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有学生,有附近的住家。里面一层发出各种尖叫甚至有的在破口大骂,外围的伸长了脖子去看。
被围着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人扯着一个女生推攘拽打,边打边骂。老人力气很大,将女生扯得东边西边地歪倒。有几个学校的保安在旁边想拦,但是几番上不了手。只能驱赶着围观的人。
“这是干嘛呢?”有人从人缝里看到中间的撕扯,小声问旁边的人。
“好像是说这个女生偷了家里的钱,奶奶追来了。”围观的人回答道。
“啊?这也太不对了吧,这老奶奶多大年龄了,还偷钱——”
“我说我没有!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宝贝孙子,你有没有钱,钱在哪儿,他心里最清楚!”女生红着眼,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被那么多人围观,被数十双眼睛注视,这数十双眼睛的主人转身就会把她的狼狈不堪告诉更多的人。她会被议论,会被指指点点,会成为全校,甚至街头巷尾,村里老少的谈资——就像清雨一样,在别人嘴里,活得那样不堪。
不,她不要……
“还说不是你,你个赔钱货!还敢冤枉你弟弟,赶紧把钱拿出来!读书读书,把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拉成屎了吗?缺了大德了你!”
“怎么觉得这老人家过分了点?”刚才还说偷钱不对的女生蹙紧了眉,“你看她一直扯着这个女生,另一只手啪啪啪地打在她身上,这么远我都听到响了,这女生一直没还手的。”
“对呀,不是孙女儿吗?孙女儿这样打的?头发可能都扯掉一大把了!”
“看得我有点起火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另外一个女生气愤得插起腰来,忍不住吼了一句,“你倒是还手呀!”
“老人家,你轻点呀,有话好好说,打也没用呀!”有个妇人劝道。
有人说:“……有的孩子就是欠打,尤其偷钱那种……”
“小时候偷针,大了偷金……这种孩子,就要一次性治到位!”
“你听到没有?听到大家怎么说没有?你就是欠教训!快点把钱拿出来!”老人似乎得到了支持,更加有理了。
真的太难受了……
黄晓蝶感觉心脏在一点点崩碎,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学校是她最后净土,她唯一觉得自己活得还有点自尊的地方,如今在这大门口,那一点点尊严被肢解得支离破碎碾成泥……
真的太难受了……
她突然猛地挣开了那只枯瘦蜡黄,像是魔鬼的爪子一样的手,往校门的墙冲过去。
“不要!”
“天啊!”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脸色剧变。好些反应快的随着黄晓蝶冲了过去,有人想抓住她,有人飞快地地用身躯抵在墙上,而她孤注一掷地气势也吓跑了许多人。
猛地,手臂被狠狠一拽。一阵天旋地转,黄晓蝶绝望地坐到了地上。双眼空洞,眼泪不止。
“这墙撞不死人的,电视里撞墙而死的都是骗人的。你只会撞得头破血流,然后送医院,医生拼命抢救,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成个植物人或者傻子,信我。”
清雨气息不稳,每个字却掷地有声。紧紧环着黄晓蝶的肩膀,眼睛却警惕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似乎已经吓傻了的老人。
“那不是风云人物吗?”有人平定情绪低低惊呼了一声。
刚才千钧一发,清雨突然像离弦之箭急射过来,一下子超过众多救人的,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女生。为了缓冲速度,直接就坐到了地上,让那个女生倒在了她身上。
……像个战士,像个英雄。
“你个杀千刀,死给谁看呢?你死给谁看呢?大河没有盖子你咋不跳进去呢?丢人现眼的东西,你——”
“你这老太太,孙女儿都被你逼得要撞墙了,咋说话还不留点口德呢?”一个保安实在忍不住了,拦了冲上前的老人一步。
“就是!”有人马上附和,“孙女儿再不对,回家教训就是,跑到学校门口来,要是真撞死在这儿了,其他孩子还要读书呢!”
“我算是听出点门道来了,就是重男轻女!”
“嘿,这我就看不下去了,孙子孙女都是宝,哪儿能厚此薄彼呢?我看最后,有出息的都是不重视那个,越重视那个越没出息,最后烧杀抢掠不干好事儿!”
