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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3章 无处躲清静
  秦空云听了杨致与徐文瀚对皇帝遇刺幕后背景的一番分析解说,隐隐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神色言语间颇显兴奋,这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大夏立国之初的疆域仅在贫瘠的西北金城一隅,如今版图已占中华半壁,国势空前强盛,不仅是无数热血子弟的累累白骨铺就,也是由难以计数的金山银山砌成。秦氏是皇帝亲手扶植起来的御用财阀,在与皇帝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的二十余年间,非但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而且还博得了大夏首富的美名。但是近年来随着大夏疆域版图的扩展,皇帝伸手要钱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秦氏一方面是不堪重负敢怒不敢言,一方面又不敢不给。而皇帝也意识到秦氏一家独大之弊,开始有意进行遏制打压,有心培植另一家新兴财阀与其牵制抗衡。
  经过废太子赵恒这么一闹腾,皇帝自知可能时日无多,选择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成了有生之年最首要的任务,东征西讨的脚步也该消停消停了,秦氏在今后几年自然也能跟着缓一口气了。
  徐文瀚摇头道:“拥兵自重雄霸一方的诸侯,我想大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了,至少在皇上驾崩之前是不会存在了。我入京为官已近两年,如不曾看错,种种迹象表明,皇上看似夏秋鼎盛,实则自知龙体欠佳,早已在着手铺排后事。宁王与康王两位皇子能征善战,都有独当一面之才,可一旦翻脸相向,大夏立时就会陷入分裂境地。此番皇长子赵恒妄图谋逆,更令皇上深刻认识到这个隐患的严重性,绝不会再给宁王和康王各自坐拥数十万雄兵的机会了。不出意料的话,在这几日之内就会颁下旨意,对两位统兵皇子进行大肆褒奖之后,以召他们回京述职为由削去兵权。事实上宁王、康王、越王都有被册立为新太子的可能,在皇上决心未定之前,也绝不可能再打发他们去千里之外领兵征战了。”
  秦空云轻松的笑道:“若不是大哥与三弟用心留意了越王的种种表现,我还真不敢相信那个小鬼头也在皇上的考虑之列。三位皇子都瞪大眼睛盯着金銮殿那张龙椅直流口水,我就说会有好戏看了吧?”
  杨致懒洋洋的道:“宁王和康王那两个小子,恐怕巴不得自家老爹与兄弟一夜之间死个精光才好。这种烂戏没有半点人味可言,想一想都恶心,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即便是看戏,也得站在皇帝身后离得远远的,千万别惹上跟哪位皇子勾三搭四的嫌疑。”
  徐文瀚点头道:“三弟所言极是。二弟,你若想秦氏看戏看得安生一些,不妨劝令尊小小凑个热闹,向皇上上呈一道密奏。”
  “小小凑个热闹?大哥的意思是……?”
  徐文瀚晒然一笑:“不过无关痛痒的小花招而已,二弟不用如此紧张。令尊的密奏大致可以这么写:经过太子意欲谋逆这场变乱,皇宫大内难免有所污损,秦氏自愿拿出年前年后平抑长安粮价所获之利,以供整葺。而后令尊可以为子孙计为由,软语为秦氏子弟求官。”
  凭心而论,秦空云文武双全、胆略才识过人,在这纷争乱世中完全可以跻身于顶尖人才之列,然而未能踏入仕途一展抱负,一直引为憾事。登时闻言大喜,随即又黯然道:“所谓平抑长安粮价,不过是说得好听一些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还不清楚吗?不瞒大哥与三弟,这次操纵粮价涨跌确然获利甚丰,拿些银两出来那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家父在我幼年时即有严命,秦氏子弟行商聚财远胜于做官。恕我狂妄,秦氏子弟并非无能为官,也不是不想做官啊!”
