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拍着苏凤章的肩头,笑着说道:“说到底多亏了凤章了,小小年纪心细如发,只是听见一句话,看到一个人,便猜到了考题,可见其中利害。”
说完,他习惯性的打击了一下儿子:“倒是你,虽然这次沾了光,不代表以后每次都沾光,给老子滚回去好好读书。”
文竹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挨骂了,他现在高兴着呢。
文竹是高兴了,但这回儿外头的童生们不高兴,有些哭得大老远的邻居都能听见声响。
正在评卷的山长们也不那么高兴,本来他们只要按部就班的评卷,排列出一个名次来,最后让方大人拿主意就是了。
可这一次不同,方之问弄出个这么刁钻的考题,偏偏也不能说他完全超纲。
考试还没结束的时候,几位山长就觉得要难了,等拿到考卷一看,更是觉得头疼。
大半的考生只能零零碎碎的写出几个,能写出十个以上的已经难得,一个个卷子过去,竟是连合格的都没有。
王山长平日里性格温和,对待学生也是格外的宽容,他是最反对方之问出的这考题的人。
这会儿又翻了几张考卷,王山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这可如何是好,按照大周律法,青州府每一次秀才名额的上限是五十人,这,这恐怕是凑不齐人数啊。”
另一位山长也觉得自己稀少的头发这几日越发少了,无奈说道:“可不是吗,每一个地方的父母官都想着多出几个秀才举人,好显得自己文教成功,这方知府倒是好。”
正巧这时候方之问走进来,听见这话只当做没听见,还笑着问道:“诸位山长,可是评卷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题?”
几个山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这是客气话还是实在话。
最后还是王山长鼓起勇气,问道:“方大人请恕我直言,此次的考题未免太难了一些,至今为止我们还没看到答对的人。”
“一个都没有?”方之问状似惊讶的问道。
王山长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考卷尚未评卷,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答对的人很难出现。”
方之问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走过来拿起一份卷子,这份卷子的童生大约是才学确实是不行,写出来的答案零零碎碎不说,字迹都有些混乱,一看就知道看见考题就怕了。
“哎。”方之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子,语气沉重的开口了,“这考题虽然偏了一些,却不难,这些童生却写得七零八碎,可见还是学识不到家。”
“若是按我的心思,既然连这考题都答不出来,便一个也不录取才对。”
“虽说秀才名额与本官的考评也有干系,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放低要求吧。”
“人人都说江南之地文风鼎盛,是个出人才的地方,现在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几个山长偷偷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明白这位知府大人的意思。
难道他真的想一个都不录取,这样做对他这个知府有什么好处,不说当地文人可能对他心生不满,就是朝廷也会如此,甚至这件事传出去之后,直接成了其他官员茶余饭后的笑谈。
王山长心里头也觉得不妥,读书人看似轻贵,其实也辛苦,尤其是贫寒学子好不容易出来考试一次,花费了无数银钱,若是正常没考中也罢了,这般的话实在让人寒心。
他皱眉说道:“大人,若是都不录取的话恐怕也不妥。”
“十年寒窗苦读,秀才的名额针对一府之地的童生而言,已经是少之又少,府试三年两次,这次不录取,下一次人就更多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也有道理。”方之问居然十分赞同的点头了。
王山长就顺着他的话茬试探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否能放宽一些?”
方之问却拧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学问一道重在专精,随意网开一面的话,岂不是对其他数百成千未能考中的童生不公?”
