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密距离都昌不过七八十里的路程,稍作休整之后,徐和的玄甲军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赶至下密城外。
虽说一夜未眠,然而,玄甲军卒却战意高昂,他们在昨夜的抄家行动中斩获良多。
有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军卒们得了好处,自然愿意卖力厮杀。
听闻下密城中有千余私军意图作乱,玄甲军非但不怕,反而跃跃欲试。
窝在北海国内这么久,本以为寸功难立,谁曾想,陡然间柳暗花明,天上竟然掉下这么大的馅饼。
比起刘备、袁绍、曹操的兵马,下密城的私军肯定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然而,战后论功行赏,可不会管他们是不是私军,不同的脑袋,同样的计算方法,除非斩获敌方军将,如若不然,军功是按照同一标准计算的。
对于玄甲军来说,下密城的私军就是一个个诱人的军功。
之前在都昌城内,玄甲军上下虽然私藏了不少钱货,可在军功上头却少有斩获,此番进军下密城,军卒都已经卯足了气力,要立功受赏。
众所周知,在李贤麾下,军功的多寡直接干系到军功牌的等级,而相应的,军功牌的等级越高,军卒可以享受的福利便越多。
背嵬军、神策军中的很多军卒都已经换上了铁牌,可徐和的玄甲军中却只有寥寥数人装备了这等稀有的军牌。
普通军卒杀死二十人才可以换上铁牌,换上铁牌之后,每名军卒可以享受一贯钱的月俸,这等于普通军卒的十倍!
听闻城中只有私军一千人的消息之后,徐九等人都显得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叛军的数量太少了,还不够三千人马平分的。
大军行至下密城,玄甲军先锋却惊讶地发现城门紧闭着,即便他们亮出身份,城头的卫卒依旧不动分毫,若不是军卒闪的快些,险些便会被城头的弓矢射死。
徐和闻讯之后快马奔至军阵之前,他指着城头,嘴里道:“我乃青州刺史李贤帐下校尉徐和,城头何人值守,还不快快开门!”
城头一阵骚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传来:“这里是下密城,不知道徐校尉所为何来?”
“我奉的是李使君的军令,为何而来与你无关,再不开门,莫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忽然有一个公鸡嗓子的声音传来“你有什么本事使出来便是,咱们兄弟接着就是了”。
“三弟,住口!”城头一阵呵斥声。
徐和怒极反笑,他大声说道:“好,城头的守军听着,我不管你们打着什么心思,背后由何人指使,十息之内若不开门,我可就要强攻了!”
下密城久居北海腹地,几十年没有经过战事了,即便是各地闹黄巾的时候,下密都没有经历过战乱。
守军看到盔甲鲜明的玄甲军阵,原本就有些胆怯,此时听到徐和的通牒,不少人顿时窃窃私语。
“大兄,速下决断呀,城下的徐和摆明了不是个善茬,他麾下这数千兵马个个都膀大臂圆的,咱这下密城如何守得住?”
“二兄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你忘了孔使君待我等不薄吗?”
“呸,不要跟我提孔使君,你收了何人的好处自己心里明白,眼下,李贤根基已稳,仅凭下密一城之地便想与其抗衡,无疑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大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切莫自误”
不知不觉间,十息的时间只剩下了三息,四周的郡兵又惊又怕,他们都在等着下密县尉的抉择。
就在城下的徐和渐渐不耐,徐九面露喜色的时候,城头的下密县尉叹了口气,道:“开门!”
“大兄!”老三面带不甘。
“好嘞!”老二兴高采烈。
县尉依旧耷拉着脑袋,打开城门等于向徐和服软,虽说城内的那些大族奈何不了他,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差,让他的心情糟透了。
老二一直不同意老三的冒险之策,眼下得偿所愿,他当即笑骂道:“没听见吗?快些开门!再磨磨蹭蹭的,老子剁了你的爪子!”
“且慢!”
“吱嘎嘎”,吊桥放下一半的时候,城墙上忽然冲来一群劲装汉子。
这些壮汉个个手持利器,他们在一名黑脸大汉的统领下快步冲来。
下密县尉识得黑汉,他不禁变了脸色,道:“卞虎,你怎么来了!”
“哈哈,苟老大,我若是不来,你这狗日的岂不是要降了李贤!”
苟石脸色尴尬,找不到合适的托词,苟老二却不屑道:“卞虎,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我听说都昌城的魏记一家已经被一网打尽,连带着其他人马也已经沦为阶下囚,我们小小的下密城,八百名郡兵,如何能抵得住李贤的精兵强将?”
卞虎冷哼道:“别忘了,我们手中还有一千名私军,再者,兖州的曹操已经应允,他会出兵牵制李贤,为我们争取时间的”。
“私军?你看看城下的玄甲军,他们的军容、装备如何,你扪心自问,城内的私军敌得过他们吗?至于曹操,吕布两败曹操,曹操早已经是自顾不暇,指望他来牵制李贤,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好一个苟二,真是活腻歪了!”卞虎面带凶色,就要上前杀掉苟二。
苟石脸色青白一片,他蓦然暴喝:“够了!”
