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的名字是父亲给他取的,在陌生人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闻折柳的得到第一次的评价永远有“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出自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吗?”这句话,但当他大一点,就明白父亲在其中暗藏的小小心机了。
“闻”折“柳”。
——他们彼此相爱,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有时候,闻折柳也会想,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自己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在那样的家庭下长大,他一定能学会如何爱人,学会如何被人爱,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飞蛾扑火一样地,可悲可怜地期盼着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要做个善良的人,无论如何,做的事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心。”父亲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糖果摊开给闻折柳。
“知足常乐,对自己现在拥有的心怀感激,失去的也不必追寻。”母亲摸摸他的头,笑容温柔,“以后你就知道啦,失去才是人生的常态呀。”
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在从这两句话中汲取力量。他让自己不断地温暖别人,他见不得别人受苦,见不得那些为生活和爱而不得逼出的眼泪,他尽力去帮助别人,因为他一直在想,如果我面临这样的困境——如果在我被刘氏夫妇抢夺财产,被我名义上的家人恶言嘲讽的时候,有人能这么帮我就好了。
古代的教会有种东西,叫做赎罪券。教皇宣称,购买了赎罪券的人能从功德库中获取恩功,为以后犯下的罪过免除罪恶,这本来是一个为了捞钱而设立的荒唐说法,可闻折柳觉得,他过去十几年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自己换取这张莫须有的赎罪券。
现在呢?他想,这张虚空中的赎罪券,可以为他赎回他一直所期盼渴望的爱吗?
——
另一边,贺钦和杜子君坐在房间的露台上。
“你说,如果他知道我骗了他,他会怎么想?”贺钦喉结滚动,将一口廉价的红酒咽进肚子。
苦的。
第40章午夜欢乐秀(十五)
“那要看是什么程度的欺骗了。”杜子君沉吟了一下,也喝了口酒,好悬没控制住自己尝到酒味时的表情,“如果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那当然没关系,如果玩得大了……只怕就不行了。”
贺钦提起酒瓶,看着里面摇曳不定的酒液,唇角微挑,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
“话说回来,更让我奇怪的一点就是,你俩居然还没成?”夜风拂乱杜子君的黑发,他将酒瓶子放下,十足嫌弃地往旁边推了推,“什么情况?不喜欢就不要逗人家小朋友了,情债可比走火的枪还麻烦,你不会不清楚这点吧。”
“他……”贺钦似乎不嫌酒中蒸馏出的廉价苦涩,又喝了一口,“他很好,又暖和、又亮堂、又聪明,就像……”
“像个太阳,是吧?”杜子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傻乎乎的小子,我看这种人最能吸引老变态的注意。”
贺钦没有说话,杜子君抬头看着天顶上半颗星子都没有的黑沉广幕,挖苦道:“听你这个语气,也是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了,那又怎么不肯接受人家的告白?”
“你好像很好奇。”贺钦淡淡道,“不是自诩比钢筋还直吗,怎么还对两个男人的情感生活好奇起来了?”
杜子君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亏你好意思说?天天跟在小朋友后头跑,把人圈得死紧,跟头护食的狼一样。我就算把眼睛戳瞎也能听见你俩腻腻歪歪的声音,我还不如早点适应!”
贺钦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这个时候,他很想抽根烟,但又觉得烟味会熏到他和闻折柳的客房里去,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语气平稳地说:“我的状况就这样了,权限尽失,连狗牌也没办法装备,圣修女时刻等着他死,好得到狗牌钥匙,完全接管我在新星之城的地位。我逃出来一两次只能算我幸运,这次过去,我还是会瞬间被传送回圣修女创造的里世界。”
“要我答应他,行啊,完全没问题啊。我现在可以下楼把他摇醒,告诉他你永远是我最宝贝的人,然后再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就像我一直想做的那样。可是答应完之后呢?我们很快就会分开,并且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彼此——因为我可以肯定,我连续两次脱离圣修女的掌控,这已经大大激怒了她。按照她自负高傲的性格,一定不会再给我第三次机会。”
贺钦低声说:“一个充满离别和心碎风险的未来……这不是我现在应该给他的。”
杜子君目瞪口呆地听着,过了好久,他才惊魂未定地抖了抖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喃喃说:“情圣啊老哥……”
“但是,”他皱眉不解道,“现在人已经来这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世界、下下个世界的难度一定会比现在更夸张。我们都是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了,干嘛不今朝有酒今朝醉?瞻前顾后,这可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
他忽然顿住了。
夜风冷冽,打着旋从他身旁吹过,杜子君一向对情爱方面的事不怎么在意,却突然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好吧、好吧,我懂了……”他叹了口气,“能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看来是真爱咯。”
杜子君又想起刚才的看到的场景,神情晦暗的男人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然后沉默地俯下身体,隔着手掌的阻挡,将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眉心。
他摇摇头,复又问道:“所以,你到底骗了他什么?”
“我只是……掩盖了一个错误。”贺钦说,“他有权知道真相,但到了现在,我反而不敢让他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杜子君点评些什么,就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剩余的红酒,站起来道:“回吧,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又是一场恶仗,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杜子君于是不再说什么,他随手拍拍裤子上的灰,应道:“啊,行。”