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驰进了院中放缓了脚步,脸上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在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狂喜几乎渐次灭顶地将他湮没。
走到厢房门口,淅沥沥的水流声传来,方驰猛地顿住脚步。
他步伐轻缓,慢慢凑近。
厢房间的门半掩,开着一条小缝,厨房里没有开灯,方驰只能借着皎白的月光,凝眸窥探。
洗碗池边上静立着一道清瘦而挺拔的身影,水龙头开着小水,林晓手上握着一只瓷碗,安静地冲洗着。
夜色深远,月光柔静一抹无暇,银色皎皎的月华轻纱薄雾般洒在林晓的侧脸、肩上,眼前的人沉静如夜风,在这样的无声的秋夜里,身上竟然隐约流露出一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带着悲凉而孤寂的俊美。
方驰默默站在门边看着他,沉默许久,一动未动。
这个人,从那天分开之后的第一秒他就开始想念,如今想到不知心中几秋既过,真的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方驰却只想这么安静地看一看他。
片刻后,水池边的林晓将洗好的碗放回橱柜上,就在关上水龙头的那一瞬间,他敏锐地听到了门口的位置上,有人轻轻一声叹息。
林晓怔然转身,两人相对而立的那一刻,方驰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头顶。
林晓偏着头,侧耳凝听,半晌过后,带着一点不确信,轻声开口:“……驰哥?”
只这一声,方驰眼眶竟然蓦地有些发酸。
他深深舒出一口气,心说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而后抬脚迈上门口石阶,将半掩的厢房门拉开,回答说:“是我。”
林晓:“……”
林晓站在原地,只错愕了一秒,而后突然像是被一道明媚而凌厉的流光击中,全身无声一颤,随后猛地向前冲了过来。
方驰在他抬脚的那一刹那就张开了手臂,等着林晓撞进他的怀里。
抱怀中的人比几天前消瘦了一圈,凸出清癯的肩胛骨抱着硌人,方驰眸色不定,紧了紧胳膊,说:“不是说让你好好的,怎么瘦这么多?”
林晓将头埋在他胸口,用力摇了摇头,他嗓子疼得厉害,怕自己一开口即是哭腔。
方驰抱着他晃了晃,此时倒真像是哄一个委屈得要哭的小孩般,轻笑道:“好了啊,我这不来了么,这么多天没见了,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林晓慢慢将头抬起来,所有浓烈稠密的情绪全部被封存在那双沉静的眼底,好半晌,他才哑声问方驰:“怎么这么快就跑来了,头还晕吗,伤都好了?医生……让你出院了?”
“没事了。”方驰对于这几天自己在家忍痛度日的经过一字不提,只是说:“收到你信息就跑过来了,真的是……等不了。”
林晓眼眶微红,嘴角轻轻抿着,终于重新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你爸妈他们……”方驰犹豫一下,试探问道:“松口了?”
林晓垂下眼睫,回答说:“应……应该是吧?但是,具体我爸想跟你说什么……我不清楚,而且……”他又放低了一点声音,嗫嚅,“而且我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估计……我爸都没准备好呢……”
方驰不禁笑出声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打趣道:“还嫌我来的快了?小林师傅真没良心啊,这一路上我把车轱辘直接开成了四个风火轮,都自带出场bgm了,这么急不可耐的,是为了见谁啊?”
林晓嘴角又稍稍扬起来一点,藏着笑,没说话。
“再说了,我这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优良作风,是跟谁学的?”方驰蹭了蹭林晓的额头,笑叹道:“别说,之前我还真没想到,我出个小意外,你能直接跟家里出柜了……啧,小林师傅……咱们怎么这么虎啊?”
其实,只要想到那天的情形,林晓也无时无刻不再自我反思——
怎么一着急,就没忍住直接说出来了呢?
是……有点虎。
月夜中,林晓脸色不自觉地涨红,语调中带了些赧然,但更多的是愧疚,轻声说:“对不起啊,你……是不是怪我冲动了?”
如果不是自己那天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可能他和方驰的关系还能再瞒得久一些,就算最后肯定还是要告诉家里,但是起码两个人能再多铺垫一段时间,多做一些事前准备,至少,不会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直接捅破了天。
更重要的是,方驰也不用遭受这样一场木棍炖肉的无妄之灾。
“说什么傻话呢?”方驰与他额头相抵,眼睛里倒映着全是林晓的影子,“如果非说要怪,我还不如怪自己白活了二十三年,见识太短。”
林晓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方驰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都像是暖着他心尖的温火:“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只知道我男朋友喜欢我,却不知道竟然喜欢我到这个程度——小林师傅,‘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就是病死在他这,也认了’……这些话,我可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林晓心神一晃,像是被这几句轻飘飘的复述灼到了耳朵,绯色直接从侧脸晕染到了耳根,慌忙从方驰怀里挣出来,情急之下就要去捂他的嘴:“别、别说了你!”
那天林晓几乎是被逼到了绝境,当时的心境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也不为过,在那样的状态下,心底的话关不住,一股脑才全部说了个干净,可现在风波渐息,眼看柳暗花明得偿所愿之时,再来听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尤其是这话还是从方驰嘴里说出来,言犹在耳,简直能让他畏羞到直接社会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