白天请了我去,可是她那边的人不会做,我便留下教她们,忙碌起来,一时忘了时辰,所以现在才回来,看到这边还有灯光,就过来看看,原来是熠哥哥在此。”
其实萧天熠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认真听,现在满脑子都是樱樱对他的欺瞒,唇角微扯,漫不经心道:“原来是这样,不早了,赶紧回房睡吧。”
欧阳菁却不肯走,神色关切,追问道:“熠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嫂嫂呢?怎么不在?”
她提到嫂嫂的时候,萧天熠眉目不自觉跳了一下,随即就沉了下去,轻飘飘道:“睡了。”
“睡了?”欧阳菁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自然觉得有些不对,试探道:“你…是不是和嫂嫂吵架了?”
萧天熠握着酒杯的大手顿了一顿,是吵架这么简单吗?如果是就好了,虽然对菁儿一向疼爱有加,很多事情都没瞒着她,但他和樱樱之间隐秘的事情,并不愿意告诉她,俊朗脸庞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还不懂,就不要多问了。”
孩子?欧阳菁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称呼,柳叶眉微蹙,“我已经满了十六岁了,难道还是孩子吗?就算真是孩子,看到自己的哥哥嫂嫂吵架,也不能不闻不问,难道要我当瞎子聋子吗?”
萧天熠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擒着酒杯,雨雾为他俊美容颜笼罩上了一层湿气,仿佛不真实般幻美,并没有回答欧阳菁的话,他从来没有向人倾诉心事的习惯,樱樱是唯一让他有倾诉**的人,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又伤他最深,想起一句话,只有你爱的人才能伤害你,菁儿还小,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纷繁芜杂的事情。
欧阳菁见熠哥哥一直沉默着,薄唇紧闭,一言不发,她只好东拉西扯,转移哥哥的注意力,“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萧天熠微微一笑,恍惚回了神,好看的唇形吐出三个字,“池阳春!”
池阳春?欧阳菁神色微愕,这样的酒,是世间绝品,喝一杯少一杯,不是“名贵”二字可以囊括的,欧阳世家是建安郡名门,可就是欧阳菁这样身份贵重的嫡小姐也无缘享受池阳春,只是偶尔听好酒的长辈们说起过,那是酒中仙品,眉宇之间都有向往和遗憾之色。
可这样独一无二的酒,在熠哥哥这里,竟然这般随意,欧阳菁道:“池阳春这样的佳酿,哥哥怎么会一个人独饮?为什么不叫嫂嫂来共饮?”
萧天熠淡淡一笑,目光幽幽地盯着波光荡漾的池阳春,“一个人独饮不好吗?”
欧阳菁见熠哥哥神色低迷,心底担忧,又提议道:“哥哥要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的话,不如请玉公子过来陪哥哥共饮如何?”
萧天熠眸光微闪,“明玉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何况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他已经大愈,也是时候回东方府了。”
欧阳菁神色微微一沉,樱桃小嘴一张,不舍道:“玉公子要回去了?”
“是啊,但他也在京城,以后想见也不是难事。”菁儿欣赏东方明玉的事情,樱樱告诉过萧天熠,明玉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人,若是这桩姻缘能成,也可以了却一桩事情了。
见哥哥这样说,欧阳菁放下心来,萧天熠给她斟了一杯池阳春,“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你也试试?”
虽然欧阳菁不擅饮酒,但实在架不住池阳春的you惑,浅浅小酌了一口,立即觉得醇香入喉,浑身舒畅,就是她这种不懂得品酒的人也明白,果真是难得的极品,“多谢哥哥。”
萧天熠置若罔闻,俊美侧颜如刻,凤眸目光深幽,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墨色夜空中不断沁出的雨丝,樱樱,她睡了吗?
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心中多了一个人的感觉,可那张突如其来的避孕药方,让萧天熠忽然开始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开始动摇他一直以来的极度自信,她如果真的爱自己,怎么会在背后玩这种阴谋诡计?
如果樱樱只是以前服用过避孕药,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以前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淮南王府的,自然不可能生下孩子。
让萧天熠真正伤心的是,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服用,不仅仅是以前,还有现在,而且以她的谨慎,如果是一张已经毫无价值的药方,她绝对不会保存下来,要是连这点警觉和灵敏都没有,她不可能在两个身份之间自由转换。
石中天对她的感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自己当然也知道,可她居然能心无芥蒂去找石中天开这种方子,置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于不顾,石中天再清高孤傲,也免不了在背后笑话自己的自大无知,以为得到了樱樱的身心,实际上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欧阳菁又抿了一口,忽然调皮一笑,“哥哥莫不是被嫂嫂赶出来了?”