原本还有些心虚地听着,一听这么说她孙子,老人家就忍不住了,“怎么说话呢?你们这些烂舌头的,嘴巴放干净点!我孙子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他——”
“老人家,人在做,天再看,”清雨把黄晓蝶挡在身后,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她已经头发花白了,因为刚才的厮打已经散乱,脸色黑黄,沟壑纵深,眼睛因为皱纹和皮肤的松弛被挤压变小,只留了不大的缝隙露出了带着暗光的,浑浊的眼珠来,颧骨高耸,嘴角耷拉,尖酸刻薄的嘴脸。
“都说一个人的福泽不能太厚,也不能太恶毒,小心该你的报应,都落在你孙子身上。”
老人浑身猛地一怔。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的眼睛就像庙里的菩萨,瞧着似乎慈眉善目,细看确实清冷无情。突然间,脊背上蹿起一股冷气,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清雨从地上站了起来,顺带着拉起了似乎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的黄晓蝶,眼睛不错的盯着老人,继续说道:“老天爷的眼睛是清明的,谁好谁坏,看得清清楚楚。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小心一点。”
“你——”黄晓蝶奶奶瞪大了双眼,眼角的黄白浓稠的分泌物一下子清楚来。
清雨一阵不舒服,抓着黄晓蝶转身就走。
直到进了学校,黄晓蝶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十分难缠的,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搅三分的奶奶已经走了。不禁心里一松。
“还以为她要在门口撒泼打滚骂上三小时……”
“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吓到了?毕竟老人家都迷信。”清雨也回头看了看,只看到慢慢散开的围观人群。还有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的同学。
黄晓蝶沉默了半响,声音低迷地说:“……我倒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清雨一愣,心里不由得一沉。一个18岁的小姑娘,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这样想呀……
“你知道吗,听我姑姑说,我出生差点被她丢到水缸里淹死,是外婆把我救回来的。我妈对我很好,可是抵不住她一天到晚的打骂虐待,我妈被打,我就被我妈打。外婆说,有时候去看我,小衣服一撩起来,都是伤。外婆把我接回去,长到9岁……那几年特别幸福。外婆过世了,我又回来了,弟弟也出生了,我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那个了,没有洗衣服,挨打,没有喂猪挨打,没有做饭挨打,没有背柴挨打,弟弟哭了挨打,弟弟摔了挨打,弟弟感冒了挨打……只要在家,总会挨打……爸妈出去打工,总会给弟弟买新衣服,新玩具,带弟弟出去旅游,而我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他们早就想让我去打工了,觉得浪费钱……而且,已经有人到我家提亲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克死两个老婆了……我最感谢我爸的,大概就是觉得那男的太老了,把那个媒婆赶出去了……考不考得上大学,大概都这样了……”
清雨听着心里闷闷的,和她缓缓往前走。
“要不是外婆说希望我考上大学,我可能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怎么就没有被打死呢?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任何事情的解决办法都不是死亡。不应该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他们,不配。”清雨轻轻地说。语气中的力量却直击人心。
黄晓蝶怔了怔,苦涩的笑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也很羡慕你。因为你太坚强了。好像永远都打不垮一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清雨倒有些不好意思,“电视上不是说了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所以,有困难,躲避并不能解决,不如迎头而上。”
黄晓蝶看了看天,并不觉得自己迎头而上就能解决问题。
“你能在班上前几名,那么大专肯定考得上,再努力一点,奔个本科也是有可能的,报考免师,户口牵到学校,毕业了分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如果可能,也就一辈子不见了。”
清雨的声音很淡,轻松的就能把人带进那个幻境里。黄晓蝶想象着那个场景,不禁有些向往了。
就算速度再慢,教室还是到了。黄晓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和清雨一起走了进去。一群人就那么自然地围了过来。
“你没事儿吧?你奶打得痛不痛?”何晓倩抓过黄晓蝶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着,担心地问。
“你怎么那么傻呀?撞墙干什么?跟她干呀!回家趁你弟睡着了,啤酒瓶子砸他头上,让他敢欺负你!”汪春梅愤愤道。
严芳望了一眼回座位的清雨,“还好清雨反应快。”
黄金:“就是,看视频里,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感觉!”
“这算是撕破脸吗?你接下来怎么办呀?”
这个问题让吵吵嚷嚷的教室慢慢安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被难住了。
黄晓蝶瞧着大家都沉默了,努力牵起嘴角微微一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杜鹃被紧急叫到了学校,在监控室看了监控,和校长讲清楚事情缘由,又再三保证会看管好这个学生,疏导她的心理,让她不要做傻事。走出监控室,又沉默地给自己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然后去教室把黄晓蝶喊了出来。
黄晓蝶是哭着回来的。与她关系好的同学去问,只得到一句话——“杜老师说,以后家长一栏写她的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同学们纷纷沉默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羡慕与嫉妒,而是一种感慨,感慨遇良师,感慨遇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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