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章叹了口气,仔细一看对面那男人倒是觉得有些惊讶,在牢房里头的人别管是不是真的犯了王法,脸上都有苦闷和戾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牢房的条件可不好,一日两餐都吃不饱,睡得是稻草。
可对面的这个男人穿戴破烂,露出来的皮肤却光滑,并不是真正穷苦老百姓能有的。
更奇怪的是他脸上有对他的好奇,有假装出来的担心,却绝对没有犯人该有的愁苦担忧。
也许是苏凤章的眼神太专注了,那男人挑了挑眉,笑嘻嘻的问道:“秀才公,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被我的玉树临风迷倒了?”
“哎呀,你要是看上了我的美色就直说啊,你不说我也不能知道,你说了,说不准我会考虑考虑呢。”他说着还靠近了一些,似乎要让他瞧瞧自己的盛世美颜。
蓦地,苏凤章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顺手将他拽了过来:“现在可以打了。”
被人拽到了手边,那人却也不害怕,反倒是笑盈盈的说道:“咱们说话就说话,别动粗啊,秀才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苏凤章原本心情黯然,被他这么一打岔反倒是好了一些,他松开了手,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但很快他自己打消了这个主意,重新坐下来闭目养神。
他一直不回去,这会儿恐怕家里头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只希望这件事别吓着他们。
任由那个奇怪的男人如何多话聒噪,苏凤章就是闭目不语,很快那人也觉得没趣,一屁股坐下来说道:“我就没见过比你更难说话的人。”
不用夜幕降临,大牢里头的光线一直很暗,县衙的大牢也完全没有给烦人浪费灯油的意思,只有几个狱吏身边放着一盏灯,勉强能看得清。
苏凤章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南方的阴冷潮气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毫不犹豫的攻击着牢房里头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使不受刑罚也是吃不消的。
就像是嘴里头牢房里头那个老头一样,或许他进来的时候也不是老头,但这会儿头发花白,瘦的跟竹竿儿似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看起来就跟死了似的。
犯人们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跟在牢狱里头的时间有关,就像是他这牢房里头那三个,还有力气找新人麻烦的,通常是进来没多久的。
“当当当当当!”狱吏敲了敲饭盆,大声喝道,“今天是大年夜,县太爷仁慈,特许你们每个人吃块肉,一个个的排好队别抢,谁敢乱来看我不揍他!”
随着这个声音,犯人们哗啦啦的全到了栅栏那边,一个个期盼的往外看。
苏凤章也随大流走过去,结果等发到他这儿一看,冰凉的糙米饭,绿色中带着黄色的小青菜,另外只有一块一寸长短的肉,也不知道是什么肉,反正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狱吏还笑着朝他看了一眼,说道:“秀才公多吃点,上头交代我们别为难你。”
苏凤章无语的看着那块肉,然后抬头说了一声谢谢。
他觉得寒碜,偏偏还有人羡慕嫉妒恨,若不是摄于他的武力值不敢动手,恐怕都要动手抢,他们不敢跟狱吏咋呼,只敢偷偷摸摸的抱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吃肉都比咱们大块。”
苏凤章坐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饭菜带着一股子馊味,也是他的身体在灵泉水的不断优化下五感过人,味觉嗅觉都比人家灵敏,平时在家不觉得,如今却遭了罪。
形式比人强,不吃就得饿死,比起饿死苏凤章赶紧抛掉那点矫情,准备闭着眼睛往口中塞,谁知道刚塞了一口白饭外头就传来一阵响声。
却是狱吏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口中还道:“既然是大人发话,那今日我就行一个方便,只是你们记住以后这个点可别来,这时候牢狱里头早就不准探监了。”
“是是是,差爷辛苦了。”苏二叔说着,偷偷给他塞了一个荷包。
狱吏掂量了一下,原本觉得麻烦的心思也高兴起来,乐呵呵的说道:“苏秀才,你家里人来了,好了,快过去吧,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得离开,记着点时间。”
“娘!”在他们还在茫然的寻找苏凤章的时候,他已经看清楚来人,惊讶的喊道。
苏凤章原本担心这件事吓坏了家里人,但也知道迟早会有人通风报信,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找来,毕竟蔡大人不在,苏赵氏跟县衙也早就断了联系。
