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航奉召到达坤宁宫的时候,发现母后早已经屏退了其他人,脸色不善地坐在正殿的位置上等他,眼神有些阴冷。
因为只有母后一人,偌大的正殿更显得空荡荡的,徒增几分压迫感,萧远航见此情景,心知肚明,上前一拜,“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活动了一下坐得太久有些僵直的手脚,深寂的目光在萧远航若无其事的脸上滑过,并没有兜圈子,而是单刀直入,“我问你,萧天熠遇刺一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远航知道母后素来精明过人,就算萧天熠仇家不少,但有胆量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且他们动这个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梁敏春已经服毒自尽,现在死无对证,他干脆一点头,“有,的确是儿臣干的。”
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指责连连,“你…你…可真糊涂…”
萧远航却神色倔强,不以为然,“这件事,儿臣一点也不后悔,只是想不到萧天熠的心机居然这样深沉,不是说醉羽幻殇之毒无解吗?他怎么会好起来?”
皇后目光一沉,用毒奇才蓝芙蓉研制出来的毒药,号称无药可解,可事情总有意外,在别人身上不可能的事情,到了萧天熠那里,就变成可能了,医神石中天居然可以解醉羽幻殇的毒?
萧天熠到底是什么时候痊愈的呢?皇后忽然觉得一阵阵后怕,这位世子的心思实在难测,皇后在宫里这么多年,阅人无数,早已具备看透人心的本领,可只有这个萧天熠,像个雾霭重重的谜团一样,观之不透,猜之不明,所以她才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想不到皇儿居然贸然出手了。
果然,还是失败了,皇后一听说萧天熠遇刺的消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和皇儿脱不了干系,叫来一问,果然是他,心中不免一阵阵骇然。
看到母后阴晴不定的脸庞,萧远航知道萧天熠痊愈这件事,对母后的冲击也很大,此人身上一直潜藏着一股巨大力量,一朝痊愈,待发之势必然呈蓬勃之态,开年之后,他必定会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这个不容忽视的世子,现在已经断然没有可能为自己所用了。
皇后长叹一声,痛心疾首道:“你可真是糊涂,如今母后在宫中,已经如履薄冰,万一再被查出萧天熠遇刺一事和你有关,你和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眉妃母子的下场就摆在眼前,你可知道?”
太后果然姜是老的辣,如今眉妃虽然还好好地活着,可每日都活在宫人的嘲讽和鄙薄之中,饭菜是残羹冷炙,衣服是薄衫褴褛,再加上那副苍老的容颜,整个人毫无之前的风情万种艳绝后宫,已经惨不忍睹,生不如死,但偏偏就是有人不让你死,你不但不能死,还必须好好地活着,日复一日地活在人间地狱里。
若说梁敏春还活着,萧远航也免不得担心,但自从知道她死了之后,就肆无忌惮了,“母后放心,自始至终,只有一条线索是指向儿臣的,而且…”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透着得意的笑,“而且这条线索已经被斩断了,现在此事已经和儿臣没有任何关系了。”
听太子详细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皇后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梁敏春这个女人一心想让自己儿子登上世子之位,到处寻求支援,若她不是淮南王府的侧妃,本宫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她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死了也好,本宫也会记着她这点好,以后若有机会,会顾念她儿子的。”
王府世子之争,和宫中储位之争,凶险程度差不了太多,一样的血腥,一样的诡谲,梁敏春死了,皇后立即就洞悉了她的意图,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交易,虽然梁敏春并没有交易的资格,只算得上是投诚。
但梁敏春的用意,皇后心知肚明,看向皇儿,郑重叮嘱道:“此次脱险,实属侥幸,听说皇上还特地派了田学禄去淮南王府慰问,容妃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你若不去慰问一番,倒显得心虚,你马上派人去淮南王府一趟,顺便带些疗伤的药去。”
萧远航微微一笑,“儿臣遵旨。”他和淮南王府的不和,只有心腹之人才知道,外人眼中,他是一国储君,除了有储君威严之外,还必须有一定的亲和力。
世子遇刺这么大的事情,要派亲信之人前去慰问以示关切,况且,父皇一直希望他能处理好和萧天熠的关系,这样的举动,落在父皇眼中,也会赢得一定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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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高大气派的陵墓,上面刻着“淮南王妃万氏之墓”,墓前跪着一男一女,袁嬷嬷正在给烧纸钱祭奠英灵。
