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树冠遮住了阳光,杂草没过膝盖。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全是草与木,没有花,没有人影,没有水源,没有出路。
只有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与被树冠筛成斑点的阳光。
即使是大白天,这里也很昏暗,到了晚上更是漆黑如墨,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五指。
三天了,他仍然在这片树林里打转,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他已经意识到他中了阵法,而且是非常厉害的阵法,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找不到出路。
他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和鼓声,那一定是秋夜弦在进行祭祀仪式。
即使他失踪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进行。
他不会高声呐喊,不会高声求救,他有他的尊严,而且,他被困在这里的事情若是暴露,秋夜弦也许会痛下杀手,将所有来到紫元山的禁军全杀了。
他并没有放弃走出这个阵法,但他心里也清楚,他很可能走不出去了。
他走累了,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树,闭上眼睛,小睡。
脚边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懒得睁开眼睛,也懒得理会。
但随即,他的小腿上猛然一疼,而后一麻,再接着,麻痹感从小腿蔓延开来,他立刻知道,他被毒蛇咬了。
这里居然有毒蛇?他在这里转了三天,野兔野鼠见过不少,唯独没有见过毒蛇。
这条毒蛇,是黑无量特地准备的吧?
他们担心不能困死他,还放了毒蛇麻痹他?
他睁开眼睛,伸手一抓,就准确的抓住了蛇的七寸,一捏,蛇的脑袋就烂了。
他拉起裤脚,小腿肚上有几个小小的齿印,齿印四周微微发紫,还有几滴血渗出来。
不是剧毒毒蛇。
但会慢慢地令他半身麻痹,行不了路。
这里多的是可以啃食的野菜和药草,一些野草的根茎水分充足,早上也有露水可以饮用,也就是说,就算他被困在这里十天八天,也不会渴死饿死。
而他被困在这里的时候,秋夜弦便可以架空他,令他回京以后的努力付诸东流。
就算他最终可以离开这里,但若是出去得太迟,一切也都晚了。
他带来的人就算发现他失踪,秋夜弦一定也早就想好了对策,不会让他们找到自己。
秋夜弦设下的这个计谋,相当完美。
终究是帝王,总不能让他一个王爷和将军次次都赢。
麻痹感不断蔓延,他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意识也有些模糊起来。
他要昏迷过去了,会昏迷多长时间?一天?两天?三天?
他会不会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他长长地叹息,闭上眼睛。
“不要叹息,我来陪你了。”忽然,一个熟悉的,甚至还带着讪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他闭开眼睛,努力凝聚视线,看到了凤惊华。
凤惊华一身狼狈,脏兮兮的,似乎相当疲惫,但精神还是挺好。
“你被蛇咬了?”凤惊华蹲下来,看着他小腿上的伤,蹙眉,“你现在感觉如何?”
狩王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凤惊华笑了一笑:“我来救你了。”
狩王道:“你觉得你能带我走?”
他对阵法也略有研究,征战十几年,也遇到过不少兵阵,但类似这种将环境利用到极致而制造出来的大型阵法,是非常高明而完美的艺术品,不是他能够靠一己之力能够看破和化解的。
他知道她很强,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强,但她能破得了黑家的顶级阵法?
凤惊华沉默一会,摇头,微笑:“不能。”
狩王凝目:“那你何必来送死?又如何笑得出来?”
凤惊华道:“我说过我是你的贵人,说不定我真能给你带来好运呢?”
狩王:“……”
“我没有解毒剂,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为你解毒了。”凤惊华说着,忽然屈膝坐在地上,抬起他受伤的那只脚,架在自己的膝盖,卷起他的裤脚。
狩王沉默:“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凤惊华道:“我是为你,但更是为我。你没有事,我才能前进。如果你觉得你欠了我,那么,以后就加倍还我吧。”
说罢,她低头,嘴唇贴紧他的伤口,用力的吸毒。
狩王盯着她,咬紧了牙关。
随着她柔软的唇瓣不断吮吸毒血,他的身体微微轻颤,唇间逸出几声闷哼,脸上闪过压抑的神情。
他并不是疼得受不了,而是,他的身体居然对她产生了**。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事情。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处境,两人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他居然会对她产生**?
