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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3章 迎驾
  叶闯问得淡然,杨致答得随意,就如一对相交日久的老朋友聊天一般轻松寻常,杨致手下五名校尉和作陪的潼关诸将佐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妥。杨致慵懒笑意掩饰下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叶闯的目光,而叶闯的目光只不停的在杨致双手间梭巡。
  无论笑容、嘴巴还是目光,都是无法杀人的。杨致心思细密,观察力极为敏锐。叶闯武技如何尚未可知,心机较之自己只怕不遑多让。二人都心如明镜,自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始终对对方保持高度戒备的心态。
  杨致提到了发兵迎驾的原因、估算了太子的护驾兵马抵达潼关的大致时间以及打算如何应对,等于已向叶闯亮明了自己的立场。名为征询叶闯的看法,实为试探。
  太子赖以立足的根基是金城与关中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部署在潼关以西拱卫京畿的二十万禁军,是太子震慑两个手握重兵的弟弟的倚仗,令他们轻易不敢以“清君侧”为借口兴兵作乱。如果让太子挟持病同废人的皇帝顺利进关就如蛟龙入海,他抢班夺权的计划就已成功大半,日后若再想挽回局面,将会万分艰难。叶闯若有心相助太子,即使不与杨致火拼,也只需压得他的兵马不能动弹,放太子进关即可。
  局势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到了关键的一道十字路口。杨致行事向来狠辣果决,只要叶闯有半点含糊,杨致不管他怎么小心戒备,势必都会强行发难。换而言之,叶闯将如何回答,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
  叶闯干笑道:“飞虎侯,虽然你爵高权重,末将位卑职微,但你我同为大夏之臣,理应时刻以忠君为国为己任。末将之所以关前迎候设宴接风,全因你既是手握御赐金牌的钦差重臣,又是奉监国皇子令谕领兵迎驾的大将军。大夏是皇上的大夏,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护卫圣驾至此,末将就更当谨守人臣之礼了。圣驾数度遇袭有军报为证,外间流传的谣言末将确有所闻但无从印证,也就不足为信。至于飞虎侯作何打算,末将委实不敢越权妄言。”
  凭心而论,叶闯不卑不亢说得在情在理。杨致却无论如何都不容他和稀泥,稍微调整坐姿,有意无意的将身体左侧让到空挡位置,以便拔刀不受阻碍。也没打算再与叶闯辩驳理论,随口应付道:“是吗?”
  “哈哈哈哈!”只见叶闯蓦地仰头大笑,猛然将席面掀翻在地倒跃急退丈余。方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便是阴云密布。在座的五名校尉和潼关将佐登时骇然变色,尽皆懵懵懂懂不知因何生变。
  这厮心思机敏,竟是早有防范!杨致心下暗暗叫苦,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闪到一旁,眼中已是杀机大盛。满脸无辜的笑道:“叶将军,你我一见如故,有话尽可直言。这又却为何故?”
  叶闯见他仍自面不改色言笑晏晏,不禁暗自佩服。冷冷道:“久闻飞虎侯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名,果然好胆色!你便装简从不披甲胄,腰刀乃寻常军士所用,显见是进关之前临时佩带。我还不想妄做糊涂鬼,岂敢任你出奇不备一试刀锋?单刀赴会这出戏并非是人就能唱得出彩,如你所言,今日咱们有话尽可直说。只是如现在这般说话,于我而言似乎更为稳妥一些。”
  回身对诸多作陪的部下将佐大喝道:“我与飞虎侯有话要说,尔等还不退下?非亲耳听我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我死,尔等皆听命于飞虎侯!”
  叶闯严防不明不白骤遭杨致辣手暗算,却宁愿与之单独对阵且昂然无惧,也不愿同属禁军统辖的两部人马内杠火拼。杨致隐然觉得叶闯武技心智恐怕犹在耿超之上,而且心胸气度足令耿超望尘莫及,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早知叶将军如此心细,我在席间随便取一把刀来用就好了。”杨致对身后如临大敌的五名校尉挥了挥手,淡淡笑道:“你们也都下去吧。切记,我死亦然。”
  杨致的身份、地位与声名无不远胜叶闯,此刻坦承抱有杀心,且将自己与叶闯摆在对等位置上看待,无疑是表示对他莫大的尊重。在双方将佐心目中,二人都是威权极重的人物,虽满心狐疑面面相觑,却不敢有丝毫违拗。不约而同的鱼贯而出,紧张的退到门外守候。眨眼间偌大的行辕大堂,只剩下了杨致与叶闯两个人。
  众人大感意外的是,行辕大堂内随后竟是一片沉寂,既不闻激烈的言语争执,亦无兵刃相交的叮当之声。双方将佐屏住呼吸熬过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得叶闯猛然一声大吼:“拿酒来!”