萧天熠英俊的脸庞满是肃穆和沉痛,双手紧握,“母妃,都是儿子不孝,明知道梁敏春居心叵测,却总以为她不敢打你的主意,哪知道她就是那个害你最深的人?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
曾记得,他少年时候练武练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母妃总是接过袁嬷嬷捧过来的手帕,轻柔地给他擦拭额头上晶亮的汗珠,听他眉飞色舞地描绘自己又突破了一重关卡的时候,母妃眼底那闪耀着的骄傲光芒。
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睛,仿佛从来没有任何黑暗可以侵染,他从来不知母妃背后的苦楚,更不知道梁敏春那个阴毒女人在母妃背后居然使出了那样恶毒的手段。
母妃的仁和大度,梁敏春的伪善阴险,真是明珠暗投,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差点遭了她的毒手,这个女人,实在是百死莫赎,要不是因为多看她一眼就觉得是对母妃的侮辱,萧天熠真想在母妃陵前杀她血祭。
袁嬷嬷染了皱纹的脸上在火光的映衬下泛出红光,眼底有抹深沉的复杂,“世子爷不必过于悲伤,如今践人已经伏法,王妃娘娘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瞑目?萧天熠俊美的脸上出现忧伤的怀念之色和沉甸甸的哀痛,喟然道:“以前没有多陪伴母妃,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以前他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青春放纵的岁月,只想着外面海阔天空,策马关山,纵情奔腾,哪里会注意到背后母妃殷殷期盼的眼神?
袁嬷嬷目光深深,这个当年尚在襁褓中的纷嫩小儿,如今已经长成风华绝代的挺拔男子,心中酸楚,哽咽道:“世子大好男儿,素有凌云壮志,施展之地当然不能只是淮南王府的一片狭窄天空,王妃娘娘素知世子之心,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如果世子碌碌无为,只沉迷于一派靡靡享乐之中,纵然可以日日承欢膝下,可那对王妃娘娘来说才是真正的遗憾,娘娘生前常说,有子如此,是她最大的骄傲。”
寒菲樱一直默然而立,虽然一直知道豪门之前纷争不断,但也只是听听就过了,毕竟事不关己,当做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梁敏春的事情不一样,她谋害的是萧天熠最亲的母妃,这段血腥的过往,在萧天熠心中定然会掀起滔天巨浪,事关自己最亲的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别人难以体会。
袁嬷嬷说起王妃娘娘曾经经历过的痛苦,旁人听起来都有感同身受的震恸,更何况和王妃血脉相连的萧天熠?
此时,最痛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寒菲樱的目光透过冰冷的灵位,看向寡然的天空。
天空中,耀眼的阳光为白云镶上了一层金边,色彩斑斓绚丽,仿佛看到了那位从未谋面的淮南王妃温柔的面容,平和的笑容,能洗涤世间一切罪恶的纯净眼神,这位王妃,也许并非天真无知,并非生活在温室中的花朵,也并非不知世间黑暗,她只是太过纯善,对梁敏春朱柳儿之流也很少苛责,很多事情不愿朝坏处去想。
耳边寒风猎猎,寒菲樱握着萧天熠的手,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以后还可以常常来看母妃。”
萧天熠微微颔首,对寒菲樱溢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母妃知道他有了心爱之人,一定也会为他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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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的时候,淮南王爷居然站在承光阁的圆木桥上,高大的身影投在桥上,留下浓黑的影子。
“父王!”萧天熠身躯一震,立即上前,垂首行礼,父子有别,平日父王要找他,都是传他前去,很少亲自来承光阁。
淮南王爷转身看着萧天熠,目光深深,无限怀念,“这承光阁是你母妃亲自督建的,时至今日,风景如旧。”
萧天熠心中刺痛,这里一草一木,一石一树,都自有章法,巧夺天工,也是整座淮南王府风景最好的地方,是母妃的手笔。
看着卓尔不群倜傥风流的世子,淮南王爷唇角微动,长叹一声,声音也有些低沉,“父王实在对不住你母妃,竟让梁敏春逍遥了那么多年,还委以重任,若你母妃还在,王府必然不是今日这番景象。”
萧天熠看着父王耳边隐约的鬓发,心中一痛,“这哪里是父王的错?人心难测,梁敏春处心积虑隐藏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这一次行刺之事,她的真面目也不会暴露出来,母妃若在天有灵,当知父王之心,请父王勿要自责。”
淮南王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长大了,雄姿勃发,英武不凡,和他这个温文尔雅的父王气质并不相似,目光中有种连萧天熠都看不懂的悲悯,意味深长道:“所幸有你,你母妃才不至于孤苦一生,看你这般出色,父王很是欣慰,她在世的时候,视你如命,你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萧天熠隐去眼眸中的沉重,朝父王点了点头,此时,一个眼神,胜过任何千言万语。
淮南王爷淡淡一笑,目光停留在水波不兴的湖面上,“东方尚书家的公子在你这里养伤?”
