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沈存希一步步走向病床边,贺雪生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不知道在梦里被什么困扰着,她眉心蹙起。像打了个结一般。
沈存希站在病床边,看着她这副样子,他心疼极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对他的爱,怎么会变成伤害她的利器?
是因为他曾经的一次放手,让她彻底没了安全感吗?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她的眉心还是深深地蹙起,变成了无法抚平的丘壑。
就像他们之间这七年的空白,虽然他们彼此都没忘,彼此都没有放手,可是到底有些东西盘桓在他们中间,挥之不去。
就像这可怕的病魔。
不,也许是他低估了,这已经不是病魔了,是心魔!
他温厚的大掌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指间传来的寒意,让他的心冷冻成冰,他哑声开口,“依诺,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听到贺东辰那样说,他心里除了疼就是绝望,那失去的七年,空白的七年,是不是就再也弥补不了?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两个人的靠近,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对一个人的毁灭。
可是面前憔悴的她,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病症,可以让他们的爱情变成毁灭。他每爱她一分,每靠近她一分,她多爱他一分,多靠近他一分,她的精神世界就会受到冲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沈存希俊脸上满是痛苦,他倾身吻住她的唇,她唇上冰凉,没有一点温度,他固执的碾磨吮吸,要让她温暖起来。
依诺,被囚禁的时候。你很绝望很痛苦对吗?是我的错,所以如今我受到什么惩罚,都是我活该,对不起,今后就算再痛苦,我都不想放开你的手。
可是如果我的靠近,真的让你变成了精神病,我该怎么办?
沈存希撑在床边的大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直冒,他拼命克制着心里的痛苦与绝望,半晌,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门外,云嬗与贺东辰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要说剑拔弩张。似乎也只有贺东辰瞪着云嬗,而云嬗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段距离。
贺东辰倚在墙壁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慵懒,但是盯着云嬗的目光却是紧迫逼人。他黑眸微眯,瞧她像防备敌人一样防备着他,他眼底掠过一抹不悦,“如今你翅膀真是长硬了。”
“……”云嬗没有看他,有时候再浓烈的爱情,在面对现实时,也会退避三舍,十年前,她就懂这个道理。十年后,也不会再放任自己飞蛾扑火。
见她不说话,贺东辰心底更是恼恨,他站直身体,刚迈开脚步,云嬗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他,“大少爷,你再逼我一次,我不会再履行承诺。”
闻言,贺东辰脸色倏地变得铁青,死死地瞪着她,果然是胆子肥了,居然敢要胁他了。他虽然还是那个姿势没变,但是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已经紧握成拳。
这个女人,知道他现在的软肋在哪里,几次的求而不得,都在她这句话里变成了退缩。他咬紧牙关,怒气冲冲道:“云嬗,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只会有这种方法逼我?”
云嬗心里感到悲哀,两次的负距离,她感觉得到贺东辰对她的欲.望有多深,可是只要她说出当初的承诺,哪怕他身体坚硬如铁,还是放过了她。
她悲哀的发现,在他心里,他的前妻不重要,她不重要,只是贺雪生才最重要。为了贺雪生,他家可以不要,爱情也可以不要,只为护得她周全。
这世上,怎么还有比爱情更不顾一切的亲情?
云嬗没再说话,神情冰冷,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不让受伤的自己被他看见。
贺东辰抓狂,还要再说什么,沈存希已经从病房里出来,他收回目光,看向他,“雪生怎么样了?”