王山长也被他弄糊涂了,无可奈何的问他:“那方大人的意思究竟是……”
方之问忽然说道:“要按我对学生的要求,这些人既然答不出来,那落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王山长有句话说得也对,一个也不录取的话未免太过严苛。”
“这倒是让本官想到,此次应考的童生不同以往,他们自愿为朝廷奉献自己的一份力,主动参加到此次河道治理之中,甚至还有数位考生辛苦劳作,因为病倒的。”
“虽说才学普通,但这番为大周尽忠效力的精神还是好的,值得天下读书人学习。”
“哎,正因为如此,他们考前也没能好好准备,因而有疏漏倒是也情有可原。”
“不如这样,看在他们为大周流血流汗的这份心上,便对他们放宽一些,这也不算徇私枉法,毕竟录取人才,还得看他们为国为民的心才是。”
王山长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位方大人早就想好了,甚至说他这一次故意出这么难的题目,就是为了在科举中对参加治理河道的童生网开一面?
他迅速转过好几个心思,最后点头说道:“方大人所言甚是,青州府童生有心报效大周,方知府又甚是体恤下民,可见本地文风极好。”
方知府笑了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按照他们所出答案,答出名字多的,就排在前头,答出名字少的,就排在后头,录取满五十名额为止。”
一锤定音,评卷的几个人也都放宽了心,终归不是一个都不录取就行。
他们只是帮忙来评卷的,至于过程到底如何不重要,再说了,主动帮助大周治理河道什么的,说破了天也没错,谁也捏不住把柄。
这么一来,评卷的速度反倒是快起来,因为标准简单,就看谁回答出来的人数够多就是了,其他文笔什么的反倒是成了其次。
方知府满意了,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他们评选出最后的名次来。
第60章 奇人
“咦!”忽然,王山长看着手中的卷子,脸色有些奇怪。
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了想又开始数数,从头至尾一直数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数错才开口说道:“奇了怪了,这么难的题目,居然还有童生答对了。”
“真的假的,居然有人能答出来。”旁边的山长忍不住探过脑袋来看。
这一看更是惊讶:“还真的写出来了,写的密密麻麻的,我来数一数有没有一百个。”
不怪他们惊讶,在看到方知府拿出那考题的时候,在场的山长都觉得惊讶,甚至有几个人暗暗琢磨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他们也答不出来。
这显然已经不是偏题的问题了,而是谁会有事没事去计算这个。
但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份考卷整整齐齐写满了一百个人名,大约是因为时间有限,每个人人名之后只写了一句话概括事迹。
从上面的字迹来看,写这卷子的人从从容容,并不心急,可见是胸有成竹。
这一位山长的算数大约是不大好,输了三遍每一次的数字都不一样,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倒是弄得王山长重新又数了一遍,确定确实是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
就在这时候,旁边又有一位山长惊讶说道:“我这儿也有一人答对了。”
王山长过去一看,果然,那上头也写的满满当当,不过跟他手中的那份卷子一对比,这份卷子就像是次品一样,不说内容缺斤少两,字迹也匆匆忙忙,显然没那么从容。
他将两份考卷放到一起,皱眉说道:“这么难的题目,居然有两人答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莫非有人提前知道考题不成?”
“王山长。”有人咳嗽一声,提醒他慎言。
王山长这才反应过来,瞧着那边的方大人连忙收起了心思。
这考题他们都是进了考场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只有方大人一个人知道,方大人的为人他们是清楚的,总不可能自己泄露考题。
王山长排除这个想法,越看这两份考卷越是满意,抚着长须说道:“没想到我没想到,此次考题艰深,青州府竟有两人能够答出,可见此地确实是文教兴盛。”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王山长继续说道,“此人能一一写出,可见学识渊博,绝不是一般的学子可比,当为第一。”
“这份卷子的笔记虽然仓促了一些,内容也略有不及,但好歹都写全了,光是这一点就胜过无数考生,当为第二。”
很快,排好名次的卷子被送到了方之问的面前。
方之问低头一看,也是心中一惊,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诸位山长都说我出的题太难,未免严苛,但是你们看,这不是还有人能答出来吗。”
他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心中更加满意:“此人文章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难得的是字迹颇有风骨,已是小成,可见平时没少花功夫,确实是可堪案首。”