“凤儿!”苏赵氏几乎是扑到了栅栏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
他们才分开几个时辰,但看着简陋的牢房,苏赵氏只觉得儿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口中喊道:“凤儿,你受苦了,是娘来晚了。”
苏凤章反倒是镇定一些,还安慰道:“娘,我没事,也没吃苦,几位狱吏大哥对我多有照顾,同牢房的几位兄台也都和善,并无人难为我。”
被点名的几个人呵呵一笑,对此不予置评。
倒是后头的狱吏笑着喊道:“是啊,夫人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为难苏秀才的。”
苏凤章视线落到顾北辰的身上,大致猜到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进来,“北辰,这次多谢你了。”
顾北辰倒是笑道:“应该的。”
苏凤章安抚的拍了拍苏赵氏的手,才问道:“长青他是不是已经……”
提起林长青,顾北辰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已经过世了,凤章,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相信你绝不会杀人的。”
“我确实没有杀人,下午我想送一些饭菜给长青,谁知道刚进门就瞧见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原本想要救他,谁知道其他人正好闯进来,直接报官把我抓了。”
“我进门的时间有老刘叔佐证,到时候上了公堂也能说得清,这点倒是无需担心。”
“娘,牢里头阴冷,待久了对身体不好,您也安心回去吧,告诉二郎妹妹让他们别怕,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顾北辰心中却没有这么乐观,但看了一眼苏赵氏也不敢仔细说,只得先咽下了,想着等苏赵氏不在的时候再来探监,到时候仔细问问。
苏赵氏却哪里肯走,又是怪自己来的匆忙没有带上饭菜,又是怪自己无能不能救走儿子,左右还是苏凤章百般安慰,到了时间狱吏催着了,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第75章 苦中作乐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苏凤章才吐出一口气坐了回去。
谈了一会儿原本就凉的饭菜已经冰冷了,要不是南方这边的温度不低,估计这会儿饭菜都要结成冰块了。
苏凤章却像是并未察觉是的,大口大口往口中塞,没一会儿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隔壁那男人瞧了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啧啧啧,秀才公,你看着细皮嫩肉的,倒是真的能吃得下苦头啊,这饭菜我都嫌弃难吃。”
苏凤章将空盘子递出去,淡淡说道:“不吃就得饿死。”
他越是淡定,隔壁那男人越是好奇,还追问道:“秀才公,方才那些是你的家人和朋友吗,你真的杀人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杀人犯啊。”
即使苏凤章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牢房这地方避不开别人,他们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方才那三个找过他麻烦的犯人这会儿恨不得离他远点,还说:“怪不得那么凶,原来是杀过人的,狱吏怎么就把他关这儿了?”
苏凤章懒得搭理他们,吃完饭不想直接坐下来,索性就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在心中背诵书本,这般背完了几本书,不但手脚暖和起来,连带着情绪也平静了。
他和衣躺下,鼻尖隐约闻到稻草里头发霉的味道,稍微动一下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秀才。”狱吏抱着一卷破棉被过来,虽说是破的,但周围犯人都看了过来。
狱吏却直接递给了苏凤章,瞪了他们一眼吼道:“你们想要也成,让家里人花钱买就是。”
稻草上即使铺上棉被也是睡不好的,但不得不说比起直接睡在稻草上体验好多了。
闭上眼睛,苏凤章忍不住想起林长青满身是血的模样,明明几日前他们还在谈论诗词,约好了明年一起参加乡试,那人却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人命何其脆弱,就算是你才高八斗,天赋过人,面对死亡依旧是那么的脆弱无力。
这种无力感让苏凤章越发的不屈,尤其是他别人扭送到衙门,灵泉水被打翻的那一刻,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他更加勇敢一些,直接把那几个人打开的话,或许就能喂林长青灵泉水,灵泉水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喝下去之后谁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呢?