“还在昏睡,云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照顾她。”沈存希客气道。
云嬗一愣,沈存希很少这样客气,对她从来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她回过神来时摇了摇头,“雪生小姐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保护对象,你放心!”土亩记巴。
“那我们走吧。”沈存希点了点头,有云嬗在这里照顾她,他就放心了。
离开前,贺东辰深深地看了云嬗一眼,那一眼看得云嬗头皮发麻,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推开门进去。
来到病床边,她眼中的清冷已经不复见,她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半晌,她低低道:“雪生小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
厉家珍带小煜去做了儿保,医生说他的身体发育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还教了她一些婴儿按摩操,让她回去给孩子做。
医生教的时候,沈遇树学得最专心,不懂的还问医生,甚至拿录音笔录下来,以免回去忘记了步骤。沈遇树似乎完全忘记昨晚喝断片前发生的事,两人又恢复之前的相处,只有厉家珍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到之前了。
从医院出来,沈遇树送她去佰汇广场,昨晚她和贺雪生已经约好今天下午见面,车子停在佰汇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厉家珍坐在后座,怀里抱着正在咬布偶的小煜。
这孩子现在只要醒着,就一定会拿东西往嘴里咬,不咬布偶就咬自己的手指,咬得口水长淌,一点都不像个安静的小美男子。
她没有下车,静静地望着前排的沈遇树,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厉家珍心里有些尴尬,还有点羞赧,这种感觉在面对他时,她好像从来没有过。
她咬了咬唇,“遇树哥哥,我……”
“我送你们上去吧。”沈遇树打断她的话,然后推开门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弯腰抱走小煜,小煜一下巴的口水,蹭在他精致的西装上,他擦都没有擦一下,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他一手抱着小煜,一手撑着车门,看见坐在里面的她,他道:“不下车?”
厉家珍握了握拳头,终究还是做不到。她弯腰下车,看他关上车门,锁了车,然后跟在他身后朝电梯间走去。
一路上都是沉默的尴尬,厉家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叹息一声,这大概是他们最近在一起冷战时间最长的一次,她绞尽脑汁的想,到底该怎么破冰呢?
来到办公区,听说他们是来找贺雪生的,秘书告诉他们,贺雪生早上晕倒,送去医院了。两人又匆匆赶往医院,半路上,沈遇树接到电话,是沈宅打来的,老爷子高血压突发,被送进了医院。
两个地方南辕北辙,沈老爷子是沈遇树的亲生父亲,厉家珍不可能让他把时间耗在去见贺雪生上,车子停在医院大楼外面,厉家珍没让他下车,“遇树哥哥,你去看看你父亲吧。”
“那你呢?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不放心。”沈遇树担忧地望着她,这算是今天以来,他和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见他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她,她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在医院里等你过来接我。”
“那好吧,我去去就回。”沈遇树点了点头,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接过孩子,等她下了车,才把小煜放回她怀里。
阳光下,眼前的男人温暖阳光,厉家珍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然后低低道:“开车注意安全!”
说完,她抱着小煜转身离去,走得太快,她趔趄了一下,身后传来男人的惊呼“小心!”,她脸红得一塌糊涂,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他,怕他笑话她,她抱紧小煜,飞快的冲进了住院大楼。
沈遇树站在车旁,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上薄唇时,他还有点不敢相信,她真的主动吻了他。
是老天开眼了吗?终于让她开始回应他的感情了?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邃迷人,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他好像尝到了甜蜜的味道。
这一路,沈遇树是飘去了沈老爷子所在的医院,而两个陷入“热恋”中的男女,都没有注意到对街停着一辆凯迪拉克,驾驶室里坐着一个男人,看到对面那一场吻别,他眸色黯然下来。
什么东西都是,你不珍惜,就会变成别人的。当看到别人珍若至宝时,自己悔断肝肠也拿不回来了。
……
医院里,沈遇树远远的就听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吼声。七年前,因为婚礼上老爷子执意要送宋依诺去警局,四哥彻底和他闹翻。
回国这么久,若非必要,他是绝不会回去沈家。老爷子从来不提要他回去看他,但是他知道,老爷子一直在等四哥。
来到病房外,透过玻璃小窗,他看见沈唐启鸿夫妇在里面,他皱了皱眉,推开门进去,就听到老爷子的怒斥声,“股份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服就给我滚!”
沈遇树心里大概猜到了老爷子为什么被气得高血压复发了,想来大哥大嫂又提起了那20%股份的事,七年了,到现在都不肯放弃,也真是执着。
“爸!”沈遇树走到床边喊了一声,目光越过沈老爷子落在沈唐启鸿身上,然后又移向颜姿身上,两人都是一副同仇敌恺的模样,不知道老爷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们这么愤怒。
“大哥,大嫂,爸的身体不好,就算要分家产,也要等爸去了再说,这么急吼吼的要那20%股份,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想逼死他。”沈遇树对沈唐启鸿与颜姿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他们一再逼沈老爷子。
颜姿听到这话就不依了,“老五,你来得正好,这些年我们留在沈家照顾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爸一声不吭把股份给了连清雨,连清雨是沈家的血脉还好,她根本就是假冒的,爸宁愿把股份给仇人也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说这像话吗?”
