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都打烂了还没死?”
老兵弯下腰试试:
“嗯,还真有气儿,倒是条硬汉子,唉,那就多遭点儿罪,等死吧!”
忽然,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厕中,扯住老兵的袖子:
“大哥,求你件事儿。”
老兵这回可是真害怕了,刚要叫,那人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
“敢叫掐死你!”
老兵知道人比“鬼”可怕,呜哩呜噜地答应:
“爷爷,我不叫了还不行?”
躺在地上的范雎都这时候了耳朵还那么管用,悄声问:
“来的可是安平?别弄死他,放开。”
这时厕所里又进来两个人。
老兵活到这个岁数什么事儿都懂了,知道不老实绝没好处,便双手抱头蹲到一边。
范雎又悄声问:
“你们来干什么?”
郑安平指指那二位:
“公子派我们来救你。”
范雎点头:
“请那位大哥过来。”
老兵挪蹭到他身边:
“有啥吩咐?”
范雎疼得咬着牙说:
“你知道我活不成了,只想死在家里,请您帮个忙,我不忘您的恩德。”
老兵哆哆嗦嗦地问:
“我咋帮啊?”
“让他们把我弄走,您就上报我已死。”
老兵有些为难:
“相国吩咐等您死停当了,拖出去喂野狗,可等天亮了死不见尸,我、我没法子交代呀。”
郑安平咬咬牙:
“这好办,把大哥的衣服让我穿上,明儿一早你用席一卷,把我扔出去不就完了?
魏齐总不会亲自去验看吧?”
芒貔一手托着十根金子一手握着匕首,冷冷地说:
“帮忙给金子,否则给刀子,你自个挑!”
老兵倒不在乎感恩戴德,但这二者之间他当然选择前者,芒貔又加了一句:
“多嘴也是一刀!”
老兵连连点头:
“那是,绝不瞎说。”
这句话语法上有毛病,因为“说实话”才不行。
天刚破晓,老兵就跑到总管那儿去报告:
“范雎半夜里就挺尸了。”
总管还更负责任,亲自到厕所里来查验。
一看躺在尿水里的范雎身子都直了,上面盖了一领破席遮住半边脸;
厕所里的气味实在难闻,他跟范雎又没仇恨。
从心里说,还觉得相国过于狠毒,也就不忍心近前再拨动尸体。
细看范雎凄惨的身后,出来吩咐老兵:
“按相国的指示,把他扔到城外去吧,我找个人帮你。”
老兵倒谢绝了:
“这种活儿没人爱干,我自个儿找个小卒推出去算啦。”
总管挺高兴:
“这老家伙今天还挺顺当,行,完事多赏你酒钱。”
信陵君被魏齐碰了一鼻子灰,怒冲冲回到府中就召集大家开会,商量怎么救范雎:
“范先生已被打得奄奄一息,若不救出,必死无疑。”
但再着急,跑到相府大堂上去抢人也不现实。
最后决定等拷打、审讯完了,总得送到牢狱中,到那时就比较好办,于是派人守在相府附近探听消息。
傍黑时消息传来:
“范先生已被活活打死,还把尸体扔到厕所里任人作践……”
郑安平放声大哭,他是个孤儿,与范家住邻居,生活上很受范家照顾,因与范雎结为兄弟。
义兄惨死,他怎不悲伤?跳着脚要去跟魏齐拼命。
信陵君也只跺脚,空有三千客,却乏回生术。
眼睁睁看着范雎被人打死,还成天空喊什么“扶困济危”?
也不禁泪眼婆娑……
还是冯谖冷静:
“事已至此,哭也没用,想想怎么办后事吧。”
郑安平捋把泪:
“生不见人,死了怎么也得把遗体找回来正式盛殓,魏齐老贼残暴成性,有可能损坏尸体泄愤。”
信陵君认为有理,又派芒貔带个人给他做帮手。
考虑到弄尸体也会用钱,冯谖又给了他们十根金子。
郑安平在相府探到最准确的消息:
明天早晨将把范雎扔到城外去喂野狗。
魏齐这样安排,说明他对范雎的怨恨极深,不会允许把尸体“卖出去”,芒貔想得比较简单:
“那咱们就到城外等着去。”
郑安平却认为不妥:
“魏齐的目的在于毁尸泄愤,被咱们在光天化日下抬走,必定还要追究;
不如趁着夜半月黑,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倒少许多麻烦。”
但相府的后院挺大,又没什么人,只得在暗中瞎摸着找厕所。
恰巧碰上老兵同“死人”说话,才使他们锁定了目标。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范雎没死,还活着!
能把哥哥活着救出,郑安平可以不惜任何代价,何况在屎尿中遭罪?
依着郑安平要把范雎送到自己家躲藏,范雎却不同意:
“魏齐虽然粗暴,性格多疑。
明天还要派人到城外去查验现场。
发现没有零碎骨肉,就算想不到我没死,也会怀疑到我尸被盗,必要追查。
须贾知道咱俩的关系,我家之后就要到你家,怎能藏得住?
现在只有信陵府最安全。
公子,他肯接纳吗?”
芒貔毫不犹豫地替信陵君做主:
“公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
藏亡匿死、扶困济危是他的专业。
别说他还在关心你,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来投奔,他也不会拒之门外!
放心吧,快走!”
于是这位从相府中逃出的“死人”又住进信陵府,范雎算是到阎王殿挂了号,重返人间。
但范雎终是被相国定为“叛国通敌”罪。
按规定,相国的决定就具有法定效力,一旦受到追究,信陵君也要负法律责任。
然而信陵君毫不在乎,每天请医买药给范雎治疗伤病,自己有时间还要亲自探望安慰。
并按范雎的安排把血衣送到范家。
一家老少不知真相,免不了嚎啕大哭、挂幡招魂,把血衣殓在棺中埋了。
那魏齐果然不放心,派人来监视丧事,甚至连棺材都检查了一遍,当然找不出破绽。
郑安平等亲友家也都反复搜查过,终一无所获,只得把此事放下。
但对“被狗吃得一点儿也没剩”这一点,他始终心存疑惑。
一晃半年过去,范雎的伤、病日渐痊愈,恢复得不错。
在信陵府中,危险很少,生活水平又高,连他家属的日用也都由公子支付。
但他的心中却不能舒展,总这么藏在人家,何时才是自己的出头之日呢?
魏齐这相国的工作干得挺硬,深受魏王信赖。
要想报仇,绝无可能。
所以虽是死里逃生,终日还是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