“是的,明玉伤得太重,太医嘱咐不能移动,所以就留在客居。”东方明玉和夜离宸的伤势都很重,没三两个月是难以下床了。
淮南王爷微微颔首,“玉公子伤势严重,父王就不进去探望了,你替父王转达对他的谢意,命人好好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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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诸葛廷来淮南王府探望玉公子和夜离宸的伤势,顺便禀报一些外面的动静,这期间,燕王也来探望过好几次,带来了上好的疗伤药草,东宫也派了萧远航的贴身太监崔海来淮南王府探望世子的伤势,淮南王府一时门庭若市。
诸葛廷禀报完外面的动静之后,问道:“爷,梁敏春这件事,是否需要彻查下去?”
萧天熠眉目有一抹凝固的寒霜之色,并没有马上回答,寒菲樱莞尔道:“别人都以为梁敏春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诸葛廷见世子妃说话了,双手一拱,“请世子妃指教。”论起对江湖之事的熟悉,恐怕没有人比得过这位名满江湖的公子凤了。
“四大阎罗这几个老怪物做了三十年的杀手,血债累累,罪孽深重,也聚集了大量财富,足以安度晚年,对生意也不是那么热衷了,似乎已有归隐之念,这样的高手,如果不想别人找到他们,完全可以藏得无迹可寻,就算是本座想要找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梁敏春不过是一深宅妇人,又不是正妃,连出府都不能随心所欲,就算搜刮多年财富,勉强出得起钱财,找几个流氓无赖不难,可要联络这样枭雄式的人物,根本没有可能。”
诸葛廷微微颔首,“世子妃言之有理,这么说她是想保护背后真正的凶手,所以才舍车保帅?不过舍弃的是自己罢了。”
寒菲樱微微一笑,诸葛廷当然也明白,有能力联络四大阎罗的人,肯定不是梁敏春,而是另有其人。
梁敏春之所以那样卖力表演,不惜抖出她以前深藏的罪恶,不过是为了让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恨毒了世子爷和世子妃,她有足够的理由来做这件事。
保护萧靖祺当然是她目的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更重要的是为了不牵扯出背后的人,她表演得极其生动,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牵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般人的注意力会仅仅停留在此,不会去想她背后还有什么人了。
但任是梁敏春机关算尽,也没想到她遇到的对手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月影楼公子凤,论起江湖上事情的熟悉程度,公子凤无人能出其右,也只有公子凤知道,就凭梁敏春,是绝对没有这种能力联络到这种顶尖杀手的。
一片静默中,萧天熠深邃的凤眸闪过一道寒光,“又是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寒菲樱和诸葛廷都心知肚明,反正他们行刺世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一次的力度空前绝后。
诸葛廷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玉公子重伤,不能参选,还有两天就过正月十五了,十五一过,郡主选婿就要拉开帷幕了,不知道世子爷有何打算?”