“大嫂,那是爸的东西,爸要给谁没有人能插嘴,再说您是沈家的媳妇,侍候公婆不是你应该做的么?”沈遇树一句话就反驳回去。
颜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为了这20%的股份,她才不会在沈宅耗着,结果七年了,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连清雨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她就糟心。算计来算计去,还不如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有用。
“老五,我看你也是被那女人迷了心智,她跟沈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凭什么要把股份给她?”颜姿不依不饶道。
“够了,你们都给我出去,从家里吵到医院来,丢不丢人?”沈老爷子气得一张老脸通红,他瞪向旁边的威叔,道:“阿威,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威叔怕他们再刺激沈老爷子,只得不卑不亢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请你们出去吧。”
颜姿气得不轻,她一甩衣袖,不屑道:“你以为我爱来啊,启鸿,我们走!”
沈唐启鸿对这个父亲的孝心是真孝,看到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他道:“爸,我们改天再来看您,您好好养病。”
威叔请他们出去后,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沈遇树站在病床边,耳边传来沈老爷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伸腿勾过一张椅子过来,在病床边坐下。
父亲真是老了,他脸上刻满了的皱纹,头发在灯光下散发出银光,眼神里有着深深的孤独,他心里突然觉得悲凉,即使这样,也不能安度晚年么?
“爸,大嫂向来是心直嘴快,她没有坏心眼,就是贪利了些。”沈遇树劝慰道,怕他想不开。
沈老爷子闭上眼睛,神色委顿,“我真是活得太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沈遇树明智的闭上嘴,知道他又要开始念叨了,果不其然,“你和厉家那丫头的事,别以为住在外面就没有风声传回来,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就要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
沈遇树沉默着,没开腔。
沈老爷子张开眼睛瞪着他,眼中有一抹恨铁不成钢,“你和你四哥一样,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降低自己的身份?这世上就没有合适你们的女人了么?”
“爸!”沈遇树无奈的打断他的话,“当年妈妈被连老爷子囚禁,那么多年,您为什么不另娶?那个时候您还年轻,您明明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沈老爷子抿着唇,神情间隐隐带着怒意,可是他反驳不了。当年素馨死后,上门说亲的人不少,也有过合适的人选,他不肯另娶,还不是因为心里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可是最后他都得到了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她被连老爷子囚禁的时间长。
“遇树,厉家珍不适合你,她有宋清波的孩子,这是他们之间斩不断的联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这些。”沈老爷子语重心长道。
沈遇树垂下眸,想到刚才厉家珍吻他时,他心里的悸动,他说:“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是我现在不后悔。曾经,我为失去她而整日失魂落魄,如今,我终于盼来了一次机会,哪怕是用我的命,我都不会放弃。爸,沈家的男人对爱情有多执着,您比我们更深有体会!”
沈老爷子心里震动不已,他的两个儿子都像他,像得那么该死,“遇树,太过执着,累的是你自己。”
“我不怕累,她在我身边,我的心就是满的,再累也是满的。可如果她不在我身边,我再累,心都是空的,填不满了。这七年,我用时间证明了,我非她不可!”
“罢了罢了,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管不了你了。”沈老爷子挥了挥手,随即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四哥我必须管,我不能让他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爸!”沈遇树望着沈老爷子,看清他眼底的杀气,他心里震颤,“爸,您别乱来,您要是再向四嫂下手,四哥不会原谅您的。”
“我不准你叫那个下贱的女人四嫂,听到没有,她永远也不配嫁入我们沈家!”沈老爷子眼底除了杀气,还多了一抹浓浓的憎恨与厌恶。
这个女人毁了沈家,毁了沈存希,如果他终究是要进坟墓的,那么他死的时候,一定也会把她带走,不让她再祸害沈存希。
沈遇树心惊地看着沈老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爸就这么不喜欢四嫂?
