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之幕只能针对同一阵营的队友发动,使用者能够任意修改一次队友的身份,让他们在下一秒完全变成需要扮演的角色。这几乎是无解的bug,无知之幕决定你是乞丐,你就会变成乞丐;它决定你是国王,你就会变成国王。假使使用者的力量足够,哪怕赋予人以神的角色牌,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
可是,这个世界的玩家,不是不能使用高阶道具了吗?
廖冰露接着说:“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被时间遗忘的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巨轮滚滚碾过,长河的浪潮避无可避,星辰日月全部都从地平线上飞速升起、飞速下落,拉成漫天如线的光带,然而闻折柳却恍惚觉得,他们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观众,正观赏着一幕十倍速的戏剧。
流云般江水涛涛滚过,覆没了巨人缓缓合上眼皮的脸庞,命冕的光辉隐去,黄泉重归万古黑暗,不夜城的灯火亮了又灭,彩稠和高悬的琉璃灯飞快缀满整个城池。围绕着阿波岐原,巨大的宫阙拔地而起,犹如一座高飞的天空之城,红玉和水晶搭建的鸟居充作它的大门,数以万计的锁链漆成古雅的朱丹色,连结着它和黄泉的大地……等到不夜城的灯火闪烁到第四十下之后,时间的流速终于放慢了。
“观众”的身份正从玩家身上剥离,一直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雾气也逐渐散开,闻折柳仿佛从一场梦中醒过来,醒时万籁俱寂,唯有泥土和鲜血的气息粘稠如阴水。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这是……这是哪?”闻折柳懵了,他试探性地伸手,摸到了一手潮湿的松土,身边突然亮起两团金光,他一回头,熟悉的气息笼罩上来。
“嘘,”贺钦说,“别慌,我在这。”
闻折柳心中一松:“哥,你……你的伤?”
贺钦摇摇头:“不碍事。”
他从背包里取出火折子,打亮了四周的环境,借着朦胧摇曳的火光,闻折柳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地道,玩家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而他的脚边就躺着呼吸微弱的白景行,怀里抱着……
闻折柳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不可置信地轻声说:“廖……廖小姐?”
白景行怀里抱着的,已经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形了,廖冰露的身体犹如蒸发不完全的干冰,她美丽的眼睛中透出寂静的死光,半张脸苍白如雪,半张脸血肉模糊,淋漓地显出半身的骸骨。
他现在明白,那股浓郁的血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就是发动【无知之幕】,从神明手中抢人的代价。
躺在通道内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了,闻折柳束手无策地蹲在地上,贺钦紧紧皱着眉头,同样罕见地迟疑了,伤势太重,连廖冰露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又能不能保住她的命,都是未知的定数。
白景行虚弱地喘息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他的半身全然浸在赤红的血色里,他注视廖冰露,眼角渗出痛苦的泪光,看上去就像个想要放声大哭的哑巴。
“啊……啊啊!啊啊啊……”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廖冰露就是这样的女人……或者说女孩,她是雾系的辅助职业,每一个和她接触过的人,都会评价她确实像无处不在的雾雨那样润物无声。白景行第一次遇到她那天,白夜酆都还没有建立起来,他不过是吊儿郎当的白家小少爷,家里的三个兄长个个人中龙凤天赋异禀,傲人的成绩能把他吊起来挂在家里的尖塔喷泉上痛打三天三夜还有余裕,时常逼得他不得不逃到新星之城里去逃避现实。
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他最倒霉的时候,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兄长见惯不怪的冷眼旁观,躲去全息世界结果被人盗刷了终端,爆成身无分文的白板状态,一天没吃饭了,最后连报警的力气都没有,浑浑噩噩站在路边的时候,还能被npc一盆洗菜水泼下来浇个透心凉……
白景行愣愣地呆立原地,混浊的水流携着碎菜叶子,从他的昂贵的镜片上蜿蜒而下。
你说人有什么意思呢?你家有钱有势,你爸年富力强,你妈精明能干,你几个哥哥都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所以你也想干出点成绩来,你想让大家都知道虎父无犬子,你也是你爹妈的后代你也是你哥哥的弟弟不会辱没白家的名声,可人的起点就摆在这里,先你出生的几个兄长尽情吸收天地灵气祖坟青烟,留给你的不就只剩下不起眼的药渣子了么?你还能怎样,还想翻天啊?
……真没意思啊,干啥啥不行,做啥啥倒台,难怪大家都用看笑话的眼神对你啦。他们都说看来白家的小儿子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啊,倒也不意外了,已经生了三个厉害儿子,难不成好事全都让他家占了?总要有个……那什么吧!
他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什么”,碍于脸面和情份,不太好说出口的“那什么”。
“喂!接着!”
头顶忽然传来风声,白景行下意识地伸手一接,被那东西的份量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他回头一看,白衣的女孩骑在墙头,逆着光的容颜精致温润,一群长羽的雪雁自她身后的碧空摇曳流云,带起悠长清越的鸣声。
“快跑!”女孩的笑容明媚灿烂,她跳下来,然后抓住了白景行的手。
白景行一头雾水,被她拉着往前猛跑,心头愁绪也暂时被甩得一干二净。身后传来紧追不舍的大骂声,女孩带着他左突右支,敏捷地窜进曲折复杂的暗街小巷,两旁不住乱射的暗器和弹药带着凌厉的风声,噼里啪啦地溅起一路的火花。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追兵方被甩开。白景行大口喘气,他捂着肚子,诧异地瞅着她:“你……你干什么?!”
女孩杏眼桃腮,生着一对善睐明眸,她从他手上扯过那个包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谢啦朋友,是那群人眼红我,想抢我的东西。多亏你接应了一把!”
“那你拽着我跑干嘛?”白景行没好气地抹去脸上湿漉漉的菜叶。
女孩哈哈大笑:“因为我看你被洗菜水浇得透了,想让你跑一跑,叫风给你吹干净!”
“……你!”白景行怒上心头,继而又觉得没意思,转身欲走,“……算了,随你吧。”
见他要走,女孩急忙跳过来,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等等,我叫廖冰露,广头廖,冰露壶中秋玉莹,不着人间烦暑的冰露。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羞恼,白景行并不吭声,只是闷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