萧天熠一双深邃的凤眸落到寒菲樱身上,寒菲樱无语,耸耸肩,“别看我,我又不是男人。”
萧天熠唇角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记得年前说要陪你省亲的事情吗?大丈夫一诺千金,本世子不会赖账的。”
寒菲樱当然记得这件事,只是萧天熠虽好,可在她家人眼中,终究是残废,她又不能告诉他们说他没事,此事寒菲樱还在考虑之中,就在这个时候,萧天熠骤然遇刺,他已经痊愈的事实,就这样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
现在倒是可以回寒府一趟了,不过寒菲樱知道妖孽的目的并不简单,嫣然而笑,“我知道你又在打我二哥的主意,可你也清楚,他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就别指望他去打败李宏亮和何俊贤两个公子哥儿了。”
“事在人为,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萧天熠倒是很有信心,还没等寒菲樱拒绝,他就站了起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寒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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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向来是走亲访友的高峰时期,寒菲樱和萧天熠车驾未到,帖子已经提前送到了寒府。
淮南王府世子即将大驾光临寒府,寒家所有人一应等候在门外恭迎。
寒老爷看着淮南王府的车驾远远而来,心底一紧,竟然微微有些紧张,寒家和京城达官贵人之家素有生意往来,也听说了一点世子遇刺的消息。
但市井之间消息传来传去,等到传到寒老爷耳朵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只知道世子遇刺,并不知道当时自家女儿也在场。
还听说世子遇刺,突然治好了多年的瘫痪,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医学上不能治愈的病例,在极度震惊或者险急的情况下,有可能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而得以痊愈,这在医学上也有先例可循。
不管怎么说,世子因祸得福,也是天大的喜事,寒家老爷夫人本来想去关心一番,但思来想去,还是没去,王府高贵,他们虽然是一片好心,但自己毕竟是平民百姓,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这样腆着脸去,未免有乘机巴结的嫌疑。
有寒家这个商人娘家,女儿在淮南王府的日子本就没有那么好过,若是寒家再落一个趋炎附势的名声,未免更让眼高于顶的王府中人看不起女儿。
他们虽然心中挂念,也只能在自己心里,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尊贵的世子居然亲自驾临寒府了,再淡定的人,面对此事也难以镇定如水,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淮南王府世子。
这是世子第一次驾临寒府,寒家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心里也一直很好奇,这位处在风口浪尖的世子爷到底是何等风华的人物?
淮南王府的车驾终于到了,一位锦衣蟒袍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身材挺拔,美如冠玉,轮廓分明,一双犹如寒潭般幽深的凤眸,剑眉英挺,高贵优雅,神采英拔,气宇轩昂。
萧天熠出现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眼前华光流转,世上居然有这等风流人物?一旁的下人都忍不住啧啧出声,呼吸一涩。
寒老爷刚要上前行礼,就见世子朝车厢里面伸出手,紧接着一身红装的菲樱从车上跳了下来。
寒菲樱一身妖娆的红装,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明媚笑容仿佛可以照亮人心里的所有角落。
两人站在一起,男的英姿焕发,优雅挺拔,女的明艳俏丽,花容月貌,当真是一对璧人,这样一对出众的男女,闪耀了所有人的眼睛。
众人都有片刻的凝滞,寒老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比较能稳得住场面,立即上前,恭敬道:“草民参见世子…”
他的身子还没有弯下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还有一个醇雅磁性的男声,“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岳父大人?寒老爷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府世子,真正的龙子风孙,寒老爷再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敢以世子爷的岳父自居,更不敢把世子当成曾经的金有财那样教训,他在商海沉浮多年,眼力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及的?见世子这般亲和的态度,不免眨了眨眼睛,狐疑的目光投向笑靥如花的女儿。
寒菲樱当然知道父亲心中的疑惑,咯咯一笑,“爹,今天我们是来给您拜年的,难道就打算让我们在门外一直站着?”
寒老爷反应过来,忙道:“世子爷里面请。”
大哥的气色好了很多,看来没有沈芙倒是过得更好了,言语之间有恰到好处的练达礼节,“世子爷请。”
二哥似乎不太满意萧天熠这么大阵仗而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不愿意与萧天熠做更多客套的寒暄,带着一种逍遥的江湖人对朝堂中人本能的抵触和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