他绝对不是欲求不满,事实上,他活到现在,几乎没有对女人产生过**,更没有爱过任何女人。
在他年少的时候,目睹家破人亡和世态炎凉,经历病痛折磨和生死徘徊,而后又征战沙场,杀敌无数,更是看透了生离死别,七情六欲便逐渐消失,只剩下心如止水。
但现在,他居然涌现这种只属于年少时期的冲动。
他无奈地笑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
凤惊华专心吸毒,没有抬头,不知道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只有活人才会有的表情。
一刻多钟后,她吸出来的血已是正常的鲜血红,伤口四周的毒紫之色也淡了许多,她这才喘着粗气,将狩王的腿放下来,撒上金创药,用毛巾扎好。
狩王的心境,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看着她的脸,笑了一笑:“你的嘴全肿了,很难看。”
凤惊华指了指自己的嘴,摇摇头,表示自己现在不能说话。
而后她疲惫地在狩王身边坐下,也背靠大树,看着眼前宛如被一重重绿色帘帐遮住的风景发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不是布阵高手,而黑家专注研究机关几百年,他们的机关与阵法自成一派,根本不能依照常理和常理破阵,所以,他们将会被困住很久,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
良久以后,原本就昏暗的山野更暗了,山风吹过,林木飘摇,隐隐有种阴风怒号、鬼怪出笼之象。
“天快要黑了。”凤惊华的嘴部终于消肿了大半,勉强能够说话了。
狩王转头看她,慢慢地道:“无论如何,你能在这时候来陪我送死,我仍然感怀于心。”
凤惊华笑了笑:“很好。我的利息很高,你得努力偿还。”
她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为了男人出生入死却不求回报了。
“你想要的,只要我给得起,一定给,包括我的性命。”狩王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
他想他并不是被感动了,也不是动了心,而是,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的姐姐,第一次有人为他做到这份上。
以后,直至他死,不会再有人为他做到这份上了。
他无限接近于死人,但他,终究不是死人。
“我不要你的性命。”凤惊华笑,“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所以,只要能活,哪怕活在地狱之中,也一定要活下去。”
活在地狱,也在死在地狱里好。
狩王笑了笑,久久不语。
当四周黑下来,他们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身影时,狩王忽然道:“秋夜弦怎么舍得丢弃你?又怎么狠得下心来杀你?”
凤惊华在笑:“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疑问,但是,真没有哪一个疑问比这个更难解。”
狩王也笑了:“我曾经以为秋夜弦很聪明,但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大愚若智罢了。他日后垮台,一定是因为他丢弃了你的缘故。”
是的,这个世上,有很多女人爱秋夜弦爱到可以为他去死,但只有这个女人,可以爱秋夜弦爱到绝对不会让他死去。
这个世上,也有很多女人爱秋夜弦爱到可以为他受苦受难,但只有这个女人,可以爱秋夜弦爱到不惜放弃自己的美貌。
姬莲也做不到。她们最终想要得到的是秋夜弦的宠爱,而不是秋夜弦过得好好的。
如果他在年少的时候,能够遇到这样一个绝对不会让他死、绝对不会让他过得不好的女人,那么,他现在的人生,一定完全不一样。
凤惊华听了他的话,笑:“是啊,秋夜弦很笨,比我还笨。”
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秋夜弦却是放弃了一个他不该放弃的女人。
爱上不该爱的,只是在强求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弃不该放弃的,却是失去了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之后,两人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在凤惊华的记忆里,狩王不曾如此笑过,而她自重生以后,也没有笑过这么久。
尽管他们已经被黑暗吞噬,尽管他们已经被困死在这里,但气氛,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轻松。
此时,他们不像是战友,而像是朋友,什么都可以聊,因为对方的存在,不再觉得孤寂。
笑够了以后,狩王道:“你到底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凤惊华道:“我说过我会是你的贵人。”
于是她从自己被黑无涯囚禁开始说起,说到今天的事情。
这三天,她一直潜伏在紫元山,不断寻找狩王的下落,孜孜不倦的找着找着,终于找到了这里。
这里是紫元山北区一处位于三座山头之间的山谷,地形不危险,却很复杂。高大的树木密密匝匝,遮天蔽日,导致光线很暗。地面上杂草长得很高,很难开路和找路。四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又挡路又挡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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