  所谓“军命在身者严禁饮酒”云云,刹那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军中所备极品高粱一坛足有十斤重,居然喝得一滴不剩。杨致与叶闯都喝得烂醉如泥,但没人知道那小半个时辰里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次日一早辰时时分,潼关将军行辕鼓声震天,一片肃杀景象。与其说是叶闯升帐议事,还不如说是向杨致移交指挥权的一个简单仪式。只见杨致高坐将位,叶闯当着部下诸多将佐的面呈上将印,朗声宣布:自即日起,潼关五万精兵尽归飞虎侯节制,违令者斩!
  杨致随后发出了数道军令:一是即刻赶制杨字将旗,今日务必插上潼关城楼。二是后续迎驾兵马今日午后或会陆续赶到潼关,命叶闯亲自负责入城安顿事宜。三是派出二十名斥候立即快马出关往东搜寻,尽快探明圣驾行踪。四是点选六千潼关精骑,马上与四千迎驾轻骑合成一万重装骑兵,马不卸鞍人不卸甲,随时待命。
  纵然两名校尉郭锐、钟涛统领后续迎驾步兵一部日夜兼程,也至这日擦黑时分才赶到潼关城外。这边饶是叶闯雷厉风行全力配合,一万重装骑兵到晚间才整合成军。直至杨致与叶闯趁夜在校场对这一万重装骑兵稍事检阅时,遣出的斥候前来禀报:太子的两万护驾兵马由骁骑将军沈重统率,在距离潼关四十里外宿营,预计圣驾明日午时左右即可抵达潼关城下。
  杨致笑道:“来得好快啊!好在咱们这一头的时间也掐得刚刚好。难得太子与沈大将军得胜凯旋,我怎么都得安排一个盛大的仪仗给他们凑个趣。传令:一万重装骑兵今晚可放心安歇,明日巳时出城整军列队,恭迎圣驾!”
  叶闯与杨致之间已不知不觉的换了称呼,面带忧色的道:“杨兄,你接掌潼关兵马是为我担责,本是一片好意,这一节我自心中有数。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谣言毕竟是谣言,我总觉得我们这么做……似乎多有不妥。”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叶兄是在担心火药味过于浓郁而导致两军徒生摩擦,继而引发火拼吧?你尽可放心,别人我不敢说,太子与沈重有多少斤两,我还是拎得清的。我之所以要这么做,谣言就是最好的理由!如若谣言属实,就不是谣言了。我们若轻松放他进关,那便是助纣为虐。陈盛兵威正是为了震慑太子与沈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还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现在不知皇上病况到底如何,如果太子进关之后即宣告皇上已然驾崩,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常言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皇上病体并无大碍,如果太子不是心怀鬼胎,见了你我整军相迎,只会愈发踌躇满志意气昂扬,不必也不会害怕。总而言之,在我没有亲眼见到皇上之前,绝计不可放一兵一卒进关!”
  第二天上午巳时时分,杨致亲领一万重骑出城,仿效前世阅兵的作派,在城外摆出两个方阵,旌旗猎猎铠甲鲜明甚为壮观。叶闯则在城头留守,按杨致之命领了军士在城楼上架起了一百门号炮,只有二十门装填货真价实的发令弹丸,其余一百八十门全部装填霹雳火雷。有道是有备无患,摆给你看是不假,可老子也不怕你突然发飙,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堪堪在正午时分,迎风招展的明黄色皇帝龙旗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杨致晒然一笑策马迎上前去,身手最佳、擅长骑射的两名校尉陈准与肖刚一左一右,徐徐跟在他身后。
  太子与沈重远远看见城头高高飘扬的杨字将旗,城外又摆开了这副阵势,不由忧心忡忡的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太子狐疑的挥手示意后队人马结成战阵,将自己与封得密不透风的皇帝銮驾护在当中,折腾了半晌才继续走过来。
  杨致等太子与沈重缓缓走近精心铺排的仪仗,勒马大叫道:“诸将士听令:向皇上与太子致敬!”
  校尉朱大为与胡智雄分别担任两个方阵的执旗首骑,应声将手上的杨字将旗一摆,一万重装骑兵齐刷刷拔刀握举在胸前,一同高吼道:“夏军威武!战无不胜!恭迎皇上与太子班师凯旋!”
  雪光照耀下刀光闪闪,吼声震天,声势颇为惊人。
  太子被这一记突如其来的炸雷轰得差一点没掉下马去,身边的护驾兵马刹时间乱成一团,纷纷本能的拔刀准备应战。待众人听真切呼喊的欢迎口号后,拔出来的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都将目光投向太子。太子满脸尴尬,沈重则脸色铁青。
  杨致肚里暗暗好笑:认真说起来,眼前这主仆两位活宝如今都是自己的大舅子。不知太子这个时候有没有凑趣挥手吼几声“众儿郎们辛苦了”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