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小脸摸着陆晚晚苍白的脸,心疼地说:“皖姨,你昨夜没睡觉吗?”
陆晚晚蹲下,与他齐高,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对呀。”
两人正说着,官府衙门被关了一夜的安州官员们鱼贯而出。
府衙有人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很不满。
“折腾了这一夜,军队的事情为什么折腾咱们府衙的人?”有人小声抱怨。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我看内鬼就出在军营里,抓不到人找咱们出气。”
“都说谢家那小将军英勇能干,我看倒不见得,真要有本事,能连粮食都运不出去吗?”他不屑地笑道:“军营的人都快把他吹上天了,我看根本不如咱们宁太守。”
“对,传得就跟天降神兵一样刀枪不入,还不是怕死得厉害。”
陆晚晚微微皱眉,她看了眼府衙外马车旁,马夫正靠在车辕旁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察觉到目光,他抬头看了眼。
陆晚晚朝他招了招手,马夫马上过来。
“去把那两个人给我捉过来。”陆晚晚道。
马夫道是。
马夫是谢怀琛拨给她的侍卫,是谢怀琛手下得力的助手之一,娴熟有力地将那两人制伏住了,将他们反手压着拖了过来。
他们俩气得大骂。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马夫将他们压到陆晚晚身边。
陆晚晚见他们不能动了,这才道:“谢家人外御敌寇,内平奸贼,置生死于度外,出了内奸,这是不争的事实,咱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努力将内鬼捉出来,而不是肆意诋毁在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
那两人脸色一紧,还要再说什么,陆晚晚一挥手,道:“交给沈将军,杖责三十。”
他们气得又要跳脚,却被马夫死死按住,直接押到府衙去了。
陆晚晚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宁蕴一手负于身后立在府衙的丹之上,看着街旁的那抹身影。
她疾言厉色的样子他见过不少,上一世在安州,她单薄的身躯护犊子一样挡在他面前。
不容别人说他半句不好,她虽柔弱,但随时能张开双臂为他屏开风雨。
犹豫了一瞬,他才缓缓走下台阶,沉着嗓子开口:“宋先生。”
陆晚晚听着熟悉的声音,脊背先是一僵,低着头微微整理裴翊修的衣领,半晌才状似无意地回头,她扯起嘴角,笑了下,盯着宁蕴,道:“宁太守?”
“上次一别,许久不见宋先生,近来可好?”宁蕴问她。
陆晚晚点头:“托宁太守挂念,一切都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宁太守改日再会。”陆晚晚说道。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上的褶子,牵着裴翊修就要登上马车。
“且慢。”宁蕴喊住她,他从身后摸出一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陆晚晚:“宋先生来安州,在下本该尽地主之谊,但先生忙于军务,我也不便叨扰,这是安州特产的姜糖。”
陆晚晚垂眸,目光从八角盒上扫过,最终落在宁蕴的脸上。
他神情是一贯的淡然,古井无波似的,看不穿他真实的情绪。他将自己藏得很深,深得仿若危险的深潭,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底下却藏着暗流和淤泥和水草,等你一旦落进去,他总能在不经意之间要了你的性命。
她笑了下,说:“宁太守,生姜性辣,我从小便不食姜,更不爱姜糖。我爱吃甜,喜欢桂花糖。多谢你的好意。”
宁蕴的手僵持在空气中。
陆晚晚错过身,走了过去。
“安州这么苦,你后悔吗?”宁蕴忽然开口。
陆晚晚道:“众生皆苦,就算没有安州的苦,在别处也有别处的苦,我夫君在此,虽苦亦甜。”
“乌兰桥地处天险,若是谢将军回不来了呢?”宁蕴眼眶微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熬夜太累。
陆晚晚缓缓回头,眼神都涣散起来,怔忡着问他:“你什么意思?”
“你听到的,就是我的意思。”宁蕴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
“乌兰桥有危险?”陆晚晚眼神有些许恐慌和凌乱。
宁蕴温柔含笑,笑容绚丽至极,与平常无异:“乌兰桥地处大成和戎族交界之处,是天然的屏障,若我是欲对谢将军不轨之人,此处是设伏最好的地点。”
陆晚晚收回视线,她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了阴森森的意味。
她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扯住,脚步一乱,差点摔了一脚。
“宁太守,你这是何意?”她低眸,目光落在宁蕴握着她手腕的手上,略有几分愠怒,抽回手腕,不满地甩了甩。
宁蕴松了手,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晚晚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他活着我是他妻子,他回不来了我是他未亡人,为他收敛尸骨,为他扶灵归乡,为他敬养父母,百年之后,我仍是他的妻,同穴而眠。宁太守,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宁蕴倏然感觉被什么重击,眼前直冒金星。
他险些站立不稳,幸好身后的侍卫手快扶住了他。他的唇瓣,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脸上的笑容怪异得近乎抽搐。
陆晚晚心乱如麻,手脚冰冷地爬到马车上。
“皖姨?”裴翊修挽着她的胳膊,担心地看着她。
潘芸熹亦吓了一跳,陆晚晚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出什么事了?”