……
贺雪生醒来时,听到孩子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四周那么安静,只有孩子软糯的声音,仿佛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女儿可爱的小脸。
她连忙睁开眼睛,可是看见的不是女儿可爱的小脸,而是一望无际的苍白,鼻端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些影像。
她记起来了,她在办公室里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后云嬗进来了,然后她晕倒了,那么现在,她是在医院里了。
她眼珠转动着,全身像是被钉在床上一般动弹不得,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正温柔地看着在沙发上踢腿的孩子。
察觉到她的注视,她抬头望来,看见贺雪生已经醒了,她连忙站起来,快步走过来,“宋姐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雪生身体很沉,她虚弱的问道:“我怎么了,我好像动不了了。”
“是吗?那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厉家珍连忙按了床头的铃,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涌进来,厉家珍抱着小煜站在她旁边,道:“医生,宋姐姐说她动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给贺雪生检查身体,很快就检查完了,他看向贺雪生,道:“贺小姐,你忧思太重,才会昏倒,身体的麻痹只是暂时的,等血液流通了,自然就会恢复,你不要担心。”
“我昏倒是什么原因?”贺雪生望着医生,医生越是轻描淡写,她就越不放心。
医生避开她的视线,想起之前沈存希的警告,他道:“劳累过度,再加上之前的高烧导致身体虚弱,食补把身体养回来,就好了。”
贺雪生皱了皱眉头,知道在医生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她没再说话。医生叮嘱她好好休息,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贺雪生动了动手臂,身体没有刚才沉了,她试着想坐起来,厉家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扶她,“宋姐姐,你还是躺下吧,医生说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
贺雪生撑着身体坐起来,累得气喘吁吁的,其实最沉的不是身体,而是脑袋,太阳穴疼得快要炸开来,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家珍,我想看看小煜。”
厉家珍知道劝不了她,连忙将孩子放在她怀里,她道:“他今天刚去做了儿保,医生说他的发育很好,身体很健康。”
“长得真漂亮。”贺雪生伸出手指,小煜立即握住往嘴里送,她连忙往回缩,“小煜是个小馋嘴,阿姨的手上有细菌,吃了会生病哦。”
小煜急得去抓她的手,握住她的食指,使出吃奶的劲往嘴边拽,一张小脸震得通红,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贺雪生心情好转,微笑道:“小煜以后长大了肯定是吃货。”
厉家珍坐在床边,双手扶着小煜的腰,他现在能坐稳了,她笑盈盈地望着小煜,目光里有着为人父母的骄傲,她道:“遇树哥哥也说他是吃货,什么东西都想往嘴里送,尝尝味道。”
“你和沈遇树最近怎么样了?”贺雪生看着她,提到沈遇树,她脸颊微红,有着情怀初开的小女儿娇态。
厉家珍羞涩垂眸,“还是那样,不好不坏。”
“沈遇树是个好男人,家珍,不要辜负他,否则你会知道,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样爱你。”贺雪生柔声道,家珍曾被宋清波狠狠辜负过一次,她怕她会变得像她一样,对任何人都带有防备心态,会变成一个刺猬。
这世上,有一个病态的贺雪生就好,她希望她的朋友们都能幸福,而那些不幸,都统统由她来承受。
厉家珍心底有震憾,她抬起头望着贺雪生,总觉得她现在有点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却说不上来,“宋姐姐?”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凄凉呢?明明是那么正常而温暖的叮嘱。
“怎么这样看着我?”贺雪生微笑道,眉宇间的阴霾逐渐散去,她垂眸看着在她身上自顾玩耍的小煜,孩子肉嘟嘟的,小得让她都不敢用劲,怕把他捏碎了。
厉家珍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放心吧,我和遇树哥哥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贺雪生莞尔,“当年,你们也是受了池鱼之殃,才会分开七年。”
提起当年,厉家珍心里就愧疚难当,当年是她鼓动她去白马寺,结果两支签文让她们的感情一死一伤。如今倒是轮回过来,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安呢?
“宋姐姐,有时候上天让我们分离,是要我们认清生命中最该珍惜的是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哪怕受伤,我也从未心怀怨怼,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无法舍弃,所以我选择从容面对。”厉家珍低低道,恨吗?曾经是真恨过,所以她才会离开得那绝决。
面对沈遇树的背叛,面对宋清波的婚内出轨,她不要了就真的不要了。可是如今再回首,才发现,自己绝决的转身,对别人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有时候人的世界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非黑即白,还有灰色的地带。
“家珍,你会这么想,我很高兴,说明你真正走出来了。”贺雪生望着她,厉家珍是个坚毅的女子,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沈遇树与贺允儿的迎亲路上,那一辆逆向开来的阿斯坦马丁,那个明丽飒爽的女子身着红裙,一步步走到男人面前,用一个吻结束了他们多年的爱恋,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去。
她一直都知道,厉家珍比她更坚强!