萧天熠被菁儿的一句戏谑都逗笑了,脸上浮出一点迷蒙笑意,随口道:“算是吧,女人心真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欧阳菁酒量很浅,只是一杯下去,脸上就已经有浅浅红晕,见哥哥这样说,露出了然的神色,婉言劝道:“嫂嫂的脾气是刚烈了一点,但百年修得同船渡,哥哥毕竟是大男人,平时多让着点她吧。”
萧天熠抬起眼眸,微微提起了一点兴趣,“你还懂这个?”
欧阳菁看着表兄虽然神色微有黯然却不减丰神俊朗的脸庞,熠然如星辰,浅笑道:“当然了,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啊?嫂嫂毕竟不是在规矩繁多的贵族之家长大的,自幼没有受过庭训之戒,性情是散漫了一点,也太过自我了一点,但正是这样,才不失女儿家豪气,嫂嫂自有嫂嫂的好,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哥哥也不会这么宠爱她,公主表嫂也曾说,夫妻之间有些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就算是豪贵之家,也和寻常夫妻如出一辙,哥哥还是不要和嫂嫂计较了。”
见菁儿说出一番这样的话,萧天熠欣慰一笑,“数年不见,菁儿真的长大了,变得这般懂事了。”
只是萧天熠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默然饮酒,欧阳菁急了,“谁不知道你和嫂嫂是恩爱夫妻?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闷在自己心里行吗?要不然让我去劝劝嫂嫂?”
劝?他萧天熠也好,樱樱也好,都是极有主见之人,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劝慰,面对菁儿的好意,萧天熠不为所动,昏黄的光芒在他身后投下浓黑的影子,浓眉拧起锋锐的弧度,但可能因为今晚的震撼太过强烈,心头的失望太过浓郁,面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小表妹,没有和对别人一样拒人千里,低声道:“她不是犯了一般的错误。”
“不管是什么错误,哥哥都不应该这般在意,我看得出来,嫂嫂很爱哥哥,哥哥在这里独饮,嫂嫂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很爱?萧天熠俊美面容浮现一丝黯然和疑色,她爱自己吗?以前他也是坚信不疑,可自从有了那张药方之后,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她的心。
还有,她和石中天之间真的明如清水吗?她居然能毫不介意地让石中天开这种方子,这是夫妻之间的绝密,却被外人洞悉,了然于心,而且是那样一个对她心存爱慕的男人,这让萧天熠情何以堪?
“菁儿,你是个好姑娘,哥哥一定会帮你嫁得如意郎君!”萧天熠对着妹妹唇角微勾,轻松一笑。
“熠哥哥,你又取笑我!”欧阳菁脸色一烫,“在说你和嫂嫂的事,扯我干什么?”
萧天熠含笑道:“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迟早的事情。”他的神色像极了一个慈爱的兄长,“很晚了,去睡吧,我和嫂嫂的事,你就当做不知道,也不要问了。”
欧阳菁脸上划过一丝疑色,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你记得要去找嫂嫂哦!”
萧天熠容色温和,“知道了,赶紧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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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翡翠就去找夜离宸,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照顾重伤的夜侍卫,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不像以前一样横眉冷对,可翡翠找遍了承光阁,也没找到夜侍卫,这才想起,现在不是以前了,世子爷一大早就去上朝了,夜离宸自然也去了。
而每天都贪睡起得很晚的小姐,今天倒是一大早就起来了,神色也不像以前一样光彩照人,世子爷不在,小姐能睡得好才是怪事?
翡翠见小姐起来,忙道:“世子爷去上朝了,大概晚点就回来了。”
寒菲樱仿佛没有听到,目光定定地盯着镜子中的人,一夜之间就肤光暗淡,就如同失去了爱情滋润的花朵,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令人意乱情迷,令人眩晕迷醉,可以让人幸福甜蜜温馨,也可以让人寂寞,失落和懊悔,在爱情的面前,谁都不是坚不可摧的,反而脆弱得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
寒菲樱一夜都辗转反侧,此刻,双手托腮,目光黯淡,阿熠,你竟然怀疑我是否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这么脆弱,就不会为你心痛,更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更不会这样折磨自己,只是因为我在乎你,我才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但这些和我是否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并不是完全划等号的,你能明白吗?
翡翠劝慰道:“世子爷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他消了气之后,自然就没事了,小姐也别太担心了。”
寒菲樱想起他昨晚的表情,深邃而冷冽的眼神,还有那愤怒的质问,知道他这般骄傲的男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心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有意隐瞒。
翡翠想了想,“如果这次世子爷原谅小姐了,你还要再服药吗?”
这个问题让寒菲樱再次心乱如麻,她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剧烈,是不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失望就更重?爱情会改变一个人,自己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脆弱”两个字,同样的,他也没有,之所以这般盛怒,是认为自己颠覆了他的尊严,虽然寒菲樱并无此意,只道:“以后再说吧。”
事实证明,寒菲樱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在翘首以盼中,散朝的时间到了,也没见他伟岸俊朗的身影缓步归来,直至夜幕降临,他依然没回来,寒菲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真的生气了,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愠怒,以前他根本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理她。
“小姐,你去找世子爷赔个不是吧。”翡翠看着小姐和世子爷之间的热烈感情骤然降温,心急如焚,而且都是太过骄傲的人,谁都不肯说一句软话,但这事毕竟是小姐有错在先。
寒菲樱拿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冷冷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故意在避着我吗?我到哪里去找他?”