这一声让陆晚晚回神,她扯了下嘴角,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最终徒劳无功。
马车急速奔驰在青白的街道上,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扰得陆晚晚心乱如麻。
她面上冷静沉着,心里早已乱如泥淖。
回到军营,她去了医帐。
白荣扫了她一眼,他知道陆晚晚昨夜一夜未睡,忙着扰乱内鬼的视线,审了一夜,动静闹得不小。一大早她又去了府衙,此时脸色已经差到极点。
“你怎么来了?不回去歇息歇息?”白荣问道。
陆晚晚脸色苍白如纸,她说:“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今日来拿药的士兵很多,我来帮帮你。”
白荣站起身,他指着屏风说:“军帐的事情我们忙得过来,你进去歇息一会儿。”
她低着头,轻咬了下唇瓣,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着白荣,道:“白先生,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白荣侧眸看过去,声音低沉缓慢,他顿了下,问:“因为谢将军?”
陆晚晚轻轻点了点头。
“援军部署好了吗?”白荣问她。
她嗯了声。
“可是信得过的人?”
“沈家是世代忠良,信得过。”陆晚晚答道。
白荣温和一笑,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下。动作一完,两人都有些愣住了。白荣只是想顺手安慰她,在他眼中,陆晚晚只是个普通的担惊受怕的小女子,拍完才想起眼前人的身份,顿觉僭越。
他僵硬着收回手,尴尬道:“尽人事,听天命。既已做好咱们能做的,其他的就交给上天。去歇着吧,医帐塌下来有我顶着。”
一股暖流在陆晚晚心中激荡,她点了下头,摸到医帐内简易的床榻上睡着,榻上有一张破旧的棉被,她扯过来搭在身上。
她睁着眼睛看着脏兮兮的帐顶,脑海中不时闪过谢怀琛的身影。
“宋大哥,你睡着了吗?”李青昊笑着走进来,他手中端了杯茶盏,走到榻前,将杯子递给陆晚晚:“白先生给你煮了碗安神茶。”
陆晚晚接过茶盏,捧在掌心,道了谢,一饮而尽。
白荣温和的声音在屏风之外说着话,陆晚晚心安了不少,她叮嘱李青昊:“谢将军有消息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放心吧。”李青昊答道。
陆晚晚重新躺回榻上,在安神药的催眠下,困意很快袭来,浓浓的睡意如同海潮卷来。
心中有事,她睡得不是很踏实,中间醒了好几次,迷迷糊糊问身边的人谢怀琛是否有消息回来了。
他一直未回。
陆晚晚迷迷糊糊睡到次日凌晨,军营的火光亮成一片,她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李青昊递了杯水给她:“宋大哥,你醒了?来喝点水。”
陆晚晚坐在床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谢将军回来了吗?”陆晚晚问道。
李青昊说:“宋先生留了饭菜在外面,你要不要先吃一点?”
陆晚晚神色微凝,抬眸扫向李青昊,他眼神飘忽,目光扫过陆晚晚的时候很闪烁。
陆晚晚看到了,问:“有什么话就说,不需要吞吞吐吐的。”
李青昊一凛,他犹豫了一下,神色肃穆地说:“宋大哥。”
他一向嬉皮笑脸,突然这么严肃,陆晚晚脑海中一个激灵。
“谢将军回来了,他受了点小伤。”李青昊声音有点低。
陆晚晚手中的杯盏抖了一下,她一双手捧住了杯盏,似乎不用点力气,它就要掉下去。
“什么样的小伤?他人呢?”陆晚晚脑子里嗡嗡的。
李青昊道:“他中了一箭,剑上淬有剧毒,此时仍昏迷不醒。”
她手中的杯子,滑落到地上,砸到了脚。
她扯过披风,披在身后便要往外走。
她眼中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眨了眨眼,对李青昊道:“走,带路。”
陆晚晚很用力才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手脚冰冷,心都紧紧提起。
“宋大哥,你别着急,白先生他们都在里面,那么多大夫看着,他肯定会没事的。”
陆晚晚攥紧了手指,掌心在不知不觉间出了满掌心的汗。
到了营帐,外面围满了人。
她刚走过去,潘芸熹便拥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