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夫人美丽又贤慧,每见安釐王,对大伯哥哥都是恭敬合礼。
与如姬夫人更是情同姐妹,所以给安釐王留下的印象很好。
在刚提这门亲事时,出于政治目的,他本来持反对态度;
娶过门来,一见弟媳的艳丽和气质,心中又萌生出一种说不出口的滋味。
假如,假如自己比无忌先遇到这个姑娘,说不定现在的“弟媳”便是“安釐王夫人”。
可惜,相见太晚了!
当然,西门夫人的端庄贤淑,和蔼可亲能使任何人都产生好感。
总之,无论出于哪种情感,安釐王都觉得对弟媳比弟弟更亲近。
但今日一见,不免使安釐王又想起如姬夫人,心中不禁一阵酸痛。
便把对信陵君的怨恨都撒在弟媳身上,沉下脸来怒问道:
“你可知罪?”
西门夫人跪在案前,头也不抬:
“贱妾不知犯了何罪。”
安釐王一拍案而起:
“你夫妻合谋、诱骗如姬窃符,逼得她服毒自尽;
无忌又杀将夺军,已是反叛,还说无罪?”
提起如姬,西门夫人也泪流满面:
“夫人西去,妾也哀不欲生,但夫谋于外,妇治于内,军国大事,与妾何关?”
安釐王见她推得干干净净,气得怒吼如雷:
“夫妻同荣辱,无忌犯罪,你也难辞其咎!”
你就是没参与犯罪,但做为家属也得“连坐”。
虽然安釐王目的是吓唬她,可也有法律根据。
怎知西门夫人并不吃这一套:
“兄弟共生死,无忌自幼失母,大王做为兄长也有失管教。
既然大王只责妾身,杀剐车裂,任大王处治便是,何须再问?”
反正你没有我参与合谋的证据,还真忍心下手?
辛垣衍见安釐王被顶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深恐他一时心软,功亏一篑,只得亲自登场:
“夫人休要嘴硬,请听在下细说:
公子急需虎符调用晋鄙之军,必得如姬夫人帮助。
但他已不便进宫单独会见如姬夫人,这穿针引线的只有您。
如姬夫人感念公子为她报父仇之恩,舍身窃符,让如烟儿送到侯嬴处转交公子。
为了保密,又杀了如烟儿灭口。
在下说的对不对?”
这辛垣衍的推理工夫果然厉害,所叙述的过程,就像他亲眼目睹似的。
连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却能说出来。
若是瞎编,为什么又这样合情合理?
莫非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
西门夫人的额上不禁出了一层汗珠,但再一想:
不对,他们若有人监视,当时就能把公子拿下,岂能容他携符而去,杀将夺军?
而且她也相信,公子绝不会杀如烟儿灭口,自己的人个个刚烈忠贞,如烟儿肯定是自杀!
想到如烟儿也死了,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但悲痛之后,情绪反而镇定下来,见辛垣衍得意地微笑,便反唇相讥:
“既然先生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当场就捉住信陵君,制止如姬夫人?
难道您是故意放纵他们犯罪,眼看着夫人走上死路吗?”
好厉害的一张嘴,倒把如姬夫人致死的责任,反拍到辛垣衍的身上。
这回轮到他张口结舌了,上述过程都出于自己的分析,但再准确的推理也代替不了证据!
安釐王见辛垣衍也卡了壳儿,知道跟这位弟媳斗口舌已经占不了上风,只得来个横推车:
“跑腿送信儿的总脱不过你身边的心腹。
来人!把这几个贱婢都送到司寇衙门去拷问!”
卫士们刚要扑捉,西门夫人猛扬起脸来:
“且慢!大王不是说夫妻同荣辱吗?
公子犯法,妾身领罪便是了,何必难为仆婢下人!”
说着站起来:
“我跟你们走。”
她知道对自己不会动刑,若让枊叶儿她们见官,可就要备受摧残了,所以才想拦阻。
虎儿苹儿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吓得抱着母亲的腿哇哇大哭……
辛垣衍以为夫人是怕婢女们经不住拷打吐露实情,便一声冷笑:
“不带她们也行,那就请夫人从实招出,待罪天阙;
公子如以夫妻情义为重、迷途知返,则大王还念骨肉之亲,赦免贤伉俪。
否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西门夫人明白了:
他们是要以自己为人质,胁迫公子就范,从而破坏救赵大业。
哼!妄想吧!也一声冷笑,朝西北拜了四拜:
“公子自己多保重,妾身绝不拖累你!”
推开孩子,猛地跳起,扑向桌案,以头触角。
扑地一声,血流满面,倒在地上。
柳叶儿大哭:
“夫人为我而死,我岂能独存?”
一把抢过身边卫士手中的长枪,用枪尖对准自己的咽喉,刺了进去……
金钟儿、铁槌儿急眼了,也要拼命,却被虎儿、苹儿扑进怀中。
两个人只得紧紧搂住孩子,一边泪如泉涌……
安釐王本想吓住西门夫人,无意赶尽杀绝,也知道枊叶儿不是一般侍婢。
不料竟逼死弟弟的一妻一妾,对西门夫人又生怜惜之意。
见满府中大人叫,孩子哭,心里很不是滋味。
又想起卫庆之言,万一无忌果真打败秦军,回来报复怎么办?
闹到这个地步,再抓多少人也于事无补,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可怜昔日如火如荼地信陵府,从此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渺无人迹;
只剩金钟儿和铁槌儿带着两个孩子苦熬艰难的岁月……
噩耗传到荡阴大营,众人既为信陵君伤心,也都非常担忧。
谁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特别深厚。
如果公子因夫人遇难过分哀痛而伤身体,精神受到影响,对这次大会战将非常不利。
因为别人都不能代替他担任统帅。
而且为了打破人们对秦军积深的畏惧情绪、鼓舞士气,还需要他身先士卒,带头去冲锋陷阵。
他若垮了,要取得胜利的希望就渺茫了。
听到消息后,信陵君果然惊呆了。
虽然没有放声痛苦,眼中也含满了泪水,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没有吃晚饭,大家商量怎样劝解、安慰。
冯谖叹口气:
“他这样的人什么道理都明白。
遇到这种事情,泛泛地劝几句起不了作用,还是等他的情绪稳定后再说吧。”
但信陵君的态度一直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漠。
倒背着手在营中慢慢地踱来踱去。
遇到将士们向他致礼打招呼,也只是一点头,也不让别人陪同,只有辛环默默地跟在身边。
辛环的表情更冷,整个一张脸就像是铁铸的,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对任何人都不理睬。
虽然他一向严肃,不爱说笑,但待人的态度还算和气,从不以信陵君的师弟自居。
然而今天,显然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压抑着巨大的悲痛。
他这样的人,是更不会向别人表露,当然也就更不肯让别人劝慰。
两个人就这么在营中慢慢地踱着,冯谖等人也心急如焚地熬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信陵君照例准时登上将台。
三通鼓声过后,八万多人马鸦雀无声地站在台下。
将士们也都了解信陵君此时的心情,所以表现得比平时更为严肃。
但信陵君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挥动令旗,指挥训练:
“弟兄们!我们将要同最强悍的敌人进行最惨烈的战斗!
为了挽救赵国,也是为了挽救我们自己的父老妻儿,在这次大会战中,将会失去许多宝贵的生命。
已经、已经有几个人在我们的前边,先走、走了!你们怕不怕?”
从八万多人的口中一齐呼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不怕!不怕!”
有如此坚强的后盾,邯郸可以无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