  “二哥何至于如此气短?”杨致肃然直言道:“你还没有真正理解令尊的一片苦心,没能领略到秦公的胸怀气魄!秦氏之所以能成为秦氏,之所以是天下间任何人都不敢小看的秦氏,是因为令尊骨子里一直是将秦氏摆在与皇帝对等的位置!在秦公看来,秦氏子弟之佼佼者何需做官?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做官!在这纷争乱世,身负富可敌国的背景而涉足官场,必定是满天神佛竞相拉拢的对象,怎能绕得开权力争斗的烂泥潭?但有行差踏错,怎可保证不会祸及秦氏全族?一个左手握有权势、右手握有巨财的秦氏,敢问皇帝又如何放心得下?”
  “秦氏子弟不是不能做官,而是时候未到。自古以来,大乱之后必是大治。天下迟早会归于一统,大夏皇帝与秦氏的利益同盟关系迟早有一天会解除,随着秦氏子孙不断开枝散叶,未必人人都具经商之才,未必人人都能恪守不入仕的祖训。”
  秦空云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杨致拍着他的肩膀道:“我把话扯得远了,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大哥说得不错,令尊上呈这道密奏确实无关痛痒,对秦氏与皇帝的关系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这道密奏要传达的无非两层意思:一是因为废太子赵恒护驾返京途中的情势发展远不如我们预期的严重,所以通过粮草扼其咽喉的英明决策就变成了一个幌子,变成了一桩纯粹的生意。皇帝何等精明?他会看不出粮价一涨一跌当中的含金量?打发他几十万两银子,既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又是为秦氏、为我、也可以说是为大哥把屁股擦干净。谁敢保证不会有刺儿头参劾我们发国难财谋私利?谁敢保证皇帝以后不会翻老账寻我们的晦气?皇帝本来就是个讲求实惠、要钱没够的主,纵然心知肚明也不会去揭破,只会欣然笑纳。”
  “这第二层意思,便是秦公与皇帝之间心照不宣的韬晦之术了。皇帝待秦公亦臣亦友,二人合作了多久,秦公就与皇帝周旋了多久,彼此知根知底太过了解了。皇帝能挫败太子一党逆谋重掌乾坤,仅凭偷天换日助皇上脱险这一节,秦公便应居首功。秦公明为开口为子孙求官,实则是婉转表功,委婉表示对皇上有所不满:既得为你卖命,又得为你挣钱,到头来还没落着什么好,还不如撂挑子图个轻松呢!”
  徐文瀚笑道:“这道密奏中蕴含的两层意思,皇上自会心中雪亮。如三弟所言,皇上银子会照收不误,言语上少不得还要抚慰褒奖一番,求官则会含糊带过。不过近期内能不向秦氏伸手,则尽量不会来麻烦秦氏。秦氏看戏岂不是能看得安生一些?”
  秦空云啧啧赞道:“想不到大哥与三弟心机缜密精细至此!空云愚钝,委实惭愧!那么在皇上平定朝野局势之前,非但是我秦氏,大哥与三弟想必也可多躲得几日清静,我们便只等着安心喝公主与三弟的喜酒了!”
  “我与三弟未必躲得了清静。”徐文瀚连连摇头道:“二弟,请恕愚兄直言,以令尊的眼光,选你接班执掌秦氏,难道你的心机还会差了?你我兄弟情同手足,就没必要有意藏拙了。”
  杨致也嗤道:“二哥,就如当初我助你抗击劫杀黄金的情形一样,你这人什么都好,最让我腻歪的就是这点子德性。如我不曾猜错,今天你是聆听了老爷子的训示之后,才到我这里来的吧?我也不怕你不高兴,咱们兄弟相处,只有四弟飞扬让人感觉最过痛快爽利。不错,我承认我杨致也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主。但这世上若是没有几个无话不谈的、纯粹一点的兄弟和朋友,未免会活得太过无趣了。”
  秦空云脸色一红,讪笑道:“大哥与三弟多心了。——如今朝野大局已定,大哥为何说与三弟还躲不了清静?”