“喔,苟县尉也要与我们家老爷作对吗?”
原本犹疑不定的苟石闻听之后勃然大怒:“来人呐,给我拿下这些意图作乱的贼子!”
“噌噌噌”,变故在陡然间发生。
城头的郡兵听从县尉所言,他们与冲上城头的私军厮杀起来。
“杀,杀,杀!”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间杂着浓郁的土骂,即便在城下都听得很清楚。
徐九跃跃欲试,“大兄,怎么着?城头看模样已经乱了起来,咱们趁乱攻城?”
徐和高深莫测地笑道:“不着急,拭目以待便是了”。
“这是为何”
“城头无非出现两种结果,第一,乱军胜,第二,郡兵胜”
“不错,这又有何解?”
“若是乱军胜,咱们正好一锅端,管他主犯从犯,一概捉拿是问”
“若是郡兵胜呢?”
“之前郡兵拒不开门,这已经是大错,大错要想弥补,那便要拿出足够份量的投名状”
徐九眼睛一亮,“大兄的意思是说,待会儿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便可以了”。
徐和微微颌首,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徐九释然之后又拧眉道:“可这样以来,弟兄们的军功岂不是又没了着落?”
徐和瞪着眼睛,怒喝道:“真是猪脑子,此间事了,这三千兵马便要开赴徐州,日后少了谁的军功,也不可能少了你们的军功,到了徐州地界,难道你还担心无敌可杀?”
徐九击掌叹道:“是呀,就是这个理儿,我咋就没想到呢!”
徐和懒得搭理徐九。
城头的躁乱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由于事发突然,卞虎只带了百十名私军便赶了过来。
此番,苟石暴起发难,私军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
没过多久,城头上能够抵挡的人便只剩下卞虎一人。
十多名郡兵长枪翻飞,完全束缚住了卞虎的活动范围,同伴死伤殆尽,卞虎目眦欲裂:“苟大,你这个混帐东西,你杀我兄弟,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苟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没有搭理卞虎,而是探手向城下吼道:“徐将军,城头来了一伙乱军,下官刚刚将旗镇压住了,这时候开门的话,不知道之前的话还算数不?”
徐和眉头一挑,道:“算数,自然是算数的!乱军侵扰,耽误时间也算是情有可原,只要你现在开门,我可以保证既往不咎”。
徐九听得很是惋惜,可作为一军主将的徐和已然许诺出口,他也不好公开唱对台戏,只能暗暗发狠,待会儿入城之后一定得让麾下军卒活动活动筋骨!
卞虎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苟石不为所动,他下令道:“放吊桥,快!”
“吱吱嘎嘎”,粗大的吊桥缓缓地落到了护城河面上。
徐九一马当先,嘴里道:“玄甲军,随我冲!”
“冲!”
徐和作为一军主将,这种冒险做先锋的时候已经轮不到他来做了。
卞虎力毙三人之后,果断翻下内城,借着城下草垛的一缓之力,他顺利逃脱了。
苟二喃喃自语“斩蛇不死反被其害,大兄,我这就追上他,杀了他!”
苟石摇了摇头,道:“不必这么着急,先把玄甲军这一关应付过去再说吧”。
苟老三面带愤恨之色,不过却也不敢多言,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都随我下城吧”
“喏!”
为了以示诚意,苟石决定把城防交给玄甲军。
下城之后,一干人等侯在官道两侧。
徐和见罢之后笑道:“哪位是苟县尉?”
苟石前行一步,道:“下官便是”。
“嗯,城中贼人有几处巢穴?”
苟石咬牙说道:“一共有八处,二弟,三弟,你们带着将军前去抓人,我在这里交接城防”。
“喏!”
无论在什么时候,知情知趣的人都很受人喜欢。
苟石留在城门口,一方面是为了交接城防,另一方面却也有拿自己做人质的道理。
徐和是聪明人,自然领会到苟石的意思。
苟二也就罢了,苟三见状之后叹了口气,只得收敛了小心思,老老实实地为玄甲军带路了。
有了带路党,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即便遇到殊死抵抗的宅院,可却都耐不住玄甲军的攻打。
城中的院墙再怎么修也不可能高出三丈,而对于玄甲军来讲,只要是两丈左右的院墙,攻下的把握足足有七八成。
没多久,下密城喊杀声大作,间或有浓浓的火光冲天而起,此情此景与都昌城昨夜的景色并无区别。
徐和也就罢了,他见状之后并未多言,而苟石却怔怔地发其了呆。
有了徐和的命令,七百多名郡兵很快便从城头退下,将城池交到了玄甲军手中。
“严守各门,不可放过一人!”