内疚和无力徘徊在他身体之中,苏凤章不得不默默的做深呼吸,免得自己被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逼疯。
也许科举对他而言,不只是让母亲放心,能够稳定地位稳定生活的手段。
只有走得更远,站得更高,他才能有做主的权利,不只是为自己做主,还能为别人做主。
这一夜苏凤章想了许多许多,甚至无心顾及心疼那不断滴落消失的灵泉水。
一直到第二日的晨光透过低矮的窗户洒落进来,他才眯了眯眼睛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才恍惚想起来这是牢房,他甚至没有洗漱的条件。
“苏秀才,早啊。”隔壁那个男人也醒了,这会儿翘着二郎腿往这边看来。
比起前一日,苏凤章的心情稳定了许多,他往那边坐了一坐:“大叔,早上好。”
那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回答,嘴巴里头咬着的稻草杆儿都掉了,哈哈笑道:“早早早。”
“在下苏凤章,是县学的一位生员,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苏凤章缓过劲来,对这个人也有几分好奇,开口问道。
对面那人将他仔细看了看,眼中带上了几分莫名,但还是笑嘻嘻的说:“什么高姓大名,王欢,就是个游商而已,来这边做生意得罪了人,被人套了个罪名扔进来的。”
“原来是王大叔。”
王欢嘿嘿一笑,又问道:“苏秀才,你怎么不着急,这牢狱可不是好地方,他们都说你杀了人,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你可是要被杀头的。”
“我没有杀人,判案讲究真凭实据,不是我做的事情我又何需害怕。”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这世上冤假错案难道还少了,就算你是冤枉的,要是那县太爷是个糊涂人把你先砍了头,到时候就算知道是冤枉也晚了。”
苏凤章挑眉看他:“这世上冤假错案确实是不少,但本县县令蔡大人却不是糊涂之人,定会细细查探,只要查探就不难发现我是冤枉的。”
“你还真有信心,莫非你跟那蔡大人有什么私交?”王欢好奇的问道。
苏凤章却摇头说道:“这与私交无关,父母官为民办事,只要不是贪赃枉法糊涂透顶之人,都不会随意断案。”
他这话说得光风霁月的,但事实上与蔡大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十分重要,若不是他与蔡大人平日里交情多,一直走动热络,这会儿可没有那么好待遇。
王欢眼神一转,又说道:“按你这么说的话,这湖山县县令倒是个好官,既然是好官怎么还把你抓进来了,我也被塞进来,你我不确定,但我肯定是好人啊,我是冤枉的。”
苏凤章解释道:“过年期间蔡大人回乡了,并不在湖山县,这边发生了案子,值班的大人都会先收监,等蔡大人回来再一一断案。”
“不过王大叔放心,只要你是被冤枉的,迟早都是能出去的。”
王欢哈哈一笑,“我不担心自己,那点小事最多罚点钱,你可是人命官司。”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官司,一切只是误会。”苏凤章斩钉截铁的说道。
王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说:“就算最后被放出去了,这几日你也得吃苦头了。”
“牢狱虽然艰苦,但来一趟也算是积累阅历了。”苏凤章说了一句。
王欢瞧着他问:“苏秀才,这话你是真心的吗,不会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头已经在咒骂了吧,其实你咒骂也没关系,这里人人都骂过,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比起蹲监狱,反倒是林长青的死亡让他耿耿于怀。
王欢哈哈一笑,倒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真心的,或者说现在还能风轻云淡,等他多住几天,知道了这里的艰难还能不能如此。
苏凤章也不管他的心思,靠在窗边坐了下来。
这地方能晒到一点太阳,是牢房里头的宝座,不过经过昨日两件事之后那三个都不敢跟他抢,生怕他忽然暴起杀人,他们可都是蹲几天就要出去的,犯不着招惹他。
苏凤章就靠在有太阳的地方开始默背,如果不是条件实在有限,他倒是更想要练一练书法,但显然牢房是没有笔墨纸砚的。
背了一会儿觉得乏了,他就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等手脚热络了就继续坐下来背
一天十二个时辰,苏凤章依旧按照严格的作息在继续,只是将练习书法和其他六艺的时间全用来背书,不知道是不是在牢房心无旁骛,背书的进度倒是不慢。
背得实在是无聊了,他就捡出一些干净的稻草来编织小动物,他的手艺十分一般,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形状来,但好歹也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隔壁的王欢看得啧啧称奇,这位到底是来蹲牢房的,还是来进修的,如果不是周围牢房犯人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苏凤章是在寺院当苦修士呢。
等到第三天,苏凤章的日子才多了波澜,却是顾北辰又来了一趟,他这次不是光身来的,不但带了美味的食盒还有许多用品。
他肯定是塞了银子,不然这些东西绝不能随意带进来。
闻着食盒的香味,苏凤章也忍不住咽口水,牢房的食物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他每次都只能咬牙吃完,一切为了不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