“世子爷一个大活人,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只要你想找,当然可以找到,就看你想不想了。”翡翠嘟嘴道。
寒菲樱陷入沉思,眼神复杂,“现在他还在气头上,找他能说什么?他说要静一静,那就等他静下来再去吧。”
翡翠长叹一声,“看来这次世子爷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天底下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可感情放久就冷了,小姐你到时候一定要多说几句软话,他肯定会消气的。”
寒菲樱目光停驻在翡翠脸上,失笑道:“你没成过亲,怎么懂得这些?”
翡翠道:“一定要成亲才懂吗?有些东西光是看也能知道的,谈起感情这种事,小姐你太过骄傲,懂的未必有奴婢懂的多!”
寒菲樱哭笑不得,“不要在我面前叽叽歪歪了,小心哪天看你烦了,把你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翡翠顿时气结,嘀咕道:“我不说就是了。”小姐那么有主见的人,当然会嫌自己烦了。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和寒菲樱预料的一样,再也没有见到过萧天熠的影子,他人在哪里,有没有回来过承光阁,寒菲樱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去查,知道他在避开自己,寒菲樱也是骄傲至极的人,双方开始冷战。
虽然小姐淡定,但翡翠实在按捺不住了,逮准了机会,抓住了夜离宸,“你们家世子爷到底去哪里了?”
这段时间,翡翠姑娘受世子妃指派,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夜离宸,人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他对翡翠姑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情也有些了解,虽然不知道世子爷世子妃之间发生什么了,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两人可能吵架了,低声道:“世子爷最近住在芝兰别院。”
芝兰别院?天啦,翡翠拍了拍胸口,这下事情真的越闹越大了,小姐本就是个极有傲气的人,现在连世子爷居然都搬出去住了,这是要彻底划清界限吗?老实人一旦发脾气,都是惊天动地,感情好的夫妻一吵架,也是翻天覆地,不满道:“世子爷他怎么这样?”
夜离宸眉头一皱,“什么叫做怎么这样?爷做事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世子爷散朝之后,根本没回府,直接就去了芝兰别院,夜离宸从来不是多嘴的人,但见翡翠满脸忧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了?”
翡翠瞪了这个大木头一眼,没好气道:“看不出来吗?和我们小姐吵架了?”
吵架了?夜离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世子爷世子妃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样,也会吵架?
翡翠见夜离宸也是英气勃勃的男子,为什么对这种事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呢?“算了,和你也说不清楚!”
锦阳郡主和欧阳菁倒是来寒菲樱这边走动了几次,但萧天熠早出晚归已经习惯了,她们也没有觉察到寒菲樱和萧天熠之间的异常,欧阳菁在熠哥哥的叮嘱下,也只能做不知道,承光阁的一切都掩藏在平静的表面下,如同静水深流一般。
一晃七天过去了,寒菲樱连萧天熠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快乐的生活,却要这样互相折磨,势同水火?
见小姐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世子爷了,翡翠很是高兴,特地帮小姐打扮得妩媚动人,手忙脚乱地梳妆了半日,直到看到镜子中光艳照人的小姐,才满意了。
寒菲樱看着华美的装饰,精心的妆容,苦笑摇头,这像是要去赔礼道歉的态度吗?
算了算了,她也不在意了,不在于这些虚礼,关键在于心,翡翠已经向夜离宸打听到了世子爷的行踪,世子爷会在酉时太阳下山的时候去芝兰别院。
刚刚走出内殿,一抹颀长优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玉树临风,寒菲樱莞尔一笑,“玉公子!”
东方明玉双手一拱,“世子妃,我是来向世子爷此行的,在这里养了快两个月的伤,蒙世子爷照顾,如今已经痊愈,就此告辞。”
寒菲樱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向萧天熠道歉,让他原谅自己,心不在焉,只淡淡点了点头,“玉公子不必多礼,请自便。”
“嫂嫂,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欧阳菁明快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转眼间,欧阳菁俏丽的身影已经出现了。
风掀起东方明玉白衣如雪,眼眸深湛地凝视了世子妃片刻,随即对欧阳菁只是微微一笑,“欧阳小姐。”
寒菲樱急着要出门,便吩咐道:“菁儿,玉公子今日要回府,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你帮安排一些人送玉公子回去。”
“不必麻烦!”东方明玉已经不着痕迹地回绝了,“明玉就此告辞!”说完,没有任何停留,就跨步离开。
欧阳菁仰着脖子,露出痴罔神色,诧异道:“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迟早要走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寒菲樱只想立即飞奔到萧天熠身边,倾诉这段时间她的思念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