放下这份卷子,他拿起下一份,也是点头:“这份也是不错。”
剩下的那些就差远了,但有这两份卷子在,方之问的心情便好了许多,还朗声大笑道:“能为我大周选拔人才,也是我这父母官的职责,想必此次院试也能史上留名。”
几个山长心中暗笑,史上能不能留名他们不知道,但至少这考题会流传出去,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祸害到更多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方之问一语成谶,青州府此次的院试并没有其他值得人注意的地方,但他们的案首却一路走向大周,盛名传递了千百年。
苏二叔不在,终于没有人抢着要去看榜了,其实文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但他好歹要面子,这会儿是不可能亲自去挤的。
苏凤章和文竹索性也不出门,就在院子里头摆了一个小桌子对面对坐着。
桌上放了一壶凉茶,一盘西瓜,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吃喝,倒是也算闲情逸致。
当然,很可能闲情逸致的只有苏凤章一个人,文竹下一颗棋子就得朝门外看一眼,原本下棋他就不是苏凤章的对手,这会儿更是一败涂地。
苏凤章见他心思不在棋盘上,索性也不下了,拿着西瓜啃了一口,味道还真甜。
文竹瞧他吃的开心,忍不住问了:“凤章,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苏凤章反问道。
“当然是担心没考中了,我没考中就算了,你也没考中的话那些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苏凤章语重心长的说道:“怎么能说白费呢,读书是为自己读,为了增长见识,也不仅仅是为了科考啊。”
文竹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得了,你就别装了,我爹在屋里头也听不见。”
苏凤章哈哈一笑,索性就说:“你自己也说了,此次能答出来的人绝无仅有,咱俩就算不能排第一第二,至少也能吊尾巴上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日没看到榜单,我心里头就不安心。”
苏凤章安慰他:“你要这么想,报喜的人估计都在路上了,天黑没来,咱俩就回屋子继续苦读,等下一个府试,若是来了,那就皆大欢喜。”
“哎,我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你的波澜不惊。”文竹叹了口气,愤愤的往嘴巴里头塞了一大块西瓜,现在只有美味能稍微抚平他的担忧一些。
蓦地,文竹竖起耳朵问道:“你听,是不是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往这边来了!”
苏凤章的身体经过灵泉改造,比文竹的听觉要灵敏许多,他点头说道:“确实是有声音往这边来了。”
文竹整一个人蹦跶起来,迅速的朝着门口跑去,打开门就往外看。
这一看果然有两个报喜的差役敲锣打鼓的往这边走,文竹克制不住的露出笑容,连忙打开大门,又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抹了抹嘴角以免有西瓜汁。
他都准备好接受恭喜了,谁知道那两个差役都没往这边看一眼,直接越过文家宅子继续往里面走,很快进了其中一户人家的大门。
文竹恍然想起那里头也是一位童生,似乎年纪不小了,之前他们被征用的时候还曾见过。
方才有过么惊喜,现在就有多么失落,文竹也顾不得关门,灰溜溜的回到小板凳上,低头开始啃西瓜,吭哧吭哧的似乎能把失落都啃光了。
苏凤章十分体贴的将自己的那一半也递过去,免得他吃光了继续尴尬。
过了许久,一直到那边的热闹消失了,这边宅子也没啥动静,文竹已经不是失落而是担忧了,西瓜也不吃了,捧着一个凉茶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是奇怪,明明在考试之前文竹并不觉得自己能考中,甚至一度拒绝去考试,但这下子去考了,考完之后还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他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好像又有人往这边来了。”苏凤章忽然说了一句。
文竹闷闷不乐的说道:“哪有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见。”
很快,外头确实是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文竹这一次没起身,实在是方才太丢人了,他觉得有失风度不肯再去了。
苏凤章笑了一下,倒是起身走了过去,结果还没出门就迎面撞见两个差役。
这两人脸上都是喜庆的笑容,满口子喊道:“这位必定就是文竹文公子了,恭喜文公子,贺喜文公子,此次院试高中第二,不不不,小的应该喊你秀才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