厉家珍轻轻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手背上细腻的肌肤,“宋姐姐,我现在很幸福。曾经,我以为我会一辈子恨他,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恨,因为我要把浑身的力气,都拿来去爱另一个男人,我不能再辜负一个这么爱我的男人。”
贺雪生缓缓握紧她的手,家珍的话让她心里有几分开阔,她很怕,很怕见到一个活在终日怨恨中的家珍,幸好,幸好沈遇树的爱拯救了她。
“家珍,你要幸福,加倍的幸福!”
“好,我要幸福,加倍加倍的幸福!”厉家珍抬起头来,笑中有泪地望着她,“宋姐姐,你也要幸福,加倍加倍加倍的幸福!”
贺雪生眼底掠过一丝迷茫,她不知道,她还有机会幸福吗?她已经那么的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纯粹的感情了啊。
……
云嬗回到病房时,厉家珍已经被沈遇树接走了。医院病菌多,她也不希望她和小煜在这里久留。云嬗看见站在窗边异常消瘦的身影,她的步伐变得迟疑,她不确定,贺雪生还想不想见到她。
她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两年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可是因为她与贺东辰的事被她撞破,她们之间多了一种无言的沉默。
贺雪生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静静地看着窗外,阳光洒满大地,楼下喷泉池里波光粼粼,太阳再明媚,也照不到她心底厚重的阴影。
“云嬗,我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云嬗一僵,她也顾不上两人之间的生份,快步走过来,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事,就是太累了,医生说多休息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贺雪生转过头来望着她,云嬗向来淡定从容,就是被她看见她从哥哥的房间里走出来,她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
她只问了一句话,她就说了这么多话,说明她的情况真的已经变严重了。
“我……”云嬗一时语塞,“我只是怕你胡思乱想。”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今天会失控,是因为我出现幻听了。”贺雪生没有瞒她,“不,确切的说,不是最近才出现幻听,是小白被绑架后,我就出现幻听了。”
“什么?”云嬗瞠目结舌,赫宇被暗杀时,她就预料到,对方最终目的不是赫宇,而是雪生小姐。所以那天那场诡异的杀戮,除了泄愤,还有灭口。
为什么要灭口?难道那天比他们先赶过去的人,对雪生小姐做了什么?
“有道声音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沈晏白是沈存希背叛我的证据。与沈存希重逢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是却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来的。”贺雪生看着窗外的阳光,她知道她在变,也许会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慢慢被那道声音主宰,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她要在她还算清醒的时候,远离那些她有可能会伤害的人。
云嬗眼睛都快要瞪凸出来了,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雪生小姐,沈存希是你爱的男人,你应该相信他对你的忠诚。”
“相信么?我现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就连哥哥都……”贺雪生说了一半,仿佛是顾忌云嬗的心情,她又闭上嘴。
云嬗全身一颤,雪生小姐的失控,难道与她和贺东辰之间有关?贺东辰离婚不敢跟她说,他要再交女朋友也不敢跟她说,他们兄妹到底……
可是不对劲,为什么她觉得隐隐有事情要发生了呢?
“雪生小姐,那天我和大少爷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是故意让我难堪,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
云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雪生打断,“云嬗,我上次让你去找的那个地方,是真的不存在吗?”
她话题转得太快,云嬗一时没有跟上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嗯,没有那样的建筑存在。”
“我知道了。”贺雪生转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上床,她满脸疲惫地躺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道:“云嬗,我有点累,我想睡一会儿,别打扰我。”
云嬗整个人被她弄得云里雾里的,她看着躺在床上已经闭上眼睛的贺雪生,怎么都无法消化她刚才的话,她向来转得飞快的脑子,怎么突然就理不出头绪来了呢?
这时候病房门推开了,沈存希出现在门口,云嬗看着他,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沈存希立即放轻脚步,慢慢走过来。
他压低声音道:“她醒了吗?”
“醒了又睡了,既然你来了,那我先走了。”云嬗说完,向门口走去,有些事情她必须去向贺东辰汇报,哪怕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门开了又合,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沈存希缓缓走到病床边,在椅子上坐下。她侧身而睡,应该是刚躺下,眼皮一直在颤动。
装睡?