“喏!”
得了徐和的军令,玄甲军干劲十足。
料想中的一场厮杀没想到又变了味道,虽说不能真刀真枪的拼个军功,可玄甲军却觉得苟石投降的很是时候。
进入下密城之后,徐九便被城内蛛网般的道路迷糊着了,倘若没有知根知底的向导在前方引路,就算北海军有通天之能也别想在城中讨得好处。
现在,有了苟二这些地头蛇的指引,玄甲军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意图叛乱的大族门口。
有的人早已经得了消息,他们率领家仆誓死反抗,对待他们的,便是一家尽诛;也有的人很识事务,兵临门外的时候,便有人交出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说这些都是叛乱者的脑袋。
人心最丑恶的一面在这时候暴露的很清楚。
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城内最后一处的喧闹声消失的太过突然了,戛然而止,好像公鸡突然被人拧住脖子一般。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徐九兴冲冲而来,嘴里道:“回禀将军,城中叛军无一人漏网,尽数伏诛”。
“喔,你却是辛苦了,嗯,下密城的兄弟们也幸苦了”
苟石大喜,徐和这一声称赞,起码为下密城的郡兵洗刷了罪恶。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想来都不会有人去找军卒的麻烦了。
军卒没事,不代表军将没事。
刚开始,玄甲军先锋试图入城的时候,险些被弓手射杀,这等**裸的蔑视让人难以忍受。
虽说郡兵小心又小心,为玄甲军做了很多事情,可他们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害怕玄甲军破门而入,夺他们的钱粮,睡他们的婆娘!
一颗一颗面目不一的人头摞到一起,四月,阳光渐暖,温软的光芒照在头颅上,显得很是妖冶。
“天气转暖,快些让乡民们把尸首埋起来,若不然,万一着了瘟疫,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喏!”
对于汉末时期的医术来讲,瘟疫是最恐怖的绝症之一。
徐和拿出瘟疫做例子,就是怕乡民们出工不出力。
丑话说在前头,乡民们要想自己活的好,要想子孙后代不受瘟疫的胁迫,那便只有跟着玄甲军一条道走到黑,徐和让乡民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
将尸首掩埋之后,还未用过晚饭的军卒们将号角吹的震天响。
逝者已逝,号角是为亡者演奏的最后一曲。
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可北海军还是折损了近百名军卒的性命。
按理说应该是一场酣快淋漓的大胜,然而,徐和却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妇人之仁!”徐和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如果他能狠下心来,绝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报捷的信使早已经出发,下密城大捷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传到李贤耳中。
想必,闻听这个消息之后,李贤抑郁的心情必定会晴朗些。
八个大族在下密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短时间之内,下密城各行各业竟然都出现了物贵钱贱的现象。
对于百姓们来说,价钱贵些还可以接受,可如果花钱都买不到的话,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徐和不擅长这种平抑物价的事情,奔赴都昌的信使已经一并把这里的消息传了过去,不过,这般事情多拖一刻是一刻。
真要是逼的没有办法了,徐和便打算开仓放粮。
据悉,下密城的府库内还囤积了不少的粮秣。
两个时辰之后,都昌城的李贤便看到了报捷文书。
虽然徐和将大捷的经过粗略的概括了一番,可李贤还是能够从中察觉到腥风血雨。
这一次捉拿叛逆,如果不是下密城的县尉临阵反戈,凭借徐和的三千兵马虽然也可以威胁到城池,然而真正意义上讲,如果没有趁手的攻城器械,玄甲军是攻不上城头的。
“苟石”,李贤喃喃自语,他做夷安县尉的时候,苟石已经做了下密县尉。
如今,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李贤从不入流的县尉成长到今日一州刺史的地位,过程可谓艰难至极,但收获也很是惊人。
大汉朝开过至今,像李贤这般二十一岁便担任一州刺史的人物可谓绝不仅有,而且,李贤常胜将军的名头早已经响彻大江南北,风头远胜曹操、刘备,仅有河北的袁绍可以与之相较。
袁绍之所以有名气,不过是因为他四世三公的家世罢了,倘若他也是一介白丁,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慕名投靠。
苟石有功有过,总体而言,功大于过,足以重赏。
李贤思虑一番过后,便为苟石书写了一个字“赏!”
至于下密城飞涨的物价,李贤只回答的也很是见到:“杀,抚”。
杀,摆明是要求徐和杀鸡儆猴,震慑不法之徒,抚,意思应该是要求拉拢安抚中立派,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
徐和琢磨一番过后,很快就明白了李贤的意思。
苟石悬崖勒马,在平定叛逆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徐和慷他人之慨,从抄出的物品中挑了三件作为赏赐。
礼物的贵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和的这种态度。
一直忐忑不一的苟石见到礼物之后,大喜过望,连连表态要为李贤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