  徐文瀚正色道:“皇上乃雄才大略之主,早在出其不意反击太子当晚,连夜召见老太尉、王相、福王与我时,就已着手安排下一步布局了。废黜太子之后,皇上的重心是对内,而不是对外了。”
  “依我看来,皇上的意图无外乎如此:卫肃在军中素来深得人心颇有威望,皇上传召老太尉陈文远出山,是虑及他的资历、德望、人脉都胜过卫肃,用以压住军方势力的阵脚。与此同时,有周挺掌握二十万精锐禁军,有叶闯把守住长安门户潼关,谁还能兴兵作乱?谁又敢兴兵作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携太子御驾亲征,确实是给了太子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像皇上那样的人,是绝不会在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
  “朝廷的琐碎民政一直是由太子署理,王相经验丰富德高望重,有他支应当属无虞,断不至于令朝政瘫痪废弛,政令阻滞。三弟思维敏锐、勇悍难敌,手握御赐金牌,享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等于是皇上手中用于震慑诸方势力的一把利剑。暂留他在长安随时听用,皇上足以应付任何不可预料的突发事件了。皇上默认三弟将太子谋逆主谋的黑锅扣在了赵天养头上,一个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一个是皇帝的远房族叔,抬出福王自然是为了安抚皇族的情绪。”
  “皇上如此安排,便大可以充分保证大夏的正常运转了。”
  书房的地龙烧得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徐文瀚说到此处,自斟自饮了一杯,脸上泛起了些许兴奋的红光:“太子背后的李氏一族,早就是皇上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块心病。李氏一门三侯世袭罔替,先皇言犹在耳,李氏背后又是金城关中两地的老牌豪强势力集团,皇上暂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因此皇上断然不会以太子谋逆事件为由大事株连,不会对李氏赶尽杀绝,但借机削爵夺官、将他们赶出朝廷,那是肯定的。自古以来,但凡有所作为的君主,都将外戚势力视为一大隐患。此番李氏与卫氏同时垮台,委实意义深远,或可保往后数十年间大夏无外戚干政、乱政之忧。皇上怎会随便浪费这样的机会?”
  “皇上看准了,金城关中的老牌豪强势力集团因摸不清皇上这次的底细,只会蓄势观望待变。其实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短期内绝不会主动启衅去动他们。可皇上仍要防着他们变,只要有你秦氏鼎力支持,皇上也不怕他们变!从这一节上来说,皇上在近几年间都不会伸手要钱太狠,不会轻易得罪秦氏。但是在皇上与令尊之间,彼此都需要表明一个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微妙态度,所以我才建议你劝令尊上呈那份密奏。”
  秦空云挠了挠头问道:“微妙态度?这我就真不懂了。大哥,你方才说的都是别人,……那你呢?”
  杨致不禁插言道:“这又什么不好懂的?秦公无非是想用一种不会留下把柄,皇帝又能接受的方式告诉皇帝:既然得了便宜,以后就该少卖点乖。秦公以前是把自己与皇帝摆在对等的位置,为什么要为子孙求官?一是表明秦氏绝无威胁到皇帝江山的野心,二是表明你逼得太狠就别怪我撂挑子,三是即使撂挑子也要为子孙求官,在大夏为官就是为臣了,君臣之间还有对等可言吗?简单说来,秦公想说的与皇帝想要的只是一句话:只要你皇帝不是太过分,我秦氏就一力死挺你到底!”
  “至于大哥干什么去,这还用问吗?皇帝得用他审案啊!皇帝知人善任,已然认定大哥有宰辅之才。大哥是新近擢升至相位的新贵,品才卓越却不迂腐死板,身后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的背景。皇上用大哥主审太子谋逆一案,既不用担心他会偏袒太子、想方设法为太子脱罪,更不用担心他会添油加醋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将太子往死里整。如此一来,皇帝是最感轻松的,也能真正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来处置太子。”
  徐文瀚苦笑道:“天威难测,皇上是否有意用我主审太子一案,现在还不好妄下定论。无论皇上用谁主审,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存在轻松一说。如若果真如此,至少可以断定皇上无意取太子与卫肃的性命。我想明日相关圣旨就会如雨一般颁下,一切自会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