是不愿意面对他吗?
沈存希心里泛起一抹苦涩,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他就在强求,强求到至今,他们之间的爱竟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今天一天,他始终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贺东辰说,如果她的精神世界再度崩溃,这一次就有可能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而那样的结果,就是她变成精神病患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受伤的是她?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变得僵硬。昨天早上,他们在日月坪上的阴阳界,看了最极致震憾的美景,做了一场最极致疯狂的爱。
可是今天,他们就站在了世界的尽头。思及此,他的心疼得像被撕裂开来,顿时血肉模糊。这是报应吗?他一次的放手,一次的不信任,就要换来这样严酷的惩罚。
可是老天,你为什么不惩罚我呢,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多?
他慢慢加重力道,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为什么这么疼,为什么爱她这么疼?就像身体里的一根肋骨活生生被抽离,疼得他发怵,疼得他痛不堪言。
“依诺,依诺……”沈存希低声唤着她,声音里多了一抹浓烈的忧伤,“依诺,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很爱很爱你,不要消失,不要离去,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换别的方式惩罚我吧,好不好?”
闻言,贺雪生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他知道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哥哥虽然讨厌他,但是一切对她好的事情,他都会去妥协,又怎么可能不和沈存希同气连枝?
眼眶逐渐湿润,她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索性沉默以对。
良久,她的唇上凉凉的,鼻端萦绕着熟悉的男性气息,混杂着薄荷的烟草味,那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带着温柔缱绻的味道,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这个吻,吻得特别难受,让人窒息的痛苦在两人唇齿间漫延开来,贺雪生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床单,另一手在他手里,却是僵硬的舒展着。
她没有回应,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从“幽灵”的音乐在她耳边响起那刻起,从她看见那张动图开始,她就在担心她的担心会变成现实。
她不信任他,想借此气走他,想让他毫不犹豫的绝决走开,可是最后,还是她妥协了。她的病会越来越严重,那些幻听会一步步将她逼到疯狂。
她看见沈晏白的小脸,那么像他,只需要两根头发,一份dna鉴定,可是她不敢,不敢质问,不敢鉴定。她害怕,如果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她会不会失控会发疯,然后把刀刺进他的心脏。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不管这个秘密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她不打算追究了,也没有力气追究了。
背叛也好,婚内出轨也罢,她想记住的,永远是那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如今,哥哥的出轨,让她的世界在开始摇摇欲坠,趁她还有理智前,是应该先和他分手,彻底的分手。她不愿意在她失控后,伤害的第一个人是他!
眼睑上一阵湿热,有什么东西砸落下来,一颗、两颗、三颗……,然后越来越多,最后她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他的眼泪。
他也是那样绝望,她甚至听到他心里绝望的咆哮。
她始终没有回应,可她知道,他知道她醒着,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一吻结束,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眶刺疼得厉害,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带着乞求的语气,“依诺,不要放弃,留在我身边,我求你了!”
贺雪生的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他说求她,那么卑微,他已经不是一次,这样的求她。她还记得,那年在依苑,他们的感情被沈老爷子发现,沈老爷子威胁她离开,他从别墅里追出来,30岁的男人,完全没有形象,连拖鞋都跑掉了,也顾不上。
他对她的爱,一直是卑微的,一而再的乞求她不要离开,乞求她接受他的感情。
每一次,都是她硬起心肠的转身离开,每一次,都是他先低头来找她,可是除了十三年前,他强占了她的处子之身,毁了她的婚姻以外,他从未对不起她。
“依诺,我们去治病好不好?我陪着你,不管治不治得好,我都陪着你。”沈存希闭着眼睛,已是泪流满面,是他害的,那些人应该冲他来,为什么要囚禁折磨她?
贺雪生浑身颤抖不休,她死死咬着唇,慢慢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他似乎察觉到了,连忙握紧手,不让她的手离开。她固执地挣脱,他不敢用劲,怕伤了她,最后被她挣脱。
贺雪生翻了个身,留了一个僵硬的背影给他。
沈存希,太迟了啊,我的病无人能医了,因为我越爱你,就越会猜疑你,而我对你的爱,才是这个病的诱因,才是毁灭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