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水势平缓后,毛遂才能回答:
“以愚之见,如果一开始楚王就痛快地答应,肯定是搪塞我们,无意出兵;
若是摆困难讲条件,倒是在认真考虑,咱们就有进言的机会。
总之,不会太顺利。
但事在人为,就像现在行船一样,总要遇到狂风巨浪。
水流湍急,只要我们不畏艰险,溯逆而上,就有达到彼岸的希望。”
大家一齐点头:
“先生所言极是。”
无论是斗口舌还是谈正事,毛遂不但言词锋利,而且知识丰富。
确是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晓,态度不卑不亢,话中略带幽默。
慢慢地就赢得同行众人的敬佩。
连一向目中无人的东方虎,也尊称为“毛先生”。
谈笑间已到楚国。
春申君倒是极尽地主之谊,安排平原君及随行人员住进高级驿馆。
还从自己府中带着酒菜来探望,招待得特别周到。
但一谈及订盟、出兵这类问题,他不是装没听懂就是转换话题,想办法回避。
平原君急了,干脆把话挑明,春申君被逼无奈,只得说:
“事关重大,自己不能做主,不宜表态,但楚王面前,可以帮忙云云……”
但大家都知道他与楚孝烈王之间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在很大的程度上可以替楚王做出决定。
显然,事先他们已经对这个问题做过研究,而且是准备拒绝。
平原君心里凉了大半截,与大家商量对策。
但春申君实际上已经等于表态,见到楚王后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于是纷纷长吁短叹,越来越加浓悲观的气氛。
惟有毛遂只是冷笑,毫无焦虑之意。
陈季早就注意他的态度,便对平原君悄悄耳语。
平原君先是一愣,后又点头,面现笑容地问毛遂:
“毛先生可有高见?”
毛遂反问:
“虽然他们决定拒绝援助,但既入宝山,您就不见楚王便空手而回?
不必理睬春申君的暗示,仍然要约楚王相见,继续做咱们应该做的努力!”
平原君豁然顿悟:
“对!不坚持到最后,就绝不放弃!”
会谈的地点安排在寿春郊区的兰台。
虽然没有“鹿台”“章华”那么壮丽著名,却也高达九丈,分为五层,每层相隔二十四阶。
最高层是楚王居中,平原君和春申君分坐两旁;
毛遂等二十名随从则在第四层的凉厅中休息等待。
这当然是春申君以他们为贵客表示尊重的一番好意,三层是楚国的官员。
台下护卫的楚军旌旗招展、盔明甲亮,手执刀枪,严肃整齐、直排出一里之外。
兰台的周围,平坦开阔,凭栏远眺,可以“极目楚天舒”。
将旖旎秀丽的南国风光,尽收眼底,足以令“诗客、骚人”把酒忘杯。
但赵国的这二十位却无法心旷神怡。
东方虎望着颇有声势的楚军,想起在长平殉难的弟弟,不禁大发感慨:
“可惜呀!如果咱们的精兵尚在,何至受此番跋涉之苦?”
陈季一声长叹,他的儿子也死在长平:
“那就别说了,当初咱们不也是都跟着起哄说廉颇老迈无能,赵括年轻有为吗?
现在,就只盼着楚王同意订盟,联兵抗秦吧!”
说着,不禁热泪盈眶。
可怜赵国人,无不集国恨家仇于一身,谁不盼着能从楚求到援军,报仇雪耻啊!
可惜,台上的进展并不顺利。
刚一见面,楚孝烈王还挺热情。
对赵国牺牲在长平的四十余万将士表示深切哀悼,并请平原君向赵王传达自己的慰问。
这样的态度,自然能使平原君那悬吊着的心中燃起希望之火。
表示衷心感谢后,便乘机切入正题:
“当年苏秦倡导‘合纵’六国同盟,贵国怀王为‘从约长’。
不动一卒、不费一矢,而使秦不敢东出函谷十五年,天下何等太平?
只因‘合纵’解体,才让秦国复肆虐于关东,使六国尽受其害。
尤其赵国,为援韩而损重兵,目前处境危险,所以敝国君派赵胜来贵国,想再议‘合纵’以制秦。
一纸盟书,就能免万民受征战之苦,功德莫大。
楚是大国,威望影响为六国之首。
大王何不继承先怀王之遗志,再倡义举,必然天下响应。
既成就楚之霸业,也解救了赵国的危难。
一举而两得,王有意乎?”
“成就楚之霸业?”
楚王的脸上降了温,笑容消失,两个眉头却越凑越近,心中暗想:
“你们是有了难,才又想来撑这杆旗!”
明面上虽不刻薄,却对各国提出了批评:
“当年‘合纵’之盟,的确起过遏制强秦的作用。
可惜当时各国名为‘兄弟同仇’,实则各怀私心,有利趋之若鹜,遇害避之,惟恐不及。
总想让别人去火中取栗,自己坐享其成者多,真正肯扶困济危,舍己救人者无。
倡议‘合纵’以赵为始,但在‘纵盟’的庇荫下,实力迅速增强后,也就只注意自己的发展。
何曾再去关心秦国是否欺负别人?
所以,先怀王为‘从约长’伐秦不克;
齐愍王为‘从约长’,诸国叛离。
使那轰轰烈烈地‘合纵’之盟,虎头蛇尾自消自灭。
至今各国都忌谈‘合纵’二字,可见倡此举如欲团沙成器,难!”
楚王的剖析,深入腠理,切中‘合纵’离散的要害。
还公开点了赵国的名,暗挑了当年白起伐楚,赵没救援的短处,说的都是事实。
平原君脸上发烧,却不得不辩解:
“大王所言当然有理,但‘合纵’盟散也有客观原因。
‘洹水之盟’成,秦人不得东出一步,深深感受它的威胁,便极力破坏。
可惜大家放松了警惕,结果齐、魏受犀首之欺。
怀王为张仪所骗,挑拨盟国之间打内战,使‘从约’散。
假如大家都能坚守洹水誓言,不被秦所利用,秦怎能奈何各国?
至于齐愍王自封为‘从约长’,打着‘合纵’的旗号妄想并吞各国称帝于天下,各国又怎能与他合作?
这根本不是‘合纵’自身的错误;
赵国一直处于抗秦的第一线。
武灵王时,甚至已做好了攻秦的准备。
可惜,天降不幸,不假其年,才半途而废;
白起横行于楚时,赵也被齐伐,实在无能为力。
只要条件能允许,赵从不作壁上观。
两次援韩,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