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鄙心里明白,大王对信陵君相当不满,才持这种态度夸大其词。
不过,做为挚友,他也真去劝戒信陵君:
“无忌,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肥’,我们做臣下的最怕引起君主的疑虑。
作战时攻城杀敌往往得胜便收,适可而止,惟恐功高震主反为不美,何况您贵为王弟,位高权重。
内外交颂,锋芒毕露,难免让大王不放心,所以您应当散去门客、收敛韬晦、小心谨慎为好。”
信陵君心中升起一缕忧怨:
“怎么是‘锋芒太露’?
又怎么‘韬晦收敛’方保无虞?
不错,当年哥哥之所以能继位,仅仅因为他是哥哥。
也正因为他是哥哥,自己一向热爱尊重。
不止是对王的尊重,而是发自内心的兄弟之情,他有那么不放心?
怀疑自己想取而代之吗?
在我的言行中哪一点表现出这种意向?
不错,在对秦关系上的确与他有分岐,甚至进行过激烈争论,但那全是为‘国家的兴衰存亡’;
使祖宗留下的基业巩固发展、让人民的生活欢悦安康。
至于仰慕贤士,爱交朋友就如其他弟兄、公子们喜欢吃喝游猎、歌舞女色一样?
只不过是一种爱好,他们在那些方面也‘名扬四海’,为‘圈里人’啧啧称赞,为什么对他们就‘放心’?
为什么他们除了那些‘爱好’无才无德却可以高居其位?
而自己想为国家替天下百姓做点儿实事反倒受猜疑?”
想到这里不觉叹口气:
“多谢老将军指教,今后是要小心谨慎。
但无忌生于世间,虽不敢说是顶天立地,可也不愿在醉生梦死中碌碌无为,虚度这热血沸腾的大好年华啊!”
晋鄙也叹口气,他什么都懂,但有些话还不便对公子说。
从此,信陵君果然尽量克制自己,不再与安釐王争论,请了长假,也不再上朝。
面前没了信陵君,安釐王清静多了,心里也舒服了。
想不到范雎一来,又给他出了个“招亲”的难题,但他相信,辛垣衍一定能解开。
辛垣衍城府很深,遇事不问先听.
直到听明白对方的意向才拿出自己的观点,而且绝无废话,只几句就能简洁明确的表达清楚:
“拒婚必定会惹秦怒;公子又心如磐石,坚不可动。
是答应还是拒绝,可以让公子到咸阳去,自己当面向秦王解释清楚,大王就不担任何责任了。”
对这个建议,不仅安釐王,连范雎都十分赞赏。
坦率地说,他的主要目的只是把信陵君弄到咸阳去交差。
威胁利诱,或逼成婚,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但对于信陵君这样的人,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并没有把握,还要走一步瞧一步,试探摸索。
辛垣衍却为他拨开迷雾,找到成功的捷径。
只要能让信陵君入咸阳,就是完成任务,而这个“理由”能让信陵君接受。
但范雎惟恐一步走错又成僵局,所以要小心翼翼,事必亲躬才能放心,便又向安釐王建议:
“由大王直接下旨,恐怕他还心存疑虑,请容老臣先去劝他一劝。”
“秦公主招亲”对信陵君也是个大难题。
抛弃结发之妻就根本做不到,与秦国做“亲戚”更是没门儿!
但安釐王的立场一贯是为了结好于秦不择手段,如今遇到这个大好机会,能不全力以赴?
自己明确拒绝,兄弟、君臣之间势必情断义绝。
对于自己,死并不可怕,但由于自己的死,必将在魏国引起混乱,甚至酿成一场灾难。
所以必须赶回府中去做好安扶工作,首先保证三千门客不能成为带头人。
回到府中,信陵君立刻把冯谖、唐雎、侯嬴、朱亥等核心人物都请来。
唐雎嗤之以鼻:
“真是妙计!公子是影响最大的反秦先锋,如果做了秦的女婿,这杆大旗就倒了,秦国从此东扩无碍了!
所以派范老儿亲自来做媒!”
信陵君恨得直咬牙: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宁死不答应!”
冯谖叹口气:
“大王却一定会同意。”
信陵君怒已至极,面凝沉霜:
“我知道大王的意思,所以也下了不惜一死的决心,可是担心众弟兄因此向王室发难。”
侯嬴缓缓抬起头盯着他:
“你想以死逃避?”
信陵君叹口气:
“不遵从是为不忠;顺命又陷不义。
先生以为无忌还有什么出路?”
连侯嬴也垂下头,表示束手无策。
可见后世诸葛亮居然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绝才”。
真的“天到尽头”了吗?其实也未必,但不等侯嬴再献计,忽然来报:
“范雎求见”。
范雎在信陵府中避难时,大家与他都已成为“过命之交”的朋友。
但现在却没必要、也不愿再跟“秦丞相”客套寒暄,便纷纷告退,只剩信陵君在大厅里。
范雎身穿便衣,只带了郑安平。
两人一见信陵君,双双跪下:
“叩谢公子再生之恩!”
言未尽,喉已哽,随即放声痛哭。
但今昔多少恩恩怨怨,却都化成一腔酸痛,随满面泪水流出……
信陵君原本戒心十足,准备以最冷漠的态度接待范雎。
而面对此景此情,也不由得扑下来扶住两人:
“范先生乃大丈夫也,为何还这么俗套?
无忌当初只求明天理、顺人心,您今日一跪,岂不是羞辱无忌?”
范雎仍然泪下如雨:
“范某固不敢言谢,然九死而获生后,又怎能忘公子?
只恨身居敌国,不得长随公子之左右!”
范雎一拜一哭,使信陵君那冷酷的心也不禁被融化,反转过来安慰他:
“咱们今天走到这一步,时也,命也!错不在你我,何必难过?”
“动之以情”能缩短心灵上的距离,却还只是开始。
范雎要跋涉的路途仍然长而艰难。
从心理战术来说,他还要“诱之以利、晓之以理”:
“公子可曾知道,自从范某任秦相就想,咱们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敌人?
您是王弟,我掌秦柄,就不能通过咱